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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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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是一个很笨的坏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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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裴肆野二十三岁，沈锈君十七岁。
裴肆野第一次见沈锈君时，他正在吃一个苹果。
警局碟子里摆着的，从超市买来的最普通的那种红富士。
苹果应该很不错，裴肆野想，听起来挺脆的。
裴肆野叼着半根没点燃的烟，风尘仆仆地刚从外面回来，夹克肩头蹭了点灰，手里拎着个装了几份路边摊包子的塑料袋。
他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准备回自己那乱糟糟的办公桌。
就在路过沈锈君身边时，耳朵里飘进了旁边调解室里传出的、音量不算低的争执声。
是另一个组的同事在处理一桩邻里纠纷，正说到激动处，一方当事人拔高了嗓门在描述对方如何“半夜三更砸门”、“像个疯子一样威胁要杀人”。
裴肆野脚步没停，纯粹是职业习惯，对这种鸡毛蒜皮但火药味十足的日常案件提不起太大兴致。然而，就在他即将拐进走廊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异常——
角落那个啃苹果的少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他低垂的头微微抬起了一个很小的角度，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投向了调解室紧闭的门板。
他甚至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嘴唇微张，
侧耳倾听的姿态，像一只在丛林深处捕捉到危险气息的小兽。
裴肆野顿住了脚步。
他原地转了个身，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倚在了离少年几步远的墙边。
那袋油腻的包子被他随意地拎在身侧晃荡。
“嘿，小孩，”
裴肆野开口，
“听这么入神？怎么，对杀人放火感兴趣？还是想学学怎么干架？”
他本意只是随口逗弄一句。
这种半大孩子，要么被他吓得缩脖子，要么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回呛两句“关你屁事”，他都见多了。
沈锈君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裴肆野。
那双眼睛抬起来时，裴肆野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瞳仁很黑，
但此刻里面没有半点少年人该有的羞恼或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死寂的戒备，深处翻涌着一丝被冒犯的、尖锐的怒意。
“我不是小孩。”
沈锈君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裴肆野耳膜上。
他看裴肆野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令人厌恶的、沾满了灰尘的旧家具，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鄙夷。
裴肆野挑了挑眉。
嚯，刺儿头？他扯了扯嘴角，非但没恼，反而觉得有点意思：
“行行行，不是小孩。那这位……小同学？”
“听这么仔细，是能破案还是怎么着？”
他刻意拖长了调子，那种成年人逗弄小孩的调侃意味更浓了。
沈锈君的嘴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握着苹果的手指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裴肆野那种轻佻的、把他当不懂事孩子打趣的口吻，像一把钝刀子，精准地割在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来自长辈或陌生人的这种“玩笑”，在他这里等同于一种羞辱——否定他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否定他承受的痛苦和思考的重量。
他不再看裴肆野，重新低下头，视线落回手里那个啃了一半的苹果上。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裴肆野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张开嘴，对着那红润的果肉，狠狠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力量，咬了下去。
“咔嚓！”
那声音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清脆，
果肉碎裂，汁液微微迸溅。
他用力咀嚼着，腮帮子绷紧，眼神死死盯着苹果，仿佛要把所有被冒犯的怒气和无处宣泄的情绪都嚼碎了吞下去。
裴肆野嘴边的笑意僵住了。他叼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点上的烟也忘了动作。
他看着少年那副沉默的、近乎自虐般的啃咬姿态，看着他低垂眼睫下掩盖不住的紧绷和屈辱感，第一次感到了失算。
这小子……好像跟他想的那种叛逆期小屁孩不太一样。
那眼神里的东西，太重了，也太锐了。
那声“咔嚓”的脆响，不像在吃苹果，倒像是在咬碎某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
裴肆野站直了身体，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调笑姿态。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或许是句缓和气氛的话，或许是一个更正式的开场白
调解室的门“哐当”一声开了，
一个中年妇女满脸疲惫地走出来，冲着沈锈君的方向喊：“锈君，走了！”
沈锈君像是被惊醒，又像是终于等到了解脱的信号。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看也没再看裴肆野一眼，径直将手里啃得只剩下核的苹果，“咚”一声，准确地扔进了几步外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低着头，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快步走向那个叫他的人，
只留给裴肆野一个单薄、倔强、仿佛写满了“别惹我”的背影，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苹果的微涩冷香。
裴肆野站在原地，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垃圾桶里那个孤零零的苹果核，舌尖无意识地顶了顶腮帮子。
“沈…锈君？”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妇女喊出的名字，眉头微微蹙起。
这名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儿。
他下意识地环视略显嘈杂的大厅，几个等着办事的市民，角落里打盹的老头，就是没见着刚才那喊人的妇女带着少年离开的身影。
看来是走了。
“啧。” 裴肆野嗤笑一声，像是自嘲刚才那点难得的认真劲儿用错了地方。
他甩甩头，仿佛要把那个沉默倔强的少年影像和那声决绝的“咔嚓”从脑子里甩出去，抬脚准备往自己那片狼藉的办公区走。
“老张！” 他冲离得最近、正埋头整理卷宗的老民警喊了一嗓子，
“刚才坐那儿啃苹果那小子，谁带来的？叫什么名儿？”
“沈锈君？怎么写？生锈的锈？君子的君？”
他一连串问题抛出来，
老张茫然地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目光在裴肆野指的空椅子上扫了扫：
“谁…？哦——你说那闷不吭声的小哥啊？是叫沈锈君。陪他妈赵大姐来的。”
老张朝调解室努努嘴，
“楼上楼下那点破事，吵几天了。”
“生锈的锈？君子的君？”
裴肆野又确认了一遍，这组合实在少见。
“对，就那俩字儿。”
老张咂咂嘴：
“这名字…咳，说起来还有点意思。”
裴肆野倚在老张桌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怎么说？”
“赵大姐，就他妈，前两年过来补办户口的时候跟我唠过两句。”
老张回忆着，压低了点声音，
“她说啊，当初生这孩子的时候，想给他起个‘秀俊’，清秀俊朗的‘秀俊’，图个好意头。”
“结果去上户口那会儿，她一个人抱着孩子，又累又迷糊，”
“办事窗口那个小年轻估计也是赶时间，听岔了还是写岔了，登记本上就变成了‘锈君’——生锈的锈，君子的君。”
“等户口本拿到手才发现，白纸黑字改不了了。”
“赵大姐当时也闹心，可你说为了个名字再跑关系改？”
“她一个单亲妈妈带个孩子，日子本来就紧巴，想想也就算了。”
“咋了裴队？那孩子犯事了？”
老张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
“犯个屁事。”
裴肆野没好气地打断他，心里那点被无视又被勾起的好奇像猫爪子挠似的，
“行了，忙你的去吧。”
裴肆野挥挥手，打发走还想八卦的老张。
他掏出打火机，“啪”一声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
裴肆野弹了弹烟灰，灰烬飘落，看着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扭曲升腾，
“沈锈君…” 他再次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这一次，舌尖仿佛真的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涩。
“看着就一难搞的小破孩。”
他嘴上这么说着，脑子里却清晰地回放着那双冰冷的、浸着怒火的眼睛，还有那近乎自虐般狠狠咬下的一口苹果。
那可不是普通叛逆小孩被逗弄后的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