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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九点半,四个年轻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抵达预订的藏式风格酒店。
      办理完入住手续,回到弥漫着淡淡藏香和消毒水气味的房间,几乎来不及打量陈设,纷纷将行李往地上一扔,倒头就睡。
      高原稀薄的空气似乎也搅扰了睡意,严静沉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好几次,将眼罩拨了又拨。
      “大小姐。”与她一床之隔的张疏寒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发问,“咱快两天没合眼了,您真的不困么?”
      张疏寒向来睡眠浅,即使只是布料的窸窣声,落在她耳中也如同擂鼓。
      严静沉翻身翻到一半身体僵住,“困,但是睡不着。”
      又或者说,她不敢睡。
      “因为那男的?”
      “谁?”
      “火车上那个,白衣服、戴耳机,气质挺扎眼那个。他就是沈行远吧?”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张疏寒失笑,“你眼睛都快长他身上了,这我要是还看不出来,我瞎么?”
      严静沉索性坐起来,扯下眼罩,房间里光线昏暗,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坦白:“我好怕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场梦。”
      怕他们从未在此相遇,更怕那人依然停留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别说扯上什么关系,就连默默挂记都是一种罪过。
      张疏寒伸出手,隔着薄被精准地掐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拧。
      “嘶——疼!”严静沉痛呼。
      “疼就对了!不是梦,我的大小姐!”张疏寒没好气地躺回去,“赶紧闭眼!天塌下来也等睡醒了再说!”
      严静沉这才像得了赦令,重新戴上眼罩躺好。
      刚酝酿出一点睡意,又听见张疏寒带着浓浓睡意的调侃飘过来:“啧,我以前咋没发现你骨子里还挺恋爱脑呢?”
      “夸张。”严静沉嘟囔。
      张疏寒却像茅塞顿开,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难怪白阿姨要把你发配到北京那么远的地方读书,英明啊!”
      白教授当然英明,只是这其中万般苦涩,最终全由她一人咽下。
      她想说些什么,为自己多年以来所受的委屈,蹉跎的青春,或对未来和爱情的憧憬,但张疏寒捂嘴打起了哈欠。
      “不行,我实在睁不开眼睛了,我得先眯一会儿……”
      “睡吧,好梦。”严静沉轻声回应,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两人绵长交错的呼吸声。

      醒来已是傍晚七点,室外仍天光大亮,高原的落日似乎格外眷恋天空。
      严静沉摸过手机一看,竟已是傍晚七点。她跳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唰啦”一声将竹条编织的窗帘卷起。金红色的夕照瞬间涌入,将小小的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蜜色。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两个男生发来的微信,询问她们是否醒了,要不要一起去尝尝当地特色的藏餐。
      严静沉不想出门消耗体力,她只想瘫着,却被还赖在床上的张疏寒抢先做主回复了“好”。
      严静沉无奈一笑,倒也欣然接受,率先钻进狭小的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掉旅途的疲惫,她裹着浴巾出来,打开行李箱,在一堆衣物里翻找。深色系依旧是她的首选——中学时代养成的习惯,黑色T恤、黑色长裤,或是一条纯黑的长裙。这身装扮,配上她清冷疏离的眉眼,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但张疏寒知道,真实的严静沉,除了骨子里那份天生的骄傲和倔强,其实单纯又善良,甚至有点不谙世事的可爱,像极了刚踏出古墓、对俗世充满好奇又带着防备的小龙女。
      张疏寒洗漱完出来,正看见严静沉站在门边的全身镜前整理身上那条黑色吊带裙的肩带。夕阳勾勒着她纤细的脖颈和优美的肩线,张疏寒看着好友的恬静的侧脸,心里那点疑惑又冒了出来:这么年轻漂亮、前途大好的姑娘,怎么就偏偏……?
      “那小姑娘是他女儿吗?”张疏寒试探着问。
      “他没有女儿。”严静沉无偏差且无延迟地理解了她的意思,目光依旧落在镜中,语气平静无波,“有个儿子,快七岁了。”
      “那火车上跟他一块儿的,特吵的那小丫头是谁?”
      “他侄女。”
      “侄女儿?”张疏寒皱眉,“这什么奇葩组合?”
