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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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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活着,活在连绵的痛苦阴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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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动,薄窗抵不住浅光,方形的光块落在破旧却干净的房间里,灰暗中出现这么一抹明亮,太突凸,也太刺眼了。
一个清瘦的少年隐匿在床尾的阴影中,只能看清个囫囵的轮廓。
宁柠在等,在等六点。
破旧钟表的指针走得格外慢,当时针终于指向“6”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呆愣着坐了多久了。
宁柠起身提起脚边洗得有些发白的书包单肩背着,推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这扇门苍桑得令人瞠舌,一条贯穿上下半米多的刀痕赤裸裸地摆在上边儿,它周围也遍是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
客厅本就不大,如今又堆了许多杂物便显得更为逼仄。
他心说今天运气不好。
一男一女正坐在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沙发上吞云吐雾。听见他的开门声,俩人头都没偏一下,嘴却没歇着。
宁秀梅率先开口问:“去上学?”
从她的眉眼能依稀看出她以前生得是如何优雅端庄,现今那张脸却因过分消瘦而显得尖酸刻薄。
宁柠嗯了一声,他并不想和这两个人有过多交流。
但天不遂人愿,他越是想要逃避,有的人偏偏就越不放过他。
如果说宁秀梅表现得还算罕见的和气,那吴健伟就是完全暴露本性,他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宁柠身上砸。
宁柠毫不怀疑,如果他不躲,这玩意绝对会砸在他头上,于是他迅速侧身躲开。
玻璃制的烟灰缸和墙面相撞,谁存谁亡一目了然。
撞击和碎裂声刺耳,彻底带起了吴建伟的火气。
”你他妈还敢躲?”他愤怒地指着宁柠,仿佛对方真的做了不可饶恕的什么事。
宁柠站的地方没有一丝灯光照亮,他掀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吴建伟,嗓音有些意外的稚嫩但又有几分沙哑。
“我不躲,等着被你砸死吗?”
吴建伟被他这个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眼见着要冲上来打他,却被宁秀梅皱着眉给拦住,“行了!大早上你们闹什么?”
宁柠连一个眼神都不谐分给他们,径自出了门。
砰!
摔门发出的巨大声响,也夹杂着他的怒气。
今天是周五,上课上到十二点就放学了。
连绵的云层挡住了刺眼的阳光,缺裹挟来了压抑和窒息。
家里和学校他都待不了,哪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只能在去学校的路上获得片刻喘息。
正值深夏,他却裹着长袖长裤,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布料下的青紫,窥见自己的狼狈,哪怕他好像已经活得毫无尊严。
宁柠随着人流进入附中校园,没人知道他每次迈进教室都需要多大的勇气,要准备多少的平静。
脚像灌了铅却依然走了进去,原本喧闹如菜市场的教室在他迈进来的一瞬间安静下来。
一场无声的凌迟开始,而他,是承受痛苦的罪人。
他往教室最后一排靠垃圾桶的位置走,多少眼神像鬼魂一样追着他的身影。
一阵恶臭,干湿混合的垃圾不在它们该
待的垃圾桶,而是人为散落在宁柠的桌椅上。
五十一个人无一人觉得这有什么不恰当,甚至有人就在他眼前往他桌上扔来一袋垃圾赢得一众欢呼。
仿佛这里本来就是垃圾桶,而他就是最脏的垃圾。
他听见有人叫他:”快上课了,你还干站着干嘛?“
他的活引来一阵附和声。
他们说要押着宁柠的肩胛,踏着宁柠的膝弯,要他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废物。
宁柠环视一周,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幸灾乐祸。还有隐隐的期待。
宁柠没说话更没坐下来,他背着包转身走了。
刚出门就迎面撞上一个尖脸女人,她看见宁柠从教室里面出来,细长的眉皱得很深,尖着声音问:“都要上课了,你往哪里去?”
宁柠没搭理她,自顾自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
宁柠停下脚步,如她所言。
“上课了还往外面跑什么,想反天了是不是?”她脚踏恨天高,嗒嗒嗒的声音渐近,一只涂了芭比粉指甲的手抓住了他书包另一边悬空的包带,让他不得不就力跟着她又往教室走。
方芳如果只要眼睛不瞎,一进门就能注意到垃圾桶旁的一片狼藉。
可是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方芳对那片场景视若无睹,反而拽着宁柠往讲台走。
她把讲桌拍得砰砰作响,宁柠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宁柠,我严厉批评你,临近上课了,大家都在教室里坐得好好的,就你特立独行往外跑,看见老师更是一点礼貌都没有,你看看你还有没有个学生样。”
说着,还要用她那又尖又长的丑指甲去戳宁柠的额头。
宁柠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其实很想问她为什么视而不见,为什么装聋作哑?可是突然觉得没必要了,心偏了就是偏了,他又如何掰正?
“方老师,如果您眼睛尚好,都应该能看到我的座位成了什么样。”
方芳挣了两下没挣开,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涨红。
宁柠无心与他们纠缠,一把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偌大的校园,上课时间只有他像幽灵一样在飘荡。
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的割裂感,这个世界怎样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对一切事情也不那么在乎了,有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他已经死了。
宁柠问自己这样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连走路都找不到重心。
答案显而易见,他还活着,还能清晰感受着痛苦。
他推开某了空教室的门,它应是许久没被使用过了,室内只零星摆着几把满是涂鸦的椅子。
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中无处藏匿,微尘像揉碎了的点点星光,同丝滑的暖阳照落,一同流溢在这无人知晓的一隅。
宁柠虽然把书包背着,但其实里面什么也没装,那些书早就在与“父母”和“同学”的对峙中化成灰烬随风而去。
宁柠用旧书包拍去椅子上的灰,在窗边坐下,无所安放的视线落在了最近一把椅子的椅背上。
上面有许多可爱的简笔画贴纸,它的前主人或许是个同样可爱的女孩子。
难以言说,涂鸦他坐椅上也有,只不过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字眼。
他记得,最难堪的一次是在他桌面上写的一句话。
真奇怪,明明那次字最小,座位最干净,可为什么他偏偏只对它记忆犹新?
哦,因为他们写的是—2元/次,包夜倒贴,还在后面画了一朵滑稽扭曲的雏菊。
就是他的前桌,所有事件的始作俑者还恶趣味地往他桌上扔了两个硬币。
宁柠当时在起哄声中就这么平静地看着硬币旋转几圈后落下……
真恶心啊,统统都恶心透顶了。
他望向窗外,阳光那么刺眼,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他常年睡眠不足,竟就这么靠着椅背睡过了。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他差点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那也挺好的。
吵醒他的是下课铃声,接着而来学生的欢呼。
放假了。
他起身勾起书包,终于老老实实双肩背着了。他推开空教室的门,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走,路过男厕所时,好巧不巧碰到让他厌烦至极的人。
宁柠加快脚步,却被人抓住书包往后
拽。
这个傻逼怎么眼睛都那么尖。
这栋楼是备用楼,平常不怎么来人,厕所理应很干净,现在却被弹了满地烟灰。
他很讨厌烟味。
宁柠看嘴里含一根两边耳朵还要各夹一根烟的傻逼头子,郭宇博。
这几人没想到今天过来抽烟还意外碰见了他,意外的同时浮上几分不善的笑意。
他营养不良,同龄人都长到了一米七多快一米八,宁柠只是堪堪一米七多一点,被四五个一米八看着二百多斤的高大壮围在中央说没有压迫感那是假的。
他只想快点离开,不想起冲突,不然吃亏的肯定是他。
“有事?”宁柠儿乎咬着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