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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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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生命中是否有这样一个人——
她曾像飞鸟无数次掠过你的旅途,有时一闪而过,有时在绿树枝头栖息,有时也在草地上踱步觅食……在一次次照面之后,你自然而然地记住了她,也记住她身上某些特质。并且,你清楚她也同样记住了你。可你们也仅仅是互相认得彼此的脸庞而已,你叫不出她的名字,不知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想起她,更不会因为她做出或改变任何决策。就好像,她只是你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位过客。
对于沈行远而言,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一个这样的角色。
可她,又有些许不同。
因为沈行远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就算时光早已模糊了她在他记忆中的音容样貌,他还是会在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瞬间回想起与她有关的往事的画面,以及她曾带给他的那些不算舒服的感受。
2013年,沈行远迁居至柳城东区,对门户主正是她的母亲——柳城大学航空航天学院的物理学教授白岚因。
那一年,严静沉高三在读,学业遭遇瓶颈,沈行远“多管闲事”为她解惑,无心插柳柳成荫,种下孽缘因果。
没过多久,她以优异成绩考去北京,自那以后,沈行远就没怎么见过她。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17年的冬天,严静沉用一张照片将沈行远的人生彻底颠覆,之后,她返回北京求学深造,至今不曾回过故乡,两人也由此断了联系,谁曾想如今会在拉萨遇见。
原来先前在火车上,她是在和他打招呼,沈行远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深感遗憾:“是你啊,小严!实在抱歉,在车上没认出来。”
“没关系,毕竟咱俩很久没见了。”
“有三年了吧?”
“嗯哼,我研究生都毕业了。”
“真厉害啊小严。”沈行远对她总是不吝赞美之词的,“要不要继续读博?”
“都是混过来的,没意思,不读了。”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回家找个班上。”白岚因痴迷学术,她却不是这块料,不如早点参加工作,谋个自由身,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样也好,能多陪陪白老师。”
手机在挎包里震动,严静沉翻出来看,是同行的好友张疏寒,她以解手为由独自离队迟迟不归,同伴想必急坏了。
张疏寒急得快要爆粗口:“严静沉,你丫的是不是掉坑儿里了?”
“没有的事。你先别急,我马上回来。”严静沉面不改色地挂了电话,抬头看向沈行远,“你还没有回答我,是不是已经离婚了?”
多年未见,从前待人接物从不僭越的小姑娘怎么变得这般直白了?问起这样一个涉及隐私的不礼貌问题,她竟然表情如常,像在问晚饭吃了没。
沈行远不愿作答,守守看出他的窘迫,出声替他解围:“姐姐,沈叔离婚三年啦!”
这小家伙一如既往地体贴人意。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催促道:“快点吃,吃完去找你爸妈。”
抬起头,正对上严大小姐审视的目光,他什么反应也不敢有,高原地区的阳光只是热,她的目光不仅烫,还带着窥探人心的意图。
他是如何捱过这难熬的几年?
严静沉无从得知,只知道从他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来看,他日子过得很烂。
沈行远不是脸皮薄的人,日子过得再烂,也不至于让他在一个止于点头之交的晚辈面前感到难堪。只怪当年严静沉毫不客气地戳破他婚姻的虚假外壳时,他报以怀疑和责难,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见识到了他与乔灵感情的腐烂的内里。
从光鲜亮丽到落魄失意,其间桥梁是大概是盲目自信和愚蠢——沈行远想,他竟然是这样不堪的人。
在完美的严大小姐面前,他当然感到难堪。
严静沉却没有看出他淡漠表情下波澜壮阔的心绪,只因她心情激动,已经无法思考。
当年她曾亲眼见识沈行远对乔灵的维护,对她的不信任,他们为此反目成仇,她负气留在北京深造,三年不敢回家。可是没想到,在那之后不久他便快刀斩乱麻,走出阴霾,即使他和乔灵已经育有一个年幼的孩子。
暑假里他出远门,身边却未带家眷,严静沉猜那孩子跟了他母亲生活。
她第一时间意识到,她的机会来了。
那些曾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大山,如今已不复存在,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走向他。
守守将空塑料盒盖上,晃一晃,塑料叉子碰撞内壁哐啷响。
沈行远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无聊举动,问:“吃完了?”
“吃完了。”守守轻轻点头,小脸仍旧皱作一团,“沈叔,我还是好难受啊……”
西部地区海拔高,他们初来乍到,都不可避免地受到高原反应影响。沈行远身体素质优秀,抗逆性强,几乎没有不良症状,孩童羸弱,症状也相对严重得多。
“我带了药,要不要给她吃一点?”严静沉问。
“不用,她下车前吃过乙酰唑胺。”
守守仰头冲严静沉柔柔一笑,宽慰道:“谢谢小严姐姐,我只有一点点难受。”
严静沉弯腰轻轻刮了一下她柔嫩的脸蛋,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卫斯怡。”她在手机上打出自己的名字给她看,“你可以叫我守守。”
“手手?”
