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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司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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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北城。
八月下旬,气温居高不下,从早到晚都是没完没了的聒噪蝉鸣。
恰逢新生报到,s大宿舍园区门口十分拥堵,推着行李箱的大人和学生,到处乱停下上客的汽车,还有见缝插针往前挤的外卖摩托,几乎把不算宽敞的林荫路堵死。
所有的一切都惹人心烦。
陈窈回宿舍有事,撑一把遮阳伞,戴着口罩,在人潮里艰难地穿行。
他习惯性地把伞打得很低,遮住脸,别人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别人,只能看见脚下的路。
正走着,他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口音浓重的苍老声音。
“小伙子,我是从山城那边来的,我陪我老伴来旁边的四医院看病,刚交了手术费住院费,实在是没钱吃饭了,你能不能行行好,给我点钱让我买顿饭吃?”
陈窈冷嗤。
这么老套的骗术,是觉得s大的学生都是脑残吗。
下一秒,他听见一道清亮的男声:“好巧爷爷,我也是山城人,咱们是老乡。你等一下,我拿手机给你扫码,三十够吗?”
陈窈:...
他从来不会多管闲事。
这么蠢的人,被骗一顿饭钱也是活该。
忽然,他的伞缘被路过的电摩撞了一下,伞面向上歪斜,他的视野随之扩大,看到了斜前方说话的老人和男孩。
老人一脸麻子和络腮胡。而旁边的男孩穿着变形脱线的运动套装,左肩挂着一只泛黄的白色书包,右肩背着一个鼓鼓的蛇皮袋,脚踩一双开胶的破旧布鞋。
看起来比老人更需要那三十块钱。
陈窈继续往前走。
可是,就在这时,那男孩忽然朝他的方向转了身。
陈窈看清他的样貌,瞬间停下脚步,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
他长得好像何严。
脸型很像,身高很像,立体深邃的眉眼很像,高挺的鼻梁上方微小的起伏和唇线明细的嘴唇更像。像到陈窈看清他的那一秒就胸腔发胀,鼻子泛酸,双眼霎然就被一片水雾蒙住。
周遭的嘈杂的声响都静默,流动的人潮也静止,在定格成虚幻的背景中,陈窈看到想念很久很久的人。
男孩的动作把陈窈拉回现实。
他放下蛇皮袋,从裤兜里拿出一只款式老旧的老款手机,打开微信,就要给老人扫码转账。
陈窈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挤出眼眶里那层水雾,收了长柄伞往前伸,直接挡在男孩手机屏幕上。
老人和男孩都向他看了过来。
老人一脸警惕,男孩一脸懵。
陈窈收了伞走近,压下情绪对老人说:“你这套骗术已经过时了。”
老人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但是骗子的素养仍在,立马耷拉下脸装可怜:“不可以这么乱说话呀,我老伴儿还在医院里躺着,我们在老家种地,今年收成不好,真是没钱吃饭了。”
男孩有点为难地看看老人,又看看陈窈:“没事,我给他扫码吧。”
“我敢肯定他是骗子。”陈窈也看向男孩,心跳又快了起来,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我打电话报警。”
老人看陈窈真的把电话打出去了,愤愤瞪他,一溜烟跑了。
报警电话被接通,陈窈按了免提,对警察说了s大校园门口有老人小金额诈骗,麻子脸,络腮胡。
“这老头是惯犯了,我们都拘留教育过一轮了,怎么又开始了。”警察颇为无奈,“谢谢提供线索,一定提高警惕啊。”
电话挂断,男孩震惊又崇拜地看着陈窈,浅小麦色的脸有点红:“不好意思,是我没有防范意识。”
陈窈深深地看着他,努力保持平静:“以后注意就好。”
“嗯,”男孩笑起来,“同学,我叫司延,是s大的新生,读计算机专业,今天上午刚来报道,你也是s大的学生吗?”
陈窈瞳孔一颤,缓慢地重复:“司延?”
“对,延续的延。”
陈窈很难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天下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个叫做司延的人,不仅长得像何严,身高像何严,就连名字都和何严一个读音。
他久违地感到了极大的情绪波动,平时是一条平缓直线的心情变成了直冲向上的折线,低速在体内循环的血液开始急速沸腾流动,仿佛即将从漫长的冬眠中复苏。
就算这样的巧合可能是命运给他的陷阱,但陈窈仍然难以自持地想要接近司延。
他深呼吸,摘掉米色刺绣口罩,弯起眼睛看向司延,唇角微扬:“你好,我也是s大的,我叫陈窈,窈窕的窈,中文系大三。”
司延看着摘下口罩的陈窈,怔住了。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
有点像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雪花,或者初春时节融化的叮咚溪流。
清澈,晶莹,纯净。
窈这个名字,很适合他。
司延还在发呆,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他手忙脚乱接起电话,表情逐渐变得凝重,反复说着让对面放心,他会想办法之类的话。
通话结束,陈窈问他怎么了。
司延神色忧虑:“我爷爷的工资被老板拖欠两个月了,我现在还没凑齐学费呢,学长,学费最晚可以什么时候交?”
