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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拐过街角,他就看见了阿富给他说的那家小店,是北欧的风格,白顶,斜面,条纹状的墙面,透明的大玻璃,窗上贴着红绿色的圣诞图案,荧黄的彩灯一明一暗,远远望去,屋顶的大吊灯只能看见一半,被遮住了一半,吊灯上也挂着装饰,星星,月亮,麋鹿,帽子,袜子,中国结,福字,马图案的挂饰,什么都有,一个大杂烩,他笑了,这是她,只能是她,天马行空的她。在宁静遥远的北欧,一家茶店,人影绰绰,他似乎听见了水冲泡茶的滋滋作响,闻见了或清明或浓厚的茶香,还有那个,消失了三年的她。
      他走的越发快了,几乎要跑起来,但腿却不听使唤,软的要命,像滑了一个雪季后的疲软,心剧烈的跳着,想要先于他,冲出胸膛,跑得更快一点。
      他停住脚步,鼻头一酸,迅速地闭上了眼,用手摸着胸口,喃喃道:兄弟,我知道你想她,不急,我们一起去,好吗?我也想她,想的要命。
      珈落,珈落,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胸口咚咚作响,脑袋里的这句话隆隆回应着。
      呼哧呼哧的声音,他睁开了眼,从旁经过的大叔,戴着厚厚的羊绒帽,连身的大羽绒服,蓝白相间,手里拖着雪包,这是滑雪胜地,拖着各种雪包装装备的,满大街都是,倒也不怪,大叔好奇的看着他,看他蹙眉摸胸,停了下来,关切的问:hi,are you ok?
      他笑了笑,点点头,I’m ok,thank you,thank you.
      大叔和他互相击掌,笑笑,拖着雪包继续走了。
      他觉得一股股热浪直充脑门,这大冬天,却有中暑的感觉,他脱下了头上的帽子,把围巾松了松,长呼一口气,继续向茶屋走去。
      短短的二三十步路,就像走了两年那么久,往事一幕幕,像铺天盖地的满天雪花,扑面而来,将他团团围住,将他的思念,团团围住。
      小镇的钟声传了过来,这个小镇还一直保持着到点鸣响的传统,快八点了,这个钟声一响,天边的夕阳就像得令班师回朝一样,很快不见,天就很快的要暗下来。他看见十米开外的茶屋的门打开,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往外走,要打烊了。
      一个身影走近窗边,远远地,只看见白色上衣,蓝色长裤,头发松松垮垮扎成一个马尾,散落了很多头发就随意地披在肩头,远,根本看不清人,斜斜的侧面,他好像看见她金色的镜框在反光,他差点跌倒,三年多未见,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但就那一瞥,他就知道是她。他恍惚间,似乎闻到她身上独有的那股气息,越过这三年,越过这异国他乡,向他奔袭而来。
      一阵眩晕和窒息,再度袭来,他跑了起来,不,我要见到她,立刻,马上。茶屋里的大吊灯,一明一暗,在分批陆续关了起来,大吊灯全关的那一瞬间,他刚好推开门。
      “Excuse me ,sir.”低哑却又朗润的腔调,懒懒的,拖拖的尾音,像是满室的茶韵都赋予了她的嗓音,他的头嗡的一声,顺着声音去找人,吧台后面,他冲了过去,宽大的衣服不时略过桌椅,他喘着粗气,脚步沉重,边跑,他已经拉开了大衣的拉链,扯下了围巾,吧台后面的她走了出来,略微提高了音调,“sorry,sir......”窗户上和吊灯上的星星灯仍亮着,照着她光洁的额头,散乱的碎发,修长的脖颈和那串白色的珍珠项链。