      严静沉慢条斯理地往手臂上涂抹着高倍防晒霜,高原强烈的紫外线不容小觑,“他离婚了,小孩估计跟妈妈了。至于他为啥会和朋友一家出来玩儿,我也不知道。”
      张疏寒:“卧槽?!”
      “咚咚”,两声轻快的敲门声适时响起,是朋友们来催促了。
      张疏寒只得强行按捺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推着还在涂防晒的严静沉:“走走走,先吃饭!回来再审你!”

      高原地区夜里降温快,傍晚穿无袖长裙出门,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回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厚外套穿上,又聊了会儿下午那个被迫中断的话题,张疏寒去洗漱,严静沉打电话给母亲报平安。
      电话接通时,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考试月刚结束,白岚因教授正被一堆“答得一塌糊涂”的考卷淹没,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女儿的声音传来,她才恍然想起这孩子似乎已经毕业了,却迟迟不见归家的踪影。她随手按下免提,把手机搁在堆满试卷的桌角,笔尖继续在卷面上划动,随口问道:“不回家上哪鬼混去了?”
      “您猜。”严静沉卖关子道。
      白教授颇为傲娇地哼了一声:“我可没那闲工夫。”
      白岚因永远是这样,关心她,但又不那么关心。严静沉深知自己从小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实在算不上一个独立自主的孩子,因此白岚因这种近乎“放任”的信任常常让她觉得受宠若惊,甚至有些心虚。
      “妈,”严静沉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一个重大的秘密,“你猜我遇到谁了?”
      “谁?”
      “沈行远。”
      电话那端,纸张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白岚因的注意力瞬间被完全攫取,声音严肃起来:“你在哪里遇到他的?”
      “拉萨。”这不,有些事情不需要白岚因猜,严静沉自会如实相告。
      白岚因皱眉问:“你怎么跑那么远?”
      “早就想来西藏玩了,正好疏寒休假,我们就一块儿来了。”
      “嗯,注意安全。”
      至于沈行远,她一个字也没多说,严静沉忍不住问:“妈,他离婚了,你怎么没告诉我啊?”
      白岚因扔下笔,看向手机,仿佛她眼里的不满能顺着磁场变化传递到拉萨给这不孝女一记痛击,“严静沉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白教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我不反对你喜欢他,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怎么,你还打算让我帮你追男人啊?”
      严静沉瞬间怂了,声音低了下去:“我错了妈妈……”
      话说得乖巧动听,心里其实毫无悔意,白岚因最清楚自家女儿是个什么德行,但她并未批评她,只是让她浪完了早点回家,找工作上班,别当闲人。
      无需旁人提醒,严静沉早已归心似箭。

      这一晚,辗转难眠的人不止严静沉一个。
      工作原因使得沈行远只要困了,不论何时何地,总能安然入睡。他习惯把握每一次睡觉的机会,珍惜可以睡觉的每一分钟,即使打离婚官司期间他也未曾失眠。
      他竭力搜寻记忆中严大小姐的样子——
      一个倔强的自尊心极强的小姑娘,不抵触和他这样浸淫社会多年满身市井气的男人交谈,但是话题止于学业,绝不涉及各自的私人生活。
      不过没多久沈行远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在他隐晦地予以拒绝后,她就将感情隐藏起来。
      她手段高明,伪装毫无破绽,常常让沈行远误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在那以后的很多年,沈行远和她几乎再无交集——
      她北上求学,每年只有寒暑假那么短短一段时间会回来柳城,而沈行远呢,依旧为了养家糊口满世界飞,偶尔才会在小区花园或者电梯、楼道里遇到她。
      少年人每一天都在改变:长高,变漂亮,随着潮流更迭不断尝试新的衣着打扮。唯有她那天鹅一般的气质,经年不改。
      只是天鹅再也没有低头认真看他一眼。
      沈行远也曾因此一直以为,严大小姐那样聪明有主见的天之骄女,是不屑于喜欢他这种人的,她有能力自省和自救——把自己从这段错误的感情里摘出来,然后继续走她光明的康庄大道。
      然而今日一叙,沈行远发现自己高估了她。
      熬夜胡思乱想的后果是:第二天起不来床,被小守守好一番嘲笑。
      他们要去游闻名中外的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依红山而建,气势磅礴。山脚下是开阔的广场,站在广场上仰望,陡峭的山体与巍峨的宫殿浑然一体,巨大的白色宫墙和深红色的上层建筑在高原特有的湛蓝晴空和强烈日照下,色彩对比鲜明得惊心动魄,仿佛不是人力所建,而是从山石中破土而出、拔地擎天的神迹。
