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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雾里看花(七) ...

  •   方杳很快就发现不对。

      原先空荡荡的走廊两侧忽然多了许多奇花异草,紧闭的门都打开着,晶莹的珠帘垂落,里头像是有人正在这里生活的样子,就好像是个平行空间似的。

      而那男人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牵着年幼的许群玉离开了。

      方杳迈步追上去,却怎么都追不上。而年幼的许群玉一步三回头,红着眼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被那男人牵着越走越远。

      有个丫鬟装扮的人从珠帘后出来,扶着她的手臂,说话语调是文绉绉的。
      “小姐,小道君总是要长大的,别看姑爷严厉,其实也是心疼他的呢。”

      方杳觉得蹊跷,没有理会她,又再次大喊出声来:“群玉——”

      忽然有人从后捉住了她的手臂。

      那只手十分有力,将她向后拉去。
      方杳身子一仰,后背便抵在了身后人的怀里。

      许群玉急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在这里。”
      他的双臂将她牢牢圈在怀里,紧贴她后背的胸膛之下,一颗心脏在急速地鼓动。

      方杳终于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她低头一看。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宫观檐顶的边缘。
      再往前一步,便要从这七层高楼摔下去。

      *

      方杳是被冷醒的。
      她疲倦地睁开眼,只觉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入眼是泛黄的天花板和老旧的吊顶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中药味,混在潮湿的水汽里,几乎要把人腌入味。

      稍微翻了个身,她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

      床单位置靠窗,窗外落雨,水泥马路两侧的树木是一片浅绿深碧色。

      马路边上,穿着工作服的环卫工人拖着垃圾车路过,抬头往写着“宜云市壶翁连锁中医院”五个大字的门牌看了一眼,目光随后落在一旁写着“国庆期间针灸八折,快团app团券更优惠”的宣传广告上,拿出手机扫了下右下角的团券二维码。
      手机在宁静的街道上发出响亮的一声“滴,领券成功”。

      楼下传来的手机提示音让方杳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宜云。

      “您醒了?”

      门外守着的少年听到动静,轻轻推开一道门缝,见她从床上坐起来了,赶紧走进来扶,又给她倒了杯温水。

      方杳立刻认出了他。
      只不过那晚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绸面青衣,现在就像个普通的高中生,白T长裤运动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稚气。

      “我叫荷秋成。”少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师叔让我在这里守着您。”

      他和程宋年纪差不多大,方杳看他就像看自己班上的学生,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我记得你,这是哪里?”

      “这里是张壶翁先生在宜云开的中医院,平常接待的都是普通病人,不过私下里也给修士做诊治。师叔看您晕倒了,马不停蹄将您送来了这里。”

      荷秋成和他所说的内容,提醒方杳在盘龙景区发生的事情绝不是梦。
      她问:“你和群玉很熟悉?”

      荷秋成眉眼一弯,“我和我姐姐是弃婴,当年就是被师叔捡回宗门,我们的名字也是他取的,我姐姐叫荷春生。”

      方杳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几个信息,默了片刻,又问:“既然你们是他带回去的,怎么没有拜他当师父?”

      “我也不知道。”荷秋成说,“我师父是李奉湛,也是我们悬象天门的掌门,不过现在教导我们的是晓山青师叔,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方杳见过晓山青一面,听他简单提过,“你应该还有一位师叔和两位师姑。”

      可荷秋成却摇摇头,“按谱籍说是有的,不过在我进门派之前,排行第四的莫问声师叔已经失踪,排行第五的商徵羽师姑离开门派另立门户,而小师姑康小蛮......很早就过世了,门内现在没人敢提这件事。”

      这毕竟是很早发生的事,他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也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方杳。
      但寥寥两句话信息量已经不少,内门的几个弟子,死的死,走的走,方杳猜测里面应该有复杂的内情。

      她又问荷秋成:“那群玉和山青他们,有没有师姐?”

