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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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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小严姐姐吗?”
沈行远坐在书桌前打开唱片机,天籁之音缓缓倾泻而出,他又想起小孩儿天真的提问。
1989年,歌手陈慧娴宣布告别乐坛,告别专辑火遍大江南北,一首《千千阙歌》,唱得人肝肠寸断。
齐女士最喜听粤语歌,钟爱香港歌手甄妮罗文张国荣梅艳芳,尤爱陈慧娴。偶像们每每发新歌,身处内陆城市的她,总要千方百计托人从香港代买专辑,还要买双份,一份自用,一份收藏。
后来沈行远落户柳城,沈家举家搬迁,光是齐女士收藏的专辑,就装了满满一只行李箱。
沈行远从小随母亲听这些歌曲,早已习惯,今晚头一回觉得不对味。
望了望架子摆放的一排排旧专辑,沈行远抽出摇滚乐队Beyond的专辑《遥望》。
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点亮,沈行远拿过来看,是严大小姐的消息。
「胳膊好疼,我感觉未来半个月我都没法儿正常拿笔画图了,要命。」
沈行远仿佛能看见屏幕后小姑娘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嘴角不自觉漾起一抹笑。
「按摩和牵伸练习可以帮助肌肉快速恢复,会不会?」
「不会。」
他坐下来打开电脑,从网上找了合适的视频教程发送给她,并教她如何使用。
然后他等了半晌,没再等到她的消息,不免有点失落。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种心情不该也不能冒出头,强行遏制住,合上电脑去洗澡。
沈行远身高一米八六,不到一米七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头顶才到他下巴,他几乎从不低头去看她的模样。
他的视线总是很礼貌很守规矩,落在旁边,或落在远处。
所以当严大小姐隔着一道网,站在远处的时候,他才终于以一个正常男人的目光去打量她——上衣是宽松的质地软和的纯黑色T恤,下摆扎在同样纯黑的束腿裤里,一双深棕色登山鞋。
好酷的装扮,男人都要自愧不如。
但是当她凌空跃起,上半身微微后仰,舒展四肢时,沈行远确信,这是一具匀称的柔韧的年轻女人的身体。
还有纤细的胳膊,嶙峋的踝关节,裸露在外的白皙细腻的皮肤,曲线起伏的胸、腰、臀……无不同她的装束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定有人和他一样好奇,除去这层冷酷的外壳,她将是何种表现?
一连数夜,绮梦扰人。
沈行远早早从梦中醒来,照例靠在床头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想不到,但他希望是闪躲、是羞涩。
好龌龊的心思,好庸俗的品味。
排除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沈行远想,他当然是喜欢严大小姐的。几个月前,在拉萨车站,严静沉拨开人群径直向他走来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种心脏疯狂跳动的感觉至今仍回味无穷——这种念念不忘的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梦境的荒唐程度更是令他大跌眼镜。
看来确实是单身太久了,沈行远无奈地想。
可他实在不想再跳进感情的泥潭里挣扎,那不会有好结果的,齐女士不会让他遂意的。
他又怎么能痴心妄想得到天鹅小姐?
天鹅小姐年轻漂亮还反差,他年近不惑又离异,甚至早起都不是为了晨练,而是为了送孩子上学。
沈行远从学校回来,看见严大小姐背着包和画筒,一边往地铁站跑,一边啃包子。
严静沉整个人都沉浸在快要迟到的紧张之中,并未发现左前方有车减速靠近,沈行远于是鸣了下笛,通过降下的车窗,对停下脚步的严静沉说:“这个月全勤奖没了。”
严静沉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早没了!”
沈行远:“……”
严静沉笑了笑,灵机一动,小跑着穿过马路,“你回家,那就是有空啰?方便送我一程吗?”
为了弥补自己的“缺德”行径,沈行远放她上了车。
七年前,严静沉坐过沈行远的车。
那时他开一辆破旧的白色大众,满车厢的物品和清甜的茉莉熏香,都显示它有一个存在感极强的女主人。
如今他开一辆时髦的国产电车,外型奢华大气,浅色系内饰舒适美观,且极具科技感。液晶显示屏小声播放着抒情的摇滚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新剂的香,堪堪掩住新车的橡胶味。
严静沉回过头,仿佛还能看见当初那个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驾驶室里年轻情侣调情的小姑娘——严静沉必须要告诉她,坐在副驾驶位的感觉很好,从今往后,她会替她永远掌控这个位子。
“在哪上班?”沈行远问。
“柳北工业园区。”
“这么远,平时上下班不辛苦?”
“辛苦死了。不过今天不去单位,去四七厂。”
严静沉的师傅老岳今晨到四七厂提供技术咨询,命她跟随学习。
四七厂离钟山路并不远,沈行远收回设置导航的手,无赖反悔:“那你自己过去吧。”
“别啊!”严静沉八风不动,“下工地可辛苦了,我要保存体力,快开车快开车!”