      一步之遥,两个同时停住了脚步,她微微张开了嘴,后面差点脱口而出的字散落在空气中,惊愕,惊喜,惊叹,羞涩,逃避,这该死的女人,他又看到了她脸上不可捉摸的一缕逃避感,再也忍不住,跨前一步,他站在吧台下,她在吧台上,小小的台阶正好让他平视她,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狠狠圈起来,围在自己胸口,闭上眼,融化的雪花和汗水,在他脸上,眉上,高高的鼻梁上浸出密密的水珠,她软软的,没有丝毫反抗,就这样靠着她,睁大眼睛看着她,双手被他圈住,丝毫不能动弹,她歪着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眼眶一红,泪已经夺眶而出,滴在她糯糯的羊绒衣上,无声无息,鼻翼挨着鼻翼,他没有睁眼,头略微一转,径直张开嘴,朝那两瓣唇吻了过去,不偏不差,这个重逢的场景在他脑子里,已经模拟了一千多次,有时候偏了,有时候正好,他都从梦中醒过来,看着窗外,起身喝杯水,大口喘着气,回味梦里的余温。
      她的唇还是那样柔,那样软,厚厚的,嘟嘟的,她的口腔,还有淡淡的红茶香,浅浅的玫瑰香,鼻翼里,充斥着他爱的这一切味道,他仍旧没有睁眼,圈住她腰的手已经抬上来,捧着她的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托着她的头,指间全是她零乱蓬松的长发,怀里的她,好像更软了,两只手不由自主的环住了他的腰,温柔的,回应着。
      大吊灯上的星星灯,一明一暗,他张开了眼,她长长睫毛的阴影投在眼部下方,脆弱而又美丽,他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滴泪,再是一串,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滑过她的脸庞,她也睁开了眼。
      两双眼睛都红红的,两个唇都红红的,盯着对方,眷念,思念,心疼,惊喜,万般情愫,千言万语。她突然歪了头,心虚的吐了一下舌头,笑了。
      他哭的更凶了,一把又把她搂过,头靠在她肩上,下巴上刚剃的胡须茬,硬硬的,扎在她的大V领露出的肩颈之间,暖呼呼,湿乎乎,他开始呜呜呜地哭起来,你,好狠心,好狠心,好狠心呀。
      教练,好痒,她等他哭了一阵,终于软软的蹦出来一句话,还耸了耸肩,他毛茸茸的头抬起来,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火苗,望着她,她也是两行清泪,挂在脸庞,笑着对他,他抬手,放在她肩上,刚被他靠着的肩头,是她光洁的皮肤,湿漉漉的全是他的泪,他用手狠狠地掐了她一把。
      啊,她皱了眉,低低地叫出来。
      你叫我什么?他粗哑着嗓音,另一只捏在她腰上的手,开始用力。
      我,她心虚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突然笑了,狠狠的搂住她,姐,我以为你看见我,会转身就跑,我不会再让你跑了,你甩不掉我的。你爱叫啥,就叫啥,我饿了,今天我还没有吃饭。
      她静静地听他说话,眼睛一直亮晶晶的看着他,看着眼前的这个憔悴而又兴奋的男人,看他红红的眼睛,看他坚挺的鼻头,看他饱满热烈的唇,看他青青胡须茬的下巴,还有一起一落的喉结,三年了,她每个夜晚都在想他,想他的一切,她躲的远远的,本以为这辈子,就想这样过去,却竟然,他来了。
      她拍拍他的后背,开了口,好,我给你做吃的,我们先回去,很快的,镇上基本都应该关门了。末了,她加了句,好不好?
