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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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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萧云祈就独自离开了萧府。他腰间挂着那个装满了信的檀木匣子，手中握着温芷嫣的医案笔记，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城南的小院静悄悄的，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萧云祈轻轻一扯，封条便断开了。推门而入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药香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屋内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木床，一套桌椅，一个药柜，还有角落里的小炉灶。这就是温芷嫣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朴素得让人心疼。
他的目光被床下露出的一角木箱吸引，拖出来一看，是个普通的樟木箱，没有上锁。掀开箱盖，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素色衣裙，最上面是一件半成品的男子外袍——看尺寸，明显是给他的。
萧云祈将那件外袍捧起，贴在脸上。布料上还残留着一丝温芷嫣的气息，淡雅的药香混合着她常用的皂角味道。他的眼眶瞬间发热，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
箱子底部还有一个小布包，解开后，里面是一本装订粗糙的册子，封面上写着“芷嫣医案·私记”。萧云祈的心跳突然加速——这是她的私人日记。
温芷嫣怕他看到，特意托人送到城南，没成想萧云祈胆子大到直接扯了封条推门而入。
他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日期是三年前，正是他离京出征的那段时间。
“云祈离京第一日。配好了足量的金疮药托周副将带去，不知能否赶上他们行军的速度。昨夜为他系上的香囊里加了安神的药材，但愿能助他入眠。”
萧云祈想起那个香囊——他一直贴身携带，直到在最后一场激战中遗失。原来里面还有这样的心意。
他继续往后翻，每一页都记录着温芷嫣的日常：救治的病人，改良的药方，对边疆战事的担忧，以及……对他的思念。
“今日收到云祈来信，说边疆苦寒，将士多患冻疮。翻遍父亲留下的医书，找到一个古方，明日试制后托人捎去。”
“城南李家的孩子高热不退，用云祈信中提到的冷水敷额法，果然见效。他虽非医者，却总有奇思妙想。”
“萧夫人又派人来警告，让我远离云祈。可笑，我何曾主动找过他？但心中仍不免刺痛。若父亲还在世，是否我就不会被人如此轻贱。”
看到这里，萧云祈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竟不知母亲在他离京后还多次为难温芷嫣。那些日子里，她是如何独自承受这些委屈的？
日记越往后，提到他的频率就越高。有时甚至整页都是对他的思念和担忧：
“云祈三月无信，夜不能寐。今日听闻边疆大捷，却不知他是否安好。若能有只言片语，我也安心。”
“梦见云祈负伤，惊醒后泪湿枕巾。明知梦魇无稽，却仍心慌不已。天明即去寺庙上香，求佛祖保佑他平安。”
萧云祈的视线模糊了，那些他因战事繁忙而漏写的日子，原来在她那里是如此的煎熬。
翻到关于时疫的部分，字迹开始变得潦草：
“京中突发怪病，症状酷似父亲提过的时疫。太医院束手无策，我自请前往。云祈即将归来，我必须控制住疫情，不能让他回到一个满是瘟疫的京城。”
接下来的几页几乎全是药方和病例记录，密密麻麻写满了纸页。有些地方字迹歪斜，像是写字的人手在发抖；有些页角有可疑的污渍，像是血迹或泪痕。
“今日发现自己手臂出现红斑，恐已染病。但改良的药方初见成效，不能此时倒下。云祈来信说即将凯旋，我必须坚持到他回来。”
萧云祈的心猛地抽紧。她早就知道自己染病了，却仍坚持工作！他疯狂地往后翻，想找到更多关于她的病情记录。
“高热不退，咳血加重。陈太医劝我休息，但城北的孩子们还需要继续用药。云祈，你若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定会责备我不爱惜自己吧。”
“今日连笔都握不稳了，皇上派人前来探望。他问我有何心愿，其实我只有一个——想再见云祈一面。但这话不能说出口，他正在战事关键处，不能分心。”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她离世前一天。字迹已经难以辨认，萧云祈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勉强读懂：
“云祈，若你读到这些，请不要悲伤。我选择这条路，无怨无悔。只是遗憾不能亲眼看到你凯旋的英姿，不能亲手为你穿上那件未做完的外袍。”
“这三年，你的每一封信都是我活下去的力量。每当夜深人静，我总把它们拿出来反复阅读，想象着你写信时的神情。”
“我走后，望你好好活着，代我看遍这世间美好。城北的孩子们需要继续服药七日，药方我已交给陈太医。”
“最后，请记住，无论生死，我永远等你。”
纸页上有大片的水渍，将最后几行字晕染得几乎无法辨认。萧云祈将日记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缩短生死之间的距离。他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书页。
“芷嫣。”他轻声呼唤，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啊。”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回应他的呼唤。萧云祈呆坐在那里，恍惚间似乎看见温芷嫣就坐在桌前，正专注地研磨药材。她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暖如初春的阳光。
“你回来了。”她轻声说，“我等你好久了。”
萧云祈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团空气。幻象消失了，屋内重归寂静。
他发疯似地翻遍小屋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任何可能残留着她气息的物品。在药柜的暗格里，他发现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缕用红线系着的头发——那是他的，三年前离别时她向他讨要的。
“这样你就永远有一部分在我身边了。”当时她笑着说。
萧云祈将发丝贴在唇边，闭上眼睛。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他却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另一件家具。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周肃焦急的面孔出现在门口：“将军！您在这里呆了一整天了，府里上下都在找您！”
萧云祈缓缓抬头，眼神空洞得吓人：“周肃，她真的不在了。”
周肃的眼圈红了：“将军，节哀。”
“我怎么能节哀？”萧云祈的声音突然提高，“她就在这里！我刚刚还看见她坐在那儿研磨药材，对我笑。”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可是我一碰，她就不见了。”
周肃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将军——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汉子，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
“将军，天黑了，我们回去吧。”周肃小心翼翼地劝说。
“你先回去。”萧云祈摆摆手，“我再待一会儿。”
周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萧云祈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微弱的火光摇曳着，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他翻开温芷嫣的日记，从头开始一字一句地重读，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再活一次。
读到关于自己的部分时，他时而微笑，时而落泪。那些他随口提过的小事，在她那里都被郑重地记录下来；那些他以为微不足道的关怀，却是她珍藏的温暖。
“芷嫣，”他轻声对着空气说，“我记得那天。边疆下了一场罕见的雪，我在信中抱怨手脚生冻疮。没想到你会专门为此研制药方。”
油灯渐渐暗了下去，萧云祈却没有添油的意思。黑暗中，他仿佛听见温芷嫣轻柔的呼吸声，感受到她纤细的手指拂过他的发间。
“我本该在你身边的。”他喃喃自语，“如果我早点回来，如果我当初不带兵出征，如果我能更强势地对抗家族的反对。”
无数个“如果”在他脑海中盘旋，每一个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灵魂。
窗外，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萧云祈恍惚看见那些光点组成了温芷嫣的模样，她朝他伸出手，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
“云祈，别这样。”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要好好活着。”
萧云祈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椅子。“芷嫣？”他环顾四周，却只看见月光下的尘埃静静飞舞。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将脸埋入双手。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做不到。”他哽咽着，“没有你，我做不到。”
屋外，周肃靠墙而立，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的将军正一点一点地崩溃，而无人能将他拉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