“你还差多少?”
“还差七千多。” 回答他的声音带着窘迫。
“我借你钱,你先交上吧。”
声音从窘迫转变为震惊:“啊?你借我这么多钱,自己怎么办?”
“没事,我手头很宽裕。”
陈窈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笑得特别好看。司延看着这样的笑容,心脏砰砰直跳,都没能继续说拒绝的话。他完全拒绝不了。
陈窈让他打开微信收款码,直接转了一万给他:“开学这段时间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很多,你先收着吧。”
司延嘴巴大张。
他眼前的陈窈好似被镀上一层圣光,像从天而降拯救他的天使。
他感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磕磕巴巴地感谢陈窈的帮助。
两人走到了宿舍园区内,司延的宿舍先到,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学长,我上去放一下东西,你等下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
陈窈想了想:“不用了,我不饿,你请我喝杯奶茶就好。”
其实陈窈不喜欢奶茶。
他讨厌糖精的味道,讨厌那种虚假的甜腻。
但是宿舍附近奶茶店的饮品是最廉价的,不会让司延有太大的压力。
司延笑着答应下来,就要上楼。
陈窈心念一转,拉住他的衣角:“我可以去你宿舍参观一下吗?你们这栋楼去年翻新了,我想看看新宿舍装好是什么样子。”
“现在吗?我上午才到校,东西还没收拾好,宿舍特别乱,可能没地方下脚。”司延迟疑。
“我不介意。”陈窈说,“就现在吧。”
司延便带着陈窈来到了他位于七楼顶层的宿舍。
没有电梯,陈窈爬到七楼的时候心跳超速,脸颊因为忽然的运动量泛起红晕。
司延连忙把袋子放在地上,打开了宿舍的门,邀请陈窈进去,在他的位置坐下休息,然后给陈窈倒了杯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仔仔细细地介绍宿舍内部的结构。
他以为陈窈是真的想看翻新的宿舍。
但陈窈只是想借此机会多看看他而已,没有认真听,坐在椅子上盯着司延的身影出神。
何严大一的时候,也是这样收拾宿舍的吗?
他想过,假如何严还活着,他也会像这样去何严的宿舍看看,给他带些好吃的,趁着没人躺一躺何严的床铺,感受何严的气息。
但现在他甚至没有勇气走进何严的学校。
陈窈的目光来到了司延的桌面。
桌子上放着很多旧东西。
旧台灯,旧插线板,旧收纳箱,旧桌面电扇,旧英文字典,就连司延给他的水杯也划痕遍布,裂口丛生。还有一台破旧的二手笔记本电脑,不过倒是挺新的型号。
陈窈叹了口气,有点想给司延捐款。
他已经捐款很多年了,再多司延一个也没什么问题。
司延放好东西,对陈窈说:“学长,你休息好了吗?”
陈窈点头:“走吧。”
刚出门,陈窈迎面撞上了一位要进门的老熟人,皱起眉。
原来这个死皮赖脸骚扰他一个学期的神经病是司延的室友。
“诚哥,你回来了。”司延礼貌的打招呼。他是宿舍唯一的新生,其他人都比他大。
被叫做诚哥的男生看了一眼陈窈,阴阳怪气地说:“学弟你够可以的啊,刚来就能跟陈窈说上话了。”
陈窈连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走下楼梯。
司延一头雾水地跟诚哥道别,追上陈窈,问他刚刚是怎么回事。
陈窈说:“他骚扰过我。”
司延挺茫然的。
骚扰?
他只知道有些人品不好的男生会骚扰女生,原来男生也会骚扰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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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延带着陈窈去了他宿舍楼下的奶茶店。
下午三点多,店内没有客人,冷气很足,进去之后仿佛瞬间置身冰窖。
陈窈被寒冷激得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司延跑过去让店员把空调温度调高,让陈窈看看想喝什么。
陈窈看着毫无吸引力的饮品单,选了一杯柠檬果茶,说不加冰不加糖。
“这样会很酸哦。”店员提醒。
陈窈说没关系。
反正这种店做出的东西,不论酸甜,应该都很难喝。
司延付好了钱,和陈窈一起在窗边的位置坐下。
很快,店员把奶茶端过来,司延帮陈窈插了吸管,把奶茶推过去。
陈窈尝了一口柠檬茶,是他可以接受的酸度,不过他还是微微蹙眉:“真的好酸啊。”
司延连忙也给他买的珍珠奶茶插上吸管,推给陈窈:“要不你喝我的吧,这个甜。”
“我想先尝尝。”陈窈看着司延,“可以直接用你的吸管吗?”
司延笑笑:“当然可以呀。”
陈窈看出眼前的淳朴男孩并不知道共用吸管这件事,即便是和同性,在某种情况下也可以被看作暧昧。
他见过的大多数直男同学都是这样大大咧咧。
他想让司延开窍。
所以他伸出食指点了点嘴唇,略微忧心地说:“我涂了润唇膏,可能会沾在你的吸管上。”
司延第一次知道男生也会涂唇膏。
他有点惊讶地“啊”了一声,手肘撑着桌子前倾身体,仔细看陈窈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