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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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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风裹挟着砂砾,抽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萧云祁伏在马背上,耳中充斥着喊杀声和兵刃相接的脆响。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
“将军!左翼撑不住了!”副将王肃满脸是血,声音嘶哑。
萧云祁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眯眼望向战场。蛮族骑兵如潮水般涌来,他们的重甲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己方阵型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旗帜倒伏,死伤无数。
“传令,放弃左翼,集中兵力攻其中军。”萧云祁拔出佩剑,剑锋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寒光,“亲卫队随我冲锋!”
战马嘶鸣着冲入敌阵,萧云祁的剑法干净利落,每一击都直取要害。一个蛮族大汉挥斧劈来,他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刺入对方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忽然,背后传来破空之声,萧云祁还未来得及转身,一支长矛已穿透他的肩胛。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闷哼一声,险些坠马。
“将军!”
亲卫们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萧云祁咬紧牙关,硬生生折断了露在体外的矛杆。鲜血立刻浸透了铠甲内衬,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却死死攥着缰绳不让自己倒下。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温芷嫣。她穿着初见时那件素色衣裙,站在城南医馆的门前,手里捧着一把刚采的草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斑驳陆离。她朝他微笑,嘴唇轻启,似乎在说什么。
“杀——!”
震天的喊杀声将幻象击碎,萧云祁猛地清醒过来,发现敌军已经开始溃退。他强撑着指挥部队追击了十里,直到确认敌人彻底败走,才允许亲卫将他扶下马。
军帐内,军医手忙脚乱地为他处理伤口。箭头深深扎在肉里,每动一下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
“将军忍忍。”军医满头大汗,“这箭头有倒刺,硬拔会带出更多血肉。”
萧云祁咬着一块软木,额头上青筋暴起。就在军医准备下手的瞬间,他突然想起什么,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向胸前——那里藏着温芷嫣的香囊。
“等,等等。”他艰难地开口,“香囊里面有……白色粉末。”
亲卫会意,连忙取出香囊,果然在内层找到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些白色药粉。
“这是。”军医嗅了嗅,眼睛一亮,“上好的止血药!还加了镇痛成分!”他小心地将药粉撒在伤口周围,“将军从哪得来这等好药?”
萧云祁没有回答,药粉起效很快,疼痛减轻了不少。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温芷嫣在灯下仔细研磨药材的样子。她总是这样,事事为他考虑周全。
伤口包扎好后,亲卫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军医说这药能预防伤口恶化。”
萧云祁接过药碗,苦涩的气味冲入鼻腔。他忽然想起温芷嫣的信中曾写过:“苦药若难以入口,可含一枚甘草片,或想甜蜜之事,便不觉其苦。”
甜蜜之事,他嘴角不自觉扬起,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三日后,萧云祁的高烧才退。他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手中却紧紧攥着一封信——这是昨日刚到的,温芷嫣的第三封来信。
信纸上有淡淡的药香,字迹工整清秀:
“云祁兄如晤:京中秋意渐浓,院中桂花盛开,香气馥郁。昨日收治一小儿,高热三日不退,用新配的‘青霜散’加蜜调服,今晨已能进食。想起兄临行所言‘良药苦口’,特将配方改良,小儿亦能接受。”
信纸右下角画了一簇桂花,旁边还有个小人儿捧着碗喝药的简笔画,憨态可掬。萧云祁忍不住轻笑出声,手指轻轻抚过那幅小画,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作画之人。
他取过纸笔,思索片刻,开始回信:
“芷嫣如晤:西北已入冬,朔风凛冽。得悉京中近况,甚慰。兄一切安好,勿念。”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帐外传来伤兵的呻吟声,提醒着他这几日又有多少将士没能挺过来。但这些,他不会写在信里。
“此地有一种雪莲,生于绝壁之上,通体洁白,据说能解百毒。待来年春暖,定为卿采撷。”