“不对,是守护的守!”她骄傲地解释。
“你好可爱呀,小守守!”严静沉夸赞道,“姐姐下个月回柳城,到时候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好啊!”守守一听冰淇淋三字就两眼放光。
和小女孩拉钩盖了章,严静沉起身看向沉默的男人,提议说:“加个微信吧?”
“没必要……”沈行远下意识地拒绝,可是看见两位“淑女”都满眼希冀地望着他,他只好认命地点了点头,开始报自己的手机号码。
严静沉连忙打开微信搜索,他却抱起守守,留下一句“我们先走了”便迈步离开。
她抬起头看到的已是背影,心里莫名一阵烦躁,觉得这场景、对方回避的姿态都似曾相识。纠结是否该厚着脸皮道句“再见”,到底没能开口。
守守搂着沈行远的脖颈,回头望严静沉,她目光里有万般不舍,抱着自己的沈叔则浑身僵硬,甚至箍疼了她的腿弯子。
小孩儿懵懂却聪明,认为自己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便举手冲严静沉用力挥了挥,喊道:“小严姐姐再见!”
沈行远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严静沉,她脸上终于绽开灿烂的笑容。
严静沉也挥手,“柳城见,守守妹妹!”
多年未见,从前说话总是一板一眼的小姑娘也变得可爱多了。
叔侄两人回到出站口等卫风和周素筠。
阳光刺眼得很,守守双手捂着眼睛,透过指缝看天空,云朵又软又白,好像随时会落到人头顶上。
“沈叔,小严姐姐是谁啊?”守守忽然问道。
他收回视线,去看她天真单纯的小脸,恍惚的神思终于归位,答说:“她妈妈以前是我的老师,她家住我家对面。还记不记得上次在电梯里请你吃绿豆糕的阿姨?”
“记得,白阿姨,她是大学老师。”
“她就是小严姐姐的妈妈。”
守守惊叹:“你们好有缘分哦!”
沈行远一想,确实如此,不由得失笑。
打开手机,一眼看到严大小姐的好友申请,备注三个字:严静沉。
静沉,原来她的名字写做“静沉”。
不由得想起范文正的文章,文中写“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何其生动美丽,这姑娘倒是人如其名。
守守搂着他的脖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问:“我可以给小严姐姐发消息吗?”
“最好不要。”
“就说一句话,我想祝她旅途愉快。”
沈行远这才把手机递给她,她高兴地编辑好内容,发送出去。
对方似是在忙,没有立即回复,她扫兴地将手机还给沈行远,叮嘱道:“她要是回我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沈行远自然答应:“好。”
严静沉看到这则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彼时,她坐在出租车后座的角落里,就着冰水吃巧克力,朋友们互相倚靠着,睡得天昏地暗。
看到消息,她惊喜不已,立即放下零食回道:「谢谢守守妹妹。」
然而,她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守守妹妹好奇心强,忘性大,刚接触到新的城市,满心满眼都是新事物,早就把萍水相逢的小严姐姐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不来问严静沉是否回复,沈行远就当没这个事,自然也不会搭理严静沉。
既然是萍水相逢,就此别过才是最好。
严静沉等不到回信,只好看他的个人信息和朋友圈解闷。他依然不爱分享,朋友圈里除了几首老歌,就是孩子的照片。
最近一条动态已是三个月前。
她不由得想起列车上的事——
起初她不敢相信那个全程戴着耳机昏睡的男人就是她的梦中情人,或许只是碰巧长得相似,直到他醒来对同行的小姑娘说话。
那样温柔的表情,低沉的嗓音,都曾在她梦里反复出现,她立即确定了他的身份。
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跟他打招呼,企图与他相认。
然而,他没有认出她这个昔日的“朋友”。他闻声看过来,深邃的眼眸带着倦意。他在阳光照亮的扬尘里点了一下头,便转身坐下和小守守交谈。一切事物都很平常,甚至劣于平常,因为车厢里那么凌乱、沉闷,可他的回应就是惊艳了她。
原来,这就是他年纪稍长的样子,英俊却不露锋芒,言行举止润泽如水。
但是,他看起来有些颓丧,他似乎对这次旅程未抱有一丝期望和热情。
她悄悄看了他一路,没见他笑过。
她不知道生活给他制造了什么麻烦,她只能祈愿,在这座充满希望的城市里,在这片神明护佑的土地上,他可以获得重新开始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