      好不好,是她以前在软件上和他约课时,每次都会加的问题,每次在手机上看到这三个字,他眼前就会浮现出她懒懒的样子,还有微微张开的唇,散发着让他着迷的一切气息。
      好。他回复着,忍不住,又吻了上去,绵软悠长,这个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了,才分开。
      她害羞的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上齿咬着下唇,他笑了,肚子里不合时宜的传来一阵咕咕声。是真饿了。
      两个都笑了。
      他松开她,坐在吧台最近的一张桌子上,进来这么久,他才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来,面积不大,大约一百多个平方,中西合璧,整体是北欧的风格,简洁而又明快,转角处的雕花摆件,扇子,熊猫,还有吊灯和窗户上的中国摆件,又处处体现着主人的中国情结。
      馥郁的茶香,奶香,间或着咖啡香,居然毫不违和,复合而又糅杂,他眯了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都是她的味道。
      听到几声关门和关灯的声音,她已从吧台后走了出来,手里拧着一件大黑外套,蓝色的围巾,他站起身,拿过她的围巾,看她穿好了外套后,帮她把围巾系好,然后拉起她的手,向外走的时候,顺手把进门解开的围巾从桌子上拿起来,推门,铃铛清脆,先是中文的“欢迎光临”,他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她,她斜着脑袋,笑嘻嘻的看着他,“我是中国人,得先说母语,现在这镇上的人都会这句中文了,也算汉语教学吧。”
      他笑了,从进门到出门,这么长时间,他一直觉得像做梦一样,凌晨还在日本,想着第二天给学员上课的他,现在已经到了北欧边陲小镇,机场,大巴,出租车,这一路,他都没有停下来,手机里,阿富发给他的定位和那张照片,他看了不知多少次。这疯狂训练和工作的三年,他几乎成了业内最炽手可热的金牌教练,很多名人来找他,他收费不菲,但极其负责,教学效果已经口口相传,很多国家队的选手都会选择请他雪季做跟练,陪练,都说这个圈乱,其实看人吧,他知道,很多玩滑雪的人,家庭条件都挺好,毕竟一套像样的装备下来,去到各地的雪场,尤其是世界知名的一些雪场,欧洲,日本,就那几个山系,没得选,就算非雪季,室内冰雪或者训练机,都不是一般的运动花费,他最早跟着阿富几个的时候,还青涩无比,还是站在角落里的一个普通的安全员,是热爱,是执着,让他走上了这条路,他可不是来玩女人的,一些少妇,姑娘,也想方设法的托各种关系找他,请他当教练,都被他拒绝了,他的招生条件,就是不要女的,为此还得罪了几位大佬,圈里或者都传言他是GAY,或者说他不行,说什么的都有,他从来不听,阿富和阿中为他的名声,在外面和人干了几次架,更有在雪场找到他,单挑的,他从来不理,逼急了,就给学员说一声,穿上板,单的,双的,随便挑,他赢了,挑衅的就滚蛋,这三年,他一次都没有输过,每次输了的人,都灰溜溜的滚蛋。关于他取向的传言渐渐灭了,但他的金字招牌,却越来越响,每个雪季,他都南北半球的飞着,去到各地的雪场,去到各地的雪道,早起顶门,晚上夜滑,他不知疲倦,技艺越发精湛,言语越发精炼,翻他的门槛越发不易。
      他记得她说过,他太瘦,他就开始多吃,多练,增肌,三年过去,他长高了一截,练粗了一圈,脸上的稚气褪了好多,她在旁走着,轮廓和睫毛,都没变,她时而不时转过头,看看他,边看边笑。
      他回看着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傻傻的笑,笑着笑着,捏捏她的手,又笑起来。
      这一刻,他知道,不是梦,这个女人,他又找到了。
      很近,大约十分钟,她示意他转弯,路上的雪又开始堆积起来,第二天才会有市政的车子来铲,踏在雪地上,咕叽咕叽的声音,还有呼吸,还有笑声,她抬头看看天空,满天的星星,密布,那么近,那么清,他快乐的几乎想要大叫起来。
      她在一幢蓝色的房子前落脚,推开外面的栅栏,拾阶而上,敞亮的狗叫声,响起来。她开始按数字,他看着,按完,门一响,往里一推,打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冲了出来,喜喜,喜喜,喜喜先是围着她疯狂的转圈,再发现了旁边的他,愣了一下,他蹲下来,笑容更大了,喜喜,原来这三年,你一直陪着她啊,乖乖。喜喜把大黑鼻头疯狂的朝他的手掌和膝盖伸出去,闻着,嗅着,似乎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唤起了某些回忆,他开始激动起来,扑在他腿上,伸长了脖子,伸出了舌头,在他的脸上舔起来。
      你看,这喜喜,都还记得我,比某些人强。他鼻子一酸,酸溜溜的冒了一句出来。抱着喜喜,站了起来。
      她歪着头,没说话,脱下了外套,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进门时,她已顺手开了灯,雅致,温馨,暖气很足,他放下了喜喜,也顺手解开外套,帽子,围巾,手套,转过身的她,对他说,你随便坐啊,我去给你做吃的,好不好?