萧云祁在信纸角落试着画了一朵花,却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他自嘲地摇摇头,还是决定像往常一样只在信封里夹一片当地特有的红叶。
信使出发后,萧云祁强撑着巡视军营。伤兵营里哀鸿遍野,缺医少药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他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心如刀绞。
回到帅帐,他立即召集军需官:“立即派人回京,请求增派军医和药材。”
“将军,朝廷已经三次拒绝增援了。”军需官面露难色,“说是国库空虚。”
萧云祁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震得叮当作响。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从枕下取出温芷嫣的所有来信,仔细翻找。
有了!上月来信中提到她新研制了一种金疮药,效果奇佳。萧云祁立刻提笔,在给兵部的公文中特意请求调拨此药,同时私下给温芷嫣写了一封信,详细描述军中伤病情况,问她可否提供一些简易的药方,让军医就地取材配制。
信送出后,萧云祁夜不能寐。他担心温芷嫣会不顾危险亲自前来,又怕自己的请求给她带来太多负担。直到半个月后,信使带回一个大包裹,他才松了一口气。
包裹里是十几瓶精心包装的药丸和药粉,每种都附有详细说明。还有一封温芷嫣的信:
“云祁兄:得悉军中疾苦,恨不能飞身而至。随信附上几种常见伤病的药方,皆用寻常药材即可配制。另有成药若干,应急使用。”
信中详细列出了各种草药的识别方法和炮制工艺,甚至还有如何用当地特有的几种植物替代京城药材的妙法。
字里行间透着专业与关切,没有一句诉苦,但萧云祁从信纸边缘的几个墨点看出,她写这封信时一定熬了好几个通宵。
萧云祁立即命军医按方配药,果然效果显著。伤兵们的痛苦减轻了,死亡率也大大降低。将士们对主帅的敬佩更甚,却不知这背后是一位远在京城的医女的功劳。
寒冬渐深,战事稍缓。腊月十五这天,萧云祁照例在灯下给温芷嫣写信。突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蛮族夜袭!”
萧云祁丢下笔,抄起佩剑就冲了出去。营地已是一片火海,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他刚组织起防线,突然胸口一凉——一支冷箭穿透铠甲,正中心口附近。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眼前发黑。亲卫们惊呼着围上来,他却摆摆手,咬牙将箭拔出。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内衬的衣衫。
恍惚中,他摸到了胸前的香囊。温芷嫣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若遇危急,香囊最内层有保命丹。”
萧云祁用最后一丝力气扯开香囊,果然在最里层摸到一粒小小的药丸。他毫不犹豫地吞下,随即陷入黑暗。
梦中,他回到了京城。温芷嫣站在一片花海中,朝他伸出手。他拼命想抓住那只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将军?将军!”
萧云祁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军帐中,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军医见他醒了,长舒一口气:“将军昏迷了三天,老朽差点以为。”
“香囊。”萧云祁虚弱地开口。
亲卫连忙将那个沾血的香囊递给他。萧云祁颤抖着手指检查内层——保命丹果然不见了。他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三天后,萧云祁能坐起来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腊月十五那晚被打断的信。信纸被血染红了一角,但还能看清字迹。他重新取纸誊写,自然略去了自己受伤的事。
写完后,他犹豫了一下,将染血的原始信纸也一并装入信封。温芷嫣是医者,看到血迹一定会担心,但他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
开春时,萧云祁的伤好了大半。这天他收到温芷嫣的回信,信中除了照例的问候和医案,还多了一句话:
“见血渍,知兄安好,方敢喘息。愿兄谨记,千里之外有人日夜悬心,望君珍重。”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个崭新的香囊,比原来的更大,里面装满了各种成药。萧云祁将新旧两个香囊都贴身携带,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的牵挂和守护都带在身边。
战事又起,萧云祁带领将士们一次次击退蛮族进攻。每次生死关头,他都会想起温芷嫣的信,想起她说的“有人日夜悬心”。这成了他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转眼到了五月,塞外的野花开了。萧云祁在战场间隙,会采些野花夹在信里寄给温芷嫣。而她每次回信,都会在角落画下那些花的模样,旁边标注药性和用途。
这是温芷嫣的习惯——每次来信都会在角落画些花草,说是让他这个只懂兵法的武夫也认认药材。
就这样,书信往来间,两年过去了。萧云祁从初出茅庐的将领成长为令蛮族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而温芷嫣的医术也在救治无数伤患中愈发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