      荷秋成说没有。

      大概是辈分小,荷秋成并不太清楚上一辈的事情,方杳问不出什么,便转而问许群玉现在在哪里。

      “师叔们就在隔壁办公室。这次的绑架是三昧基金会的人做的,我们捉了领头的几个人。后续应该会由我们自己审理。
      “不过这件事要知会一声白玉京,还有许多手续要走,而且福地里好像出了很大的事,师叔们正在商量处理这件事。”

      *

      办公室里,张壶翁正拄着拐杖继续来回踱步,拐杖敲得地板哐哐作响。

      “修士以灵炁入道,养形炼精,积精化炁,炼炁合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于是飞升成仙。许群玉,你有不世出的天分,已经到了合神的后期,怎么偏偏在这里出了问题?

      电热水壶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许群玉坐在茶桌边,拿起热水壶不紧不慢地倒水、泡茶,出汤,分杯,指尖亮起一抹微光,面前的茶杯就飘到了对面人的面前。
      “说那么多,先喝茶解渴吧。”

      张壶翁见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态度,手一拂,把悬在他面前的茶杯又推回去,长叹一声,在他对面坐下。

      正巧这时有人在外敲门,晓山青没等他们应,直接推门进来。
      “这次被绑架的凡人都安置好了,有关记忆也全部清除。按照程序,三昧基金会的人由我们看守审讯,白玉京那边的负责人也没有意见。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那个混进去的假丙五,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

      晓山青顿了顿,看向许群玉,“那个人不仅带走了师姐的尸身,恐怕还对你那心障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本来掌门师兄不打算参与这件事,但师姐的尸身被盗了,他知道后要亲自过来,你自己做好准备吧。”

      “多谢。”许群玉说。

      “谢你个头,别以为我能放过你那天用剑指着我的事情。”
      晓山青最后没好气地跟许群玉说了声“她醒了”,直接转身走人。

      门一关上,张壶翁又一连叹了三口气。许群玉低头喝茶,默然不语。

      几年前宜云市政府修建盘龙景区,把公路修道了碧云天封山大阵的门口,许群玉感知到有外人进入,亲自前来封山赶人。
      也是那一次,他进入碧云天,在水玉棺边枯坐了一天一夜。
      师姐还活着的时候,喜欢来碧云天居住闲游,许群玉常常陪同,福地里到处都是回忆。大概是触景生情,他离开碧云天时便看见了幻象。

      一开始只是在梦里,没过多久,那道幻象开始如影随形。
      可她不吵不闹,只是微笑着看他,就像她活着的时候一样。

      再后来,她开始说话,和他交谈。渐渐地,她有了实体,能被人看见,还有了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也越来越难控制她。

      “心障,先是你所有计念,从妄心生。发展得更严重些,它汲取你的心念,愈加鲜活,变化莫测。只要你涤除玄览,坐忘灰心,总还是能摆脱烦恼。
      “等到了第三阶段,心障成魔,反客为主,脱离控制。只能用元神淬慧剑,彻底斩断邪思,才能回归正道。”

      张壶翁说得口渴,将他那杯冷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本来以为让你在这里住几年,你就能渐渐看破她的本质,但没想到你竟然越陷越深。我猜,如果晓山青刚才不告诉你,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那心障的情况吧?”

      他的心障将近完全失控,要是真的到了那时候,非用慧剑斩除不可。

      张壶翁摇头,“有道是,大道得从心死后——”

      窗外落日苍凉,杯中剩余的茶水已经凉透。
      许群玉将茶杯放下,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去接她回家。”

      他刚走出办公室,便见荷秋成在门口等着,告诉他方杳已经醒了。

      由于掌门常年闭关,宗门小辈见到地位最高的两位长辈,一是许群玉,二是晓山青。
      晓山青性格爽朗,没有太多长辈的架子。而许群玉虽然为人温和,但实力更强,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联想到掌门李奉湛,因此小辈们也更怕他。

      不过荷秋成是个例外。
      他虽然是拜李奉湛为师,但命是许群玉救的,名字是许群玉取的,再加上师父常年闭关,他早年的学习修炼也是跟着许群玉学,因此两人的关系亲厚非常。

      许群玉招手让他过来跟前,“见过她的事情,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春生也不行。”

      “哦,好。”荷秋成向来很听话,“师父也不能说么?”