      他一只手拉过她,又把她圈在自己胸口,一只手放在她后背,在她耳边轻轻的吹气,好,我等你。
      她脸一红,不由自主的抬抬肩,痒,从他怀里脱开去,走到左边的一个门口,玻璃门一扒拉开,她进去了,很快他就听见了水龙头打开冲水的声音。他忍住了跟进去守着她的想法,强迫自己静下来。
      他开始打量起来,进门是一个会客厅,大约十五平左右,东西走向,一个宽幅的无框大电视,背后的墙上是一幅画,白雪皑皑的大山是远景,山间是金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夕阳光,近处的雪道上,是两个小黑点似的剪影,应该是一男一女,手拉手,另外一只手上是各自拖着的雪板,他眼睛一红,想起阿华那年在新疆给他俩在后面拍的那张照片了,她,竟然,把那张照片,做成了画,挂起来了,她心里原来,一直都有他,就像他心里,有她一样。他脱了厚重的雪地靴,打开鞋柜,一溜的女鞋占一排,居然,还有一溜的男鞋,新的,他不动声色,拿了一双,合脚。
      会客厅旁边是一个西式的岛台,烤箱咖啡机面包机烧水壶果汁机,还有一些看不出来的机器,一排,干净整洁的排列着,白色的底座上是白桦树一样的原木台面,斑驳而又自然,墙角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冰柜,双开门,再旁边是两面高高的书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书,中文,英文,都有。书桌上的台灯一直亮着,整个房间里,晕染着悠悠的一阵香气,是他三年多来一直回忆和回味的香气,他记得,她用的这个小众的品牌,名字叫“无人之境”,当时,她慢慢的念英文给他听,脸红红的,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他一只手搂着她,她求饶也不会了,浑身软绵绵的,他暗哑着嗓音,吻着她的头发,耳垂,听她的娇笑和羞涩。
      他又热了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脱了黑色的高领毛衣,只着一个贴身的T恤,胸肌手臂处的肌肉轮廓影影绰绰,他已经闻见了厨房飘出来的香味,脑子里的彩色泡泡暂时放一放,他坏坏的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先吃饱,再说。然后去到岛台,打开水龙头,扑了一把冷水在脸上。
      低头拿水扑脸的时候,他低头,余光瞥见右边拐角处有楼梯,楼上应该是卧室了,刚刚在外面,他看见,这似乎一幢三楼的结构。她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干嘛?门口的鞋柜上,还有那么多的男鞋,他越想越不对劲,迅速地直起身子,想要立马冲进厨房,问个究竟。但他忍住了,他等了三年多,就是要确保再也不离开,无论她现在是什么状态,身边有谁,他都不在乎,他都要抢,对,抢,抢回来。
      推拉门哗啦一声,打开了,他连忙起身,转头看向她,她仍旧穿着在茶屋的白色毛衣,大V领,锁骨,珠链,看见他满脸的凉水,她笑了,怎么不去楼上,楼上有毛巾,是干净的,那先吃东西,好不好?我简单做了一些。
      好好好,什么都好。他有点语无伦次,痴痴的看着她,她又笑了,笨蛋,两个字脱口而出,转身进了厨房,进来帮我拿一下。
      他跟着进了厨房,台面上已经摆好了几样菜,慢点,小心烫,有手套啊,她低低的吩咐着,率先端了两盘出去,餐桌上方是一块云朵一样的灯,鹅黄的,这是番茄牛尾,这是香菇鸡丁,这是我早上炖的一点鸡汤,还有一个蔬菜什锦,米饭,快吃吧,肯定饿了。
      摆好碗筷,他坐下来,把袖子撸到小臂处,右臂处一个纹饰露出来,一串字母,盛饭,夹菜,她用另外一个碗给他舀了汤,轻轻地说,别急,慢慢吃,不够的话,我再给你煮面吃。他满口的食物,也不说话,就拼命点点头。她不知道,他的泪已经又溢出来了,还好,她说完,就起身去了厨房,大约三五分钟,桌上又多了一盘水果,红的绿的黑的,是北欧超市常见的各种浆果。
