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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29 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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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和朔抬头看了眼教堂上的天文钟。
十一点半过。他们才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出头。
从影院里出来,闫裴周还是带着那条他随手给出去的红围巾。只是一到露天环境里,围巾就不在闫裴周手上了,反而围到他身上,让他身上多了抹显眼的红。
鬼不会怕冷。这只鬼说。
翟和朔没有拒绝。
还没到散场时间,路上行人零零散散,有些正从教堂里出来,往不同的方向分流。
一旁就是地铁站口,扶梯上来两边都是摆摊的小推车。有卖花的在喊五块钱一束,再远些的麻糍小摊拿了喇叭出来,一遍遍喊特惠活动。
闫裴周说要离开一会,他也就任这只鬼去,目光却不由自主随着对方走,到被路边报刊亭挡住视线才作罢。
也没让他等太久,大概就是他将十个指头全端详一遍然后意外于指甲生长速度的时间,闫裴周回来了,带着吆喝里五块钱一束的花束。
小小的一束,满天星簇着红玫瑰,闫裴周捧在胸口,信步朝他走来。
翟和朔径直往最坏处想了:你偷的?
闫裴周否认了。他咬着字,说话时显得深沉庄重:“买的。”
“……买来送给你的。”
翟和朔上下扫视他一圈,选择性忽略了后一句:你哪里来的钱?
闫裴周摸出手机指给他看,说是这个软件,看视频得金币,刷了一个月终于有二十块到手。
他还是有点怀疑:不是要绑银行卡?
闫裴周笑:“就是你现在要张百元大钞我都能给你变出来。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讲过科学了?”
“不说这个,”花束被放到膝上,在他震惊的目光中,闫裴周半蹲了下来。
这只鬼单膝跪地,不过问一声就来牵他的手:“……翟和朔,你愿意和我定下契约吗。能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的那种。”
……闫裴周看他多年前画的中二漫画看得太多了。
翟和朔愣愣的,逃跑或阻拦的动作全忘了。
他想说你能不能不要在外面发疯,最少也找个人少些的地方,只是碰上闫裴周真挚眼神,什么好坏念头刹那间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留他自己还在原地停驻。
我爱你,闫裴周说,我确定这就是「爱」了,愈燃愈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要花很长时间理解的感同身受。很多事情,在做之前都需要克制再克制,直到真正合适的时候。
见他还是一副听觉系统没上线的模样,闫裴周敛了神色,近乎是叹气了。
他坦诚:“看见你难过,很多话就忘了怎么说,这具身体也不好受。”
“……我爱你。你可以允许我在你身边待到最后吗。”他停顿了会,又补充说,从这里,到过了桥之后。
胸腔里涌起不明不白的一股情绪,翟和朔意识到最起码在当下自己没办法正常和闫裴周面对面交流。
现在知道要先问他同不同意自己住进来了,之前怎么就没有这种觉悟?
说着爱时,闫裴周交出来的东西是轻盈的,他可以接下也可以吹一口气让它们飘走,选择权在他手中。
眼眶有一点酸软,翟和朔不清楚是为什么。太贱了,闫裴周的手一定是偷偷摸过了柠檬。
“我……”他张了口,才发出一个音节就卡壳了。
需要一本台词本。他忘记自己漫画里那些小情侣是说了什么才走到一起的了,没有提示词,这段剧情好像只能凭他自己的本能来走。
他这头沉默着,闫裴周只是站起身来,将花束塞进他手里,又握住他双手:“就当你答应了?”
翟和朔发誓他真的没有,不过是一下忘了刚组织好的语言,身体也被夜晚的低温冻住,没办法挪动。
但在他能将自己解冻前,不远处有人先开始起哄了。
一群过路的女学生视线正不加避讳地投向他,叽叽喳喳吵成一团,神情很是激动。
翟和朔听清了她们在讨论的内容。
“——哇!”
“你看他们!”
他们。翟和朔嚼着这两个字,最先觉得有哪里不对,半晌才意识到她们是在看自己和闫裴周。
——这只鬼什么时候能被其他人看见了?