      许群玉:“他不问,你就不说。他问起来,你让他直接问我。”

      连大大咧咧的晓山青师叔在师父面前都恭敬得不行,全天下也就面前的群玉师叔敢这么对师父了。
      荷秋成想。
      不过想归想,他是不敢多说一句的。

      “明天,你拿着我的玉牌去白玉京离这里最近的办事处一趟。这次被绑架的普通人里有个叫陈雅的,从我的功德录碟中划五个功德给她。还有一个叫程宋的,划十个功德给他。”

      荷秋成惊道:“这么多?”
      要知道,有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攒不够一个功德。

      “他们都是你师叔母关系亲近的人,这次是被她影响了命格,平白遭了灾,我应该有补偿。”

      可荷秋成还是不明白,“宗门和白玉京对受影响的普通人都有补偿机制,您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功德?”

      许群玉笑了笑,“秋成,这世界上有两种‘法’,一种写在纸上,一种写在人心里。宗门和白玉京的补偿,依据的是纸上的法。我给他们的补偿,依据的是心中的法。”

      他说完就放荷秋成离开,自个儿沿着走廊走到头,推开了最后一间房的门。

      方杳正靠在床头,出神地看向窗外。

      天边悬着入夜前的最后一抹天光,光线柔柔地落在她脸上。外头又下雨了,她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清瘦的身体蜷在被子里,好像随时都要散了去。

      方杳在琢磨这整件事,从一点点细枝末节里渐渐回过味儿来。

      不对劲。
      越想越不对劲。

      门口的声音稍微唤回她的思绪,她转头看过去,便和许群玉对上目光。

      两人上一次好好说话,还是周六早上。
      许群玉出门去上班,她往他脸上一连亲了好几口,说中午给他送饭。

      不过短短几天,方杳见识了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许群玉,哪怕到此刻为止,她都很难想象他那双洗衣做饭的手,会握着一把血淋淋、白森森的骨剑,能劈开一座巨大的山头。

      她没说话,反倒是许群玉先走过来,拉过凳子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问:“手太凉了。”

      不同于方杳冰冷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虎口处有明显的茧子。

      以前方杳摸到这茧子,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说是以前住在山里的时候要自己砍柴做饭,日日劳作留下来的。

      许群玉说谎了。
      这茧子是剑柄磨出来的。

      “你以前在骗我。”她看着许群玉,笃定地说。

      许群玉轻轻捏了她的手,“你累了,我们回家慢慢说。”

      方杳撇过头去。
      这阴雨连天的日子,对她来说本来就难熬。许群玉这会儿模棱两可的态度更让她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呼吸竟然在颤抖。

      就在这时,许群玉忽然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

      方杳不得不转过头来,下一秒就被他含住了唇瓣。

      有一道无形的暖流从许群玉的双唇间渡入她体内,驱散了因雨水带来的冷意。
      她以往也有过相似的体验,但那时候误以为是幻觉,此刻才意识到这大概是所谓的灵炁。

      原来这么久以来,在雨天里亲密接触过后的温暖,都是因为他的灵炁借此流淌到了她的身体里。

      方杳稍微记起了许群玉对她的好,又想:既然都跟他结了婚,总不能在没听解释前就先把他定了罪。

      她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

      许群玉松开她,轻轻碰了碰她再次变得红润的脸颊。

      过了两秒,他忽然问:“见到他了,对吗?”

      闻言,方杳愕然抬头。

      许群玉清俊的眉眼半隐在夜色里,半垂着眼,长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叫人看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雾里看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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