      你慢慢吃,我上楼去换个衣服,洗漱一下,碗筷等会我来收就好了啊。
      他抬起头,看着她,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我等你。
      她看着他,笑了,就说了一个字,好。
      他开始放慢速度吃,真香,是不是她做的,就是香,他贱贱的拍了一下自己,大约半个多小时,他是真饿了,先迅速吃完一碗饭之后,他开始放慢速度,品起来,他吃完,把碗筷收进厨房,冲刷一下,他看见了洗碗机,正犹豫着,身后传来了拖鞋走地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闻香味,就知道,是她来了。
      我来吧,楼上的浴缸,我把热水已经给你放好了,你去放松一下,今天肯定累了吧?一天都不吃饭,真的仗着自己年轻啊?怎么还是那么不听话。
      他兀地起身,心口一阵绞痛,不管不顾的拉过她,听得从客厅哒哒哒传过来一阵脚步声,喜喜本来懒懒的躺在沙发上,也跑过来,歪着头,看着他和她,他已把她按在自己怀里,紧紧地,深深的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他听到她说“年轻”两个字,就受不了,这该死的两个字,过去几乎成为阻碍他去坦坦荡荡爱她的理由,成为她不辞而别,“成全”他余生的鬼理由,他受够了这两个字。
      姐,你不要我的这三年,我好像老了三十岁,过了三百年,我有好好吃饭,好好训练,好好工作,好好挣钱,因为我想你,很想很想。
      说到最后,他的声调已带着悲怆。
      她在他胸口,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已经很好了,我是心疼你,一整天不吃饭。去泡一下,解个乏,晚上睡的好一些。
      然后挣开他怀抱,拉起他的手,他这才注意到她已换了一套丝质的白色睡衣,外面套了一个黑色瓖金丝线的V领短款羊绒衣,她还是那么喜欢穿V领的,头发已是全长,刚刚洗过又吹过,七八分干,卷曲慵懒,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已经取下,喉结下方,那道浅浅的伤痕几乎已看不出,他紧紧用自己的手腕去扣住她的手腕,骨干分明,纤长的手指放在她的掌心中间,大拇指和小拇指分放在她手掌两侧。两个手腕相连处,是心意相通,是惊涛骇浪,是宁静幸福,是千般倾诉,是万般情愫,两人都不言不语,他随着她,上了二楼,喜喜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看他,又相视一笑,二楼上来就是一个懒人沙发,后面又是两面大大的开放式书柜,照例各种书,各种手办,看得出来,是各国的,各地的,书柜的最边一侧,还有张照片,那张夜幕下的侧影,是她,远景是山下的木屋,暖黄的灯光,一片,隐约可见白雪覆盖的屋顶,她裹得严严实实,裂着嘴,歪着头,弯弯的眼角是溢不住的笑意,他永远记得那天的场景。
      这幅照片,是他用手机拍的,五年前。
      那是第一次有她参加的外滑,他们训练中心组织的,之前两年,她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来,他其实是失落的,尽管他带的学员,来了很多,但总觉得失落,那时候,他不敢确定自己的感情,也不相信自己真的喜欢这个有点不一样的姐姐。
      他特意去外滑的时候,拍很多视频,发自己的朋友圈,还有自己各种花式,炫酷的姿势,他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和阿富,阿华,还有一大堆人热热闹闹,挤挤攘攘的在外滑的时候,似乎还挺好,但人群中,总觉得少了一个,因为少了这个人,他心里总是空空的,中途休息的时候,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组队和他们打游戏的时候,他总走神,老是去翻她的为数不多的朋友圈。