沈行远没辙,只能驱车上路。
严静沉安静听了会儿音乐,发现来来去去都是同一个乐队的作品,于是问道:“原来你喜欢听Beyond?”
“嗯。为什么这样问?”
“我以为你喜欢听陈慧娴,娴公主。”
沈行远诧异地看向她,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太过于笃定,让他有种她并非在猜测而是在陈述结论的错觉,他不自在地点了点头,说:“也喜欢。”
不管心里对齐女士有多少怨恨,沈行远都不得不承认,他整个人,由内到外,小至微不足道的习惯、爱好,大到三观、性格,全部由她一手塑造。
“太巧了吧,我也最喜欢娴公主和Beyond!”严静沉故作惊讶地说。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会喜欢听这些老歌?”
“因为经典永不过时!”
“那倒是。”
“还有啊,沈行远,我快26了,不是什么小姑娘,请你以后注意你的措辞。”
沈行远微微一怔,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她脸上扫,唇红齿白,面若芙蓉,一颦一笑就像朱砂与松烟墨晕染的水墨画——26,好一个朝气蓬勃的年纪。
好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沈行远默默收回视线,一颗心也懂事地沉到谷底,“好,严女士。”
严静沉斜眼瞪他,佯怒:“你今天好讨嫌啊!”
“还有点时间,你先把早饭吃了吧。”
“我可以在你车上吃东西?”
“嗯。”
“谢谢。”严静沉于是不再跟他插科打诨,专心解决剩下的肉包子。
吃完时,播放器正好切歌,还是Beyond,她惋惜道:“其实我们90后也是听Beyond长大的呢,不过很可惜,我还没有亲眼见识过他们的风采,主唱就走了。”
“是啊,天妒英才。”沈行远轻叹。
1993年6月30日,一代摇滚巨星陨落,整个东亚为之震撼。
时至今日,千千万人亦不能释怀。
严静沉忽然问:“你国庆有排班么?”
“有,飞西安。”
“俩小时落地。”她满意地点点头,“我是否可以提前预定沈机长的业余时间?”
沈行远:“?”
严静沉只是俏皮一笑,没做解释,沈行远却能预见即将到来的假期不会安宁。
但此时的沈行远并不认为一个刚入社会的小女孩会有什么精妙手段,顶多是几分恃宠而骄的小聪明,而他,不会被那些毫无实质意义的糖衣炮弹收买,也不会被那些小打小闹的把戏掣肘。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好自信的男人。
沈行远预料到了严大小姐在安装现场的狼狈和艰辛,却没料到她会瘸着一条腿回来。
那天是周三,国庆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沈屹峤一大早就被班上组织的秋游带走了,没有照顾孩子的琐事烦扰,沈行远不出意外地睡午觉过了头。火急火燎地出门赴约时,看见严静沉以金鸡独立地姿势杵在过道里等电梯。
她右腿裤筒卷到膝盖处,小腿裹着石膏,显然伤得不轻,沈行远急躁的心绪瞬间被迫安定下来,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被机架撞了一下,不严重。”
沈行远并不想对她表现出僭越的关心,但看着她艰难地单脚跳着走路,还是没忍住,“你去哪,我送你吧?”
严静沉故作矜持:“医院,方便吗?”
“当然,我闲人一个。”
“我还怕打扰你休息呢,早知道你有空,我肯定主动麻烦你帮忙。”
沈行远:“……”
午后的街道一点也不拥堵,车开得快且稳,沈行远才挂断朋友打来催命的电话,严静沉便问:“你原本打算去哪儿,我真的没耽误你么?”
“本来要去守守家的,守守你还记得吗?”
“那个话很多的小姑娘。”
“他爸妈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他们家餐厅上新菜,喊我去试吃。”
“我也想去!”
沈行远扫一眼她裹着石膏的小腿,不咸不淡地笑了下:“等你能正常走路了再想吃喝玩乐吧。”
严静沉原先为这假期做了充分的规划,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切准备都因意外受伤变成白费功夫,此时听沈行远这么说,目光更加幽怨,“我都已经这么惨了,你还幸灾乐祸呐?”
“让你好好养伤而已。”沈行远平静地解释,“他们家餐厅在南区,来回两个多小时车程,太远了。”
“那我康复以后能去么?我还欠守守妹妹一支冰淇淋呢。”
“随便你。”
“我这腿没个十天半月估计好不了……下个月月底我调休,你有空么,咱俩一块儿去?”
“没空。”
好无情的回答。
严静沉咬咬牙,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微笑:“你早晚有空,我还等不起吗?”
沈行远专心看路况,不再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