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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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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检查结果汇总到医生手中时,已经是下午。
赵大姐焦急地等在诊室外,沈锈君则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走廊尽头
再次回到诊室,医生看着手中的报告,又仔细看了看沈锈君的状态,然后转向忧心忡忡的赵大姐:
“赵女士,根据目前的检查和评估结果来看,锈君的情况比较复杂。他目前有明显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症状——反复体验创伤事件,如闪回、噩梦、回避与创伤相关的刺激,比如水、警觉性增高、负面情绪和认知改变。”
“这主要是由昨晚发现的…那个事件直接引发的急性反应。”
赵大姐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吓坏了!吓出毛病了!”
医生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锈君在更早之前,就表现出持续存在的、过度的焦虑和担忧,难以控制。”
“他对自身和环境的安全感极低,有显著的广泛性焦虑障碍(GAD)的特征。更重要的是…”
医生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他在访谈和评估中,表现出一种持久的、与现实不符的信念,坚信他自己或您面临着被伤害的重大风险,”
“并且这种信念非常牢固,即使没有客观证据,也难以被说服。”
“结合他长期存在的警觉、对环境细节的过度解读,以及明显的社会功能受损…这指向了一种更核心的问题——被害妄想”
“被害…妄想?” 赵大姐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带着冰冷金属感的词汇,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术语,但“妄想”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儿子…是个疯子?
“医生,你…你是说我儿子…他…他这里…”
赵大姐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他有精神病?”
“赵女士,请不要过度恐慌。”
医生尽量温和地解释,
“被害妄想是精神病性症状的一种表现,但它可能出现在多种精神障碍中,”
“比如严重的抑郁症、焦虑症,或者精神分裂症等。”
“锈君目前的情况,结合他的年龄、应激源和整体表现,初步考虑是重度抑郁发作伴精神病性症状以及共病的广泛性焦虑障碍。”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是这次事件诱发的急性反应。情况比较严重,但并非没有治疗希望。”
医生拿出一份诊断书和一张处方:
“他需要系统的治疗。药物方面,我会开一些抗抑郁药和低剂量的抗精神病药,帮助稳定情绪、减轻焦虑和改善那些不合理的想法。”
“但更重要的是心理治疗,特别是认知行为疗法(CBT),帮助他识别和改变那些扭曲的想法模式,学习管理焦虑情绪。”
“我会推荐一位擅长处理青少年创伤和妄想的心理治疗师给你们。”
赵大姐颤抖着手接过诊断书和处方。白纸黑字,清晰地印着那些她看不懂但感觉无比沉重的术语:重度抑郁障碍伴精神病性特征(被害妄想)、广泛性焦虑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那要多久?能治好吗?” 她声音哽咽地问。
“精神疾病的治疗需要时间和耐心,个体差异也很大。”
医生坦诚地说,
“药物起效需要几周时间,心理治疗更是长期的过程。”
“关键在于坚持治疗,定期复诊调整药物,配合心理治疗。”
“家人的理解和支持也非常非常重要。他现在非常敏感脆弱,需要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尽量减少刺激源。”
“对他的‘妄想’内容,不要强行争辩否定,但也无需迎合,保持平静和理解的态度,多关心他的感受,引导他关注现实的安全证据。”
赵大姐茫然地点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当看到等候在门外,对此一无所知的沈锈君时,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她的儿子,怎么就成了诊断书上这些可怕疾病的载体?
她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包括锈君他自己,不然他们会怎么看他?锈君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人家叫做精神病。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赵大姐紧紧攥着药袋和诊断书,另一只手紧紧拉着儿子冰凉的手。
沈锈君依旧沉默地跟在母亲身后,脚步有些虚浮。
赵大姐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空洞的侧脸,紧了紧握着他的手:
“锈君,咱回家…回家妈给你熬点粥,把药吃了…医生说了,你没病,你就是吓着了…”
沈锈君没有回应,只是任由母亲拉着,像一具失去牵引就会倒下的木偶,汇入暮色中行色匆匆的人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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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裴肆野带着一个面容严肃的年轻警员再次敲响302的门时,赵大姐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运动
门只开了一条缝,露出赵大姐布满红血丝、写满愤怒和疲惫的脸。
她没等裴肆野开口,声音颤抖而尖利:
“裴警官!你们还有完没完?!”
她死死抓着门框,指节发白,
“孩子刚缓过来一点!医生开的药才吃两天!昨晚又被噩梦吓醒,吐了一回!”
“你们还要怎么样?非要把他逼疯才甘心吗?!”
她的目光越过裴肆野,狠狠剜了一眼后面的年轻警员。
“赵大姐,理解你的心情,”
裴肆野声音疲惫,但态度坚决,
“我们也不想打扰孩子。但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有些细节需要再跟锈君核实一下。”
“这是程序,也是为了尽快查明真相,还你们一个真正的清净。”
“清净?你们这样三天两头来,我们还有清净吗?!”
赵大姐的声音拔高,
“他快高三了!高三啊!耽误了学习,考不上大学,他这辈子怎么办?!”
“你们警察破案是大事,我儿子的前程就不是大事了吗?!”
她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裴肆野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重担压得快要垮掉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母性,心头一阵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终于放缓了语气:
“赵大姐,就这一次。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很快。”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因为这事找他。问完,我亲自送他回来。”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次”和“亲自送他回来”的语气。
赵大姐死死地盯着裴肆野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
最终,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像被抽干了力气,侧身让开。
“锈君…警察同志…找你问点事。”
沈锈君从狭小的客厅阴影里走出来。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他没有看母亲,也没有看裴肆野身后的警员,只是沉默地、顺从地走到了门口。
裴肆野示意年轻警员在外面等,自己则陪着沈锈君下楼。
筒子楼的楼道依旧昏暗,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的气息。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
走到单元门口,惨淡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花。
警车就停在几步外。
就在裴肆野准备拉开车门时,一直沉默得像具空壳的沈锈君,忽然停下了脚步。
“裴警官。”
裴肆野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沈锈君缓缓转过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对上了裴肆野探究的目光。
“如果我死在你们那儿,” 他声音很轻
“你说,我妈会不会恨你们一辈子?”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楼外的喧嚣、警车的嗡鸣似乎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裴肆野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不是一个正常少年的假设,
裴肆野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玩笑,语气刻意放得轻松,甚至带着点混不吝:
“那又能怎么样?”
他拉开车门,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粗鲁,
“小子,想什么呢?我们那是警局,不是龙潭虎穴。”
“进去喝杯茶,问两句话,完事送你回来,耽误不了你考大学。”
沈锈君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 他低低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抬脚,主动钻进了警车的后座。
在车门关上前的最后一瞬,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裴肆野脸上。
“裴警官,”
“你不要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