      他有一段时间,特意去社交,去和不同的女生聊天,试着接触、交往,想要忘掉她,因为他直觉,两个人,不可能。讲真,他是有点怕自己陷进去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对感情的个性,认定,就太难改变和割舍。
      外滑回来,一般是春节后,训练中心照例会迎来淡季,他会很不刻意,很不在意的在微信上问问她,是不是很久没有去滑雪,抽空一定要来练习一下。
      她会很礼貌的回应,也会抽空去训练中心,他暗示了很多次,他休假的时候,她可以约他,去市区的一个室内大冰箱,给她单独上上课,但她一次都没有,后来他知道,其实她自己偷偷的去了很多次。至于原因,他后来问过她,他才知道。
      她是慢热型,没有那么快自来熟,才上课的时候,像个闷壶,一节课说不了十句话,喜欢偷偷吐舌头,喜欢吹刘海,喜欢在犯傻的时候,偷偷的看着他的表情,不好意思的笑。
      学员问的少,他也就不多说,他也不是爱说话的人,骨子里。但不知道从第几节课开始,他越来越紧张她,越来越在意她,想要更多的了解她。她开始知道提问了,他做讲解的时候,她会歪着头,微微张开嘴,专注的看他,他总是没来由的脸红,心颤。每到中途休息的时候,他就会去上厕所,用冷水扑扑脸,一边扑,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骂一句,你神经病啊,这个姐姐,你在瞎想什么呢?
      学前刃的时候,她死死的攥住他的手,把两根手指握的紧紧的,他在训练毯的上方,比她高出两三个头,握住她的手,一低头,就能清晰的看见她不停忽闪的睫毛,紧紧咬住的嘴唇,时而鼓起的腮帮子,时而抬眼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还有从喉咙里回应的“嗯”。他不知从何时起,欢喜这一切,又害怕这一切,第一节课,他就听说,她是因为给孩子立了FLAG,要来学滑雪,这么久,他都没见过她带孩子来,也从未在朋友圈看她晒自己的孩子,家人,老公,她多大了?看着三十几岁,工作日,她都是直接从单位开车过来上课,看她的穿着,都是素雅大方的款式,颜色也素净,装扮也走的是气质那款,确切的说,她本人就是气质那款,舒服,干净,有让人沉静的气息,却也有淡淡的疏离感和距离感。
      他一个人租房在不远的地方,才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没有背景和资源,靠自己自学,学会了滑雪,又考取了国内和国际的两个教学执照,是他自己的热爱,也是他自己安身立命的道路,每天下了班,坐那趟638,到租住房子的附近路口下车,挑一家常吃的小饭馆,胡乱吃点东西,回家,打游戏。
      看起来,两个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是两个时空的人,因为滑雪,才有了因缘际会。
      她并没有多爱滑雪,一开始,她爱的是那种自由的感觉。23年冬天,从内蒙回来,她就告诉自己,去学会。在内蒙的那个滑雪场,她守在门口,等树儿滑雪结束,前夫一直在远远的地方呆着,是的,前夫,每年冬天,前夫都会安排一次出行,她和前夫心照不宣的离婚不离家,都是为了树儿,两个人之间早已没有什么话题,多年的损耗,彼此早已冷淡陌生,如果独留两人独处,那空气一定是阻隔的,僵硬的,尴尬的。
      树儿拖着雪板,走了过来,戴眼镜的教练跟在后面,帮她脱了鞋,教练带着全套的装备,返回雪具大厅会还装备去了,树儿兴奋的脸,红红的,好像解锁了半个新技能,很开心,忍不住笑起来,说,老妈,你也会滑就好了。她笑笑,还没有接话,前夫冷冷的腔调,她?你老妈?别想了,不可能。
