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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剑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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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器展馆内，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空气不再流动，声音也仿佛被抽离，只剩下玻璃展柜中那柄静静躺卧的东周古剑，以及展柜前那个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不动的身影。
陆离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柄剑上，深邃的眼眸中，惯有的平静和冷冽如同冰面般寸寸碎裂，显露出其下罕见的、近乎空洞的茫然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遥远感。仿佛他的视线穿透了玻璃，穿透了千年时光，落在了某个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真实的点上。
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侧脸线条绷得极紧，下颌线微微抽动，垂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指尖抵着掌心，用力到骨节泛白。
那种专注，那种失神，那种仿佛被无形之力击中的震撼，与他一贯的冷静自持形成了极其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反差。
林光站在他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他屏住呼吸，目光惊疑不定地在陆离和那柄古剑之间来回移动，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四肢。
发生了什么？那柄剑有什么问题？为什么陆离的反应会如此…剧烈和异常？
这把剑…不该在这里。
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倏然钻入林光的脑海——难道陆离认得这把剑？！不是作为一件古董，而是作为…一件他曾见过、甚至…使用过的器物？！
这个想法太过惊悚，让他瞬间头皮发麻，指尖冰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陆离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一道极低、极轻、仿佛梦呓般的声音，破碎地逸出：
“这把剑…不该在这里…”
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和…某种深切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如同一声惊雷，在林光耳边轰然炸响！炸得他神魂俱颤，眼前阵阵发黑！
他听到了！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陆离…他…他竟然真的…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他吞没！他猛地后退了半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展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浑然不觉疼痛。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因这低语而微微波动。几个原本跟在后面听讲解的游客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那位博物馆的志愿者学生也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行为异常的陆离。
“这位同学，你…没事吧？”学生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同时目光也好奇地投向那柄古剑，“这把剑有什么问题吗？它的鉴定和断代都是经过专家反复确认的…”
陆离仿佛被这声音从深沉的梦魇中惊醒，猛地回过神。他极其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眼中那片刻的空洞和遥远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锐利的、几乎是本能般的警惕和冷静所取代。
他的目光从剑身上移开，转向提问的学生，脸上的恍惚瞬间消失，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冰冷和疏离。
“没什么，”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只是众人的幻觉，“只是觉得…它的纹饰风格，与标注的年代有些细微的出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柄剑，语气变得客观而学术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尤其是剑格处的菱形暗格纹，这种嵌套式的勾连手法和云雷纹的变体，更接近战国中后期的特征，而且…”
他的指尖隔空点向剑身某处：“这里的铜锈分层和色泽，也与典型的东周青铜器有所差异。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
一番话，逻辑清晰，用词专业，瞬间将刚才的失态完美地掩盖了过去，仿佛只是一位过于投入的鉴赏者提出了不同的学术见解。
周围的游客闻言，纷纷露出恍然大悟和钦佩的表情，低声议论起来。
“原来是这样…”
“这位同学懂得真多啊！”
“看着这么年轻，真是厉害…”
志愿者学生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解释道：“同学你观察真仔细！不过这把剑确实有些特殊，它其实不是纯粹的‘东周’原器，而是后世某个朝代——具体年代还有争议——的高仿品，仿的就是东周风格，所以纹饰和锈色会带有一些后期的时代特征。说明牌上为了简洁，有时会直接标注仿制的原型年代。”
后世高仿品…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瞬间消解了所有“不该在这里”的疑点。
游客们纷纷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剑本身的精美工艺上。
只有林光，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冰冷地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高仿品？后世仿古？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陆离只是凭借超凡的眼力，看出了这是一件仿品，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说出“不该在这里”？指的是它的年代标注不准确？
巨大的落差让他的心猛地一空，随即涌上的却不是放松，而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难道…真的只是这样？只是学术上的精准判断？
他死死地盯着陆离的侧脸，试图从那完美无缺的冷静面具下，找出任何一丝裂痕，任何一丝能够证明刚才那瞬间的失态绝非因为“仿品”那么简单证据。
陆离的表情已经彻底恢复正常，甚至比平时更加冷静，更加…难以捉摸。他微微颔首，对志愿者的解释表示接受，语气平淡：“原来如此，受教了。”
自然，得体，无懈可击。
仿佛刚才那个眼神空洞、低语着“不该在这里”的人，根本不是他。
然而，林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陆离转身，看似准备离开这个展柜的刹那，他的目光，极其快速、极其隐晦地，再次掠过了那柄古剑。
那眼神极深，极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林光看见了。
那绝不是看一件普通仿古工艺品的眼神！那里面没有鉴赏，没有评判，没有一丝一毫学术探讨的意味…那里面深藏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沉重的…凝望。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告别什么。
紧接着，陆离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转身，朝着展厅出口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平稳，却比来时快了几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想要尽快离开此地的决绝。
“哎？同学，不再看看了吗？”志愿者在他身后喊道。
陆离没有回头，只是抬手随意挥了一下，示意先行离开。
林光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迅速远去的、挺直却莫名透出一丝孤寂感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那匆匆的离去，那最后回望的一眼…绝不是一个发现仿品后的正常反应！
那更像是一种…触动了某种深藏记忆后的…逃避！
“林光同学？你还好吗？”志愿者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林光猛地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没事。”他匆忙地对志愿者点了点头，语无伦次地道，“谢谢讲解，我…我先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朝着陆离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心跳如鼓，撞击着耳膜。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陆离刚才所有的异常——那瞬间的失神，那句梦呓般的低语，那最后深沉的凝望，以及那近乎逃离的背影…
高仿品的解释，像一层薄薄的纱，试图掩盖住底下汹涌的暗流。但这层纱太薄了，根本遮不住那破土而出的、惊人的真相的苗头！
陆离认得那把剑！他一定认得！
不是作为一件仿古文物，而是作为一件…他曾无比熟悉的、承载着某些重要记忆的…旧物！
所以才会在猝不及防看到它时，流露出那种震撼和恍惚！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觉得它“不该在这里”！所以才会在掩饰之后，仓促离开！
那柄剑…究竟有什么来历？它和陆离…到底有什么关系？！
冲出青铜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光眯起眼睛，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远远地，他看到陆离已经走到了博物馆中央大厅的出口处，步伐很快，丝毫没有等待他的意思。
“陆离！”林光忍不住喊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陆离的脚步顿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阳光从他身后巨大的玻璃幕墙照射进来，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林光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问什么。直接问那把剑？他敢吗？
陆离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在青铜馆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梦一场。他率先开口，语气淡然：“还有事？”
“没…没什么，”林光喘着气，艰难地找着借口，“就是…看你突然走了…”
“嗯，突然想起点事。”陆离的回答简短而敷衍，目光甚至没有焦点地落在林光身后某处，显然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光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屏障，再次竖立在了两人之间，比之前更加厚重，更加难以逾越。
陆离显然不想再提任何关于那把剑的事，甚至可能…不想再继续今天的博物馆之行。
果然，陆离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语气平淡地下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里吧。资料整理后邮件发我。”
说完，不等林光回应，他微微颔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
林光僵在原地，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融入博物馆外熙攘的人流，消失不见。
阳光明媚，他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青铜馆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到。
那把剑…那把让陆离失态、继而逃避的剑…
它的身上，一定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一个可能…直指陆离真实身份、甚至千年恩怨根源的秘密！
林光缓缓握紧了双拳，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他必须知道！不惜一切代价！
他猛地转身，再次冲进了博物馆大厅，目标明确地走向服务台。
他需要找到那个志愿者！他需要知道那把剑更多的信息！它的来源！它的捐赠者！一切！
真相的碎片，似乎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