慌乱和诧异暂时限制了他的思考能力,翟和朔慌不择路,下意识将手交到闫裴周掌心中:你带我走。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要跟着闫裴周往前,无论十步百步还是千步,反正有闫裴周引路,不会走丢。
闫裴周说,要他跟着跑。
那就跑吧。跑到开始疯狂喘气,跑到整个世界都落在身后。
……
下雪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在静谧的冬夜。
闫裴周拉着他到了江边,还是那个他们熟悉的少有人来的位置,偏远,却是风景好处。
他已经跟着闫裴周跑了很久。再停下来时,看见的听见的,能感受到的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
翟和朔抓着他袖子喘气,听见有个声音说,明白了什么是爱的死鬼会疯狂长出血肉。
等他呼吸平复下来,世界又重归寂静了。
安静的江边,新雪在落。
闫裴周帮他把围巾系得很好,一路跑来也没掉,风一吹就呼他脸上,有些痛。
隔岸灯火因为落雪而模糊朦胧,站在这里只能遥遥望见。翟和朔忽然就还想开口了,反正总会有人听的。除了人以外还有鬼,最少最少还有闫裴周。
他向闫裴周展示连日来练习的成果:“……闫裴周。”
“我不讨厌你了。”这算一声通知,再往后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答应你,我、我不想谈爱,我没办法做得很好。”
“……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我只知道那叫喜欢。”
刚运动过又有很久不曾讲过长句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陌生而奇怪,分明沙哑,又被空气沾得湿润了,是罕见的状态。
雪里混进了一点白沙,散掉的灵魂重新飘回来了。
“那不重要,”闫裴周终于听明白他的意思,“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在那之前我不会走,只要你愿意——”
“你会愿意的。”
翟和朔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种简单的话语都能有复杂含义的时候。
“你听起来要哭了。”熟悉的气息逐渐朝他靠近,这只最讨厌的一定要让他在死前多了点执念的鬼说,“需要我抱你吗。”
翟和朔其实不想点头。
唉。笨又不笨的。这么说着,闫裴周已经将他拥住了,一只手空出来捏了捏他后颈:“放松一点?难受就说。”
翟和朔迟钝地感觉到闫裴周脖子上挂着的东西硌着了自己。
他后知后觉,那是咸味液体的结晶,闫裴周最常戴的吊坠,他知道它们的来处。
温度再低一点就好了,现在就可以送闫裴周一颗珍珠。
翟和朔努力组织着语言:“……闫裴周。你和所有我听说过的鬼都不一样。”
他想了想还是说,你是个好鬼。
知道夸奖会让闫裴周得意忘形,翟和朔讲得磕磕巴巴:“起码现在是。”
噢。闫裴周应他,你是在给我发好鬼卡吗?
没有营养的聊天就这样持续着。雪还在下,但他一点也不冷了,从脚心到上身都是温热的。
闫裴周松开了他,象征性拍拍他肩上化掉的雪,又揉他脑袋,不打算再让他留在外面吹风:“天冷了,回去吧。再晚雪要下大了。”
翟和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在短暂的四又三分之二秒的时间里,他在脑海里将以前画过的那些漫画悉数过了一遍,确定了没有类似的场景。是需要他自己来体验的新鲜经历。
而雪夜安宁,他不想现在就走。
“闫裴周。”
他还是念这个名字,念着念着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笑了,世界都变得松软,他踩在云上,然后自然而然滑进闫裴周怀里,自然而然仰起头。
那条厚度足够的围巾已经被他自己扯松。脖颈露出来了,那是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只要闫裴周愿意,现在就可以拧断他的喉咙。
和他的假想毫无关联,闫裴周只是看着他。
实际上恶鬼从来没有任何能同杀人放火一类的事沾上边的想法,不过偶尔会有其他稍显冒犯的念头。
就比如现在。翟和朔对他毫无防备,他的目光自然也肆意地往人类脸上落。
五官挨个拜访了遍,闫裴周选择停下来描摹翟和朔时常失掉血色的嘴唇。托他的福,今天的颜色还不错。
“……”
再往下是锁骨了。他想亲了。
翟和朔没察觉到他的心思,只是慢慢开了口。
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送出来,每个字都是最珍贵的宝物,他亲手捧到恶龙怀里,又让对方接住。
“闫裴周。”他念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像在念用于召唤的魔咒,“我好像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
后头跟着零散的两声笑,是自嘲也是倾诉。闫裴周眼也不眨,专注地听着。
雪一落即化,在衣物上洇出水痕。从人类喉咙里呛出来的笑也是湿漉漉的,让他想起那个雨天。
积水里躺着模糊的月光,就在他面前,神情恍惚的翟和朔从公交站台旁走过,踩着水走近汽车飞驰的主路,离被车撞上只差那么几秒钟。
他从逼近的车灯前拽过翟和朔,将人护下了,却没弄清楚翟和朔的心究竟落在何处。
那时雨停了,地面还是湿润的,和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一样。
只是有什么细节是变化了的。他记得被染成深色的人行道上浑浑噩噩行走的人类,也看见现在身形都变得凝实真切,正好好躺在他怀里的翟和朔。
一句很轻的感叹从他怀里的身躯上飘出来,也只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他才能听得清楚。
闫裴周凝神去听,翟和朔在摸自己喉咙:“……我走过了这么长一段路。现在我遇见你了。”
手指底下传来重新归位的熟悉振动,翟和朔清醒过来,意识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只不过反正是件好事,没有必要深究。
他弯着眉眼,像只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类似“我饿了”或者“今天天气很好”,“柜子里有过期泡面记得丢”。
闫裴周眼神关切,似乎在等他将这句话补充完整,等他说一句然后。
没有然后了。往后的路还是要他自己走出来的,唯一的不同点是身后多了个闫裴周。
他彻底卸了力,而后被稳稳当当接住。接住他的鬼帮他将围巾重新系好,捋顺了缠成死结的毛线,在他耳旁更正道:“不是现在才遇见。”
热气扑上来,闫裴周咬了他的耳朵,酥麻,但是不难受。
“但从今天开始,才是真正甩也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