      也许是这句话的刺激吧,也许不是,十几年刺猬一样的婚姻生活,曾让她千疮百孔,也曾让她遍体鳞伤,本来阳光开朗,单纯可爱的她,遇到他,将她生命的颜色都打上了厚厚的沉重阴暗的滤镜。
      她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震惊了,估摸着二十多平米的一室一厅,简陋而又老式,灰黑色的水泥墙,窗户下面还是用报纸糊的墙面,那天晚上,她是在地上睡的,他父母给她打了一个地铺,她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简陋破败的房子,但那时的她,不以为然,以为一切,都是真爱,以为一切,都抵不过真爱,后来在漫长的岁月里,她才知道,两个出身背景截然不然的人,在思考和看待、解决问题上,也是截然不同的,她对他的爱,在后来压抑抑郁的岁月里,在他的眼高手低,在他的高消费低收入,在他的花心出轨里,消磨殆尽,无影无踪。
      为了孩子,他们维护着表面的那层关系,她曾给树儿提过一次,爸爸妈妈要分开,但是对她的爱不变,小小的树儿在夜幕下,那棵郁郁葱葱的树下,哭得像个泪人,月光和泪光,眼泪和鼻涕,压抑不住的呜咽声,颤抖的双肩,那一幕,都成了压在她心里的长长久久的巨石和梦魇,她再未提过,等她再大一些吧,她终于理解,那么多人,孩子高考之日,就是家长彻底分开之时。
      回忆太绵长,她也望着那张照片出了神,长呼一口气,都过去了,眼里还有泪光,摇摇头,她转过来一看,他正出神的望着她,看到她红了眼,他的心一紧,一把拉她入怀,姐,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好,让你想起什么了?
      暖意十足的房间里,他摸着她的手,冰凉,她意外地主动紧紧搂住他的腰,摇摇头,脸庞在他的脖颈下的胸口处吐着热气,搁着只一层的紧身衣,他能感觉到她起伏的呼吸,她抬起头,踮起脚,用唇,对着他的喉结处,浅浅地,触碰了一下,就那一下,他整个人都坍塌了,脸滚烫起来,她已重新站好,望着他,也红了脸,大V领的丝质白色睡衣映衬下,可以看见脖颈和前胸处的皮肤都红了起来。
      他的眸子一沉,瞳孔像猫眼一样,聚焦,暗哑的声调:姐。
      她却继续拉着他的手,轻轻说到,没有,不是你不好,是想起了很多事而已,走吧,去楼上泡澡,我怕水呆会儿就凉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回了一个字,好。
      二楼没有细看,他跟着她,继续上楼,一个半开阔的厅,他一看,有点小震撼,墙上有很多支架,摆着各式的板子,单的,双的,头盔,雪镜,雪鞋,黑白蓝三色最多,他知道。
      一个小小的咖啡台上,一张照片被摆放在显眼的地方,用水晶的框围住,底座是一片云朵,照片,是他,只有他和她,才知道是他的那张照片,那是很多年前,他的微信图片,他刚学会双板跳台,翻腾在空中,抓板,折叠,一气呵成,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帽子,反着暗黑光线的镜子,只漏出了一个下巴和嘴,他的心没来由的突突起来。
      她已经开了卧室门,不等他说话,拉他进去,先洗,我刚摸了摸,水温合适,洗完了出来慢慢看,我听听你的意见,看我有没有乱买东西,好不好?
      他来不及细看卧室的一切,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又觉得一切多余,晕晕乎乎间,就被推到了浴室,她从门外轻轻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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