      休整一夜,小守守的高原反应非但没有缓解,小脸反而更显苍白。卫风心疼不已,二话不说背起女儿攀登那漫长而陡峭的石阶。
      小姑娘蔫蔫地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小脸埋在他肩窝里,一路无言。
      抵达白宫那巨大宫墙的脚下,卫风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下来,才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眼眶早已通红。
      宝贝女儿一哭,卫风瞬间慌了神,立刻就要抱起她折返下山。
      守守却倔强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要……我要看布达拉宫……”
      还在柳城时她就听父母议论,说她沈叔颓废几个月了,借着这次出门旅游的机会,一定要帮他好好调整状态,所以她才不要拖沈叔的后腿呢。
      守守坚持参观,大家自然全力支持。
      他们跟随一位年轻的藏族女导游进入白宫。宫殿内部光线相对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酥油灯燃烧的气息和淡淡的藏香。导游姑娘的讲解专业而生动,引经据典,绘声绘色,让游客们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个政教合一的古老年代。
      周素筠抱着女儿走在前面,尽量让她看得清楚些。卫风和沈行远则稍稍落后几步。
      或许是这庄严肃穆的宗教氛围,或许是高原稀薄空气让思绪也变得稀薄而直接,卫风看着身旁好友沉静的侧脸,压抑了一路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他压低声音,旧事重提:“老沈,我到现在都没想通,二审法庭上,你最后关头为什么突然改口,放弃峤峤的抚养权?这不像你!”
      沈行远的目光落在前方幽深的廊道壁画上,声音平淡无波:“我照顾不了他,跟着我,他会吃苦。”
      “滚蛋!”卫风的烦躁在压抑的宫殿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努力克制着音量,“你这借口骗鬼呢!老子半个字都不信!我以前也开飞机,知道这行当忙起来脚不沾地,事业家庭难两全,我懂!但这绝不是你把亲儿子拱手让给她的理由!你有错,她乔灵错得更离谱!峤峤跟着她,指不定要被教坏,你舍得?”
      沈行远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依旧没什么情绪:“她是个好妈妈,峤峤交给她,我放心。”
      “照这样说,你还是自愿的?”
      “结局已定,我的意愿还重要吗?”
      “你要是真的心甘情愿,不会这么丧。”
      沈行远怔了一下,他对自己这几年鸵鸟般逃避现实的表现心知肚明,自然无法反驳好友的指责,只是坚持回避,“这事过去了,以后不要再提。”
      “老沈啊,咱们快二十年的交情了,你到底为什么不肯跟我和素筠交待?”
      “有些事情,少一个人知道,多一分体面。”
      “体面?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跟素筠难道会低看你?”卫风双手叉腰,气急败坏地提高音调。
      佛殿庄严静谧,佛像怒目圆睁,游人不敢高声语,他这么吼一嗓子,周围游客都闻声投过来视线看热闹,周素筠也嫌弃地剜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
      卫老板高涨的气焰瞬间被浇灭,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回头瞪罪魁祸首。
      “我不是这个意思,消消气。”沈行远好笑地拍拍他的背,低声宽慰,“你们三个对我来说就像家人一样,我绝不会以小人之心揣度你们。”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更沉,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实话告诉你,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沈屹峤的抚养权,问题是,我没有……这份体面,全当是我为他们母子保留的。不管我跟她闹得有多难看,现在都结束了,你放心,我会振作起来,也希望你们以后还是把她当朋友看待,我还是峤峤的爸爸,你们还是他的干爸干妈。”
      卫风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分辨这话里的真意和决心:“你给我打包票!”
      “我说话算话。”郑重地点头,随即语气一转,带着点尘埃落定的平静,“这次回去,我打算把家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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