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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想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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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定要这样……?意识刻印……转录……不成熟,我没办法保证……安全……”
谁在说话?
“……我明白了。戴上……保持……复现开始。”
随着最后一句指令,我猛然开始下坠,更准确地说,是我的意识开始急堕,跌进大脑深层的构造,我穿过很多回忆和知识,如同在记忆宫殿中游走,令人眩目。
我长久地穿梭在过去的时光记录中,直到我的意识感到疲惫,我跌入大脑的最深层最底端最初始的记忆里,意识如摇动的烛火一般骤然熄灭。
……
索被一口冰冷的河水呛到,肺部是快要炸裂开的难受。
为了解救濒临窒息的自己,身体记忆先于他的意识动起来,手臂肌肉被僵硬地驱动,拖着他浸水后湿漉漉的外套和他的体重往遥远的岸边蛄蛹。
索的大脑短路了一瞬,可能是因为过于冰冷的蓝朗河水和濒死体验的刺激。但很快,他就从这种眩晕的状态里重新恢复。
他想起来了。
他得尽快跑到蓝朗河的对岸去。那里没有追捕他的嫖客和警察官。
他外套右侧的布兜里沉甸甸的,但即使他快被蓝朗河水淹死时都没有想过要把它们丢弃——因为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以她的性命为代价。
新罗51区总是混乱又不安的,所有被上等城区抛弃和厌恶的东西都流入了这里。它们之间隔着一条日日夜夜奔流不息的蓝朗河,将贫穷饥饿、残酷危险与奢靡盛宴、安宁稳定割开。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西边的新罗51区就陷入死寂,在黑暗和寒冷中遥遥眺望东边的璀璨灯光。
那真像是一片从天上泄下的银河,地上的星光五彩缤纷地闪烁,连夜空中星星的光芒都暗淡了。
幼年时候的索最喜欢在晚上不能回家的时候爬上破旧教堂的钟楼尖角,那是新罗51区最高的建筑,在晚风里,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远眺对岸的城区,偶尔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轻盈音乐。
索知道他可以离开新罗51区,只要从玛利亚给他的餐食费里省出几个钱,再把它们交给蓝朗河上的船夫,附赠一个永远不会被兑现的承诺,他就能偷渡进上等人的城区。
虽然那些光顾生意的嫖客经常醉醺醺地指着索嘲笑:“和婊子混在一起的小子,以后……嗝!只会成为一个懦夫软脚虾。”
但索坚信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在上城区里讨到好生活,因为他拥有大多数上等人不具备的特质:忍耐。
但索一直没有离开新罗51区,直到他不得不离开他的母亲玛利亚的身边——因为她死了。她死于一场不明不白的殴打。
一个面生的客人指责玛利亚趁他睡着时偷窃了他的财物,于是警察官以偷窃罪逮捕了玛利亚——即使那个嫖客根本拿不出一点证据。
在新罗51区,索和玛利亚这样的人就是最底层的人,没人会在意玛利亚是否真的偷了东西,他们只会罗织各种各样的罪名按在她身上,然后逼迫玛利亚缴纳赎费。
直到他们发现玛利亚真的是个木讷的甚至还拉扯着一个孩子的贫穷妓女,榨不出一点油水后,他们对于金钱的渴望转变成为了一种需要发泄的愤怒。
于是玛利亚死在了这种愤怒里。
她脆弱地、轻飘飘地倒在了下过雨后湿润的地面上,她永远洗得白净的脸上沾染上了污糟的泥泞,周围站着稀稀拉拉的人,但没有人上去帮忙。所有人都知道帮助她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玛利亚连哀叫的力气都没有,她低低地喘息,却不敢反抗。
一个木匠的妻子面露不忍,她走上前去,试图劝劝那些施暴者,但她刚走出几步,就被自己的丈夫狠狠拉住胳膊,他阻止了她走向玛利亚的脚步。
那位木匠的妻子至少可以试图去解救玛利亚,而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索站在被木条封死的窗户前,身后是死死按住他动作的阿瓦婆婆,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与玛利亚交好的老婆婆身体里会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大到他无法挣脱,只能浑身颤抖地看着玛利亚遭受的一切。
“别看了,别看了,孩子……”阿瓦婆婆伸出粗糙的手掌试图替索阖上眼睛:“他们打一顿玛利亚之后气就会消了。”阿瓦婆婆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但常年做惯粗活的手臂仍然像铁一样钳着他的手腕:“玛利亚不让你回来,她不想让你看见这些。”
“我有钱!”索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把钱都给他们!”
阿瓦婆婆沉默无奈地摇摇头说:“你的那些零花钱根本不够,他们要的钱把玛利亚卖了都不够。他们就是要榨干她身上所有的钱。但之后呢,谁为你们付账单付房租?”
“我能工作!我能养得起玛利亚。”索试图找到能说服阿瓦婆婆的理由:“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三号街区的铁匠同意收我做学徒了,我很快就能赚钱!”
但索的挣扎换来的却是阿瓦婆婆的又一声叹息:“可是,你知道为什么铁匠愿意收你做徒弟吗?”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那也是玛利亚……?”
阿瓦婆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说:“索,不要辜负玛利亚对你的爱。”
那时候阿瓦婆婆和索都以为玛利亚还会有以后,却没有想过一场毒打会害死玛利亚的性命。更没有想到那些黑心肠烂肚皮的人在打死了玛利亚后还要来抓索斩草除根。
于是索只能在阿瓦婆婆的帮助下带着玛利亚的遗物仓皇出逃。
逃去哪?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继续待在新罗51区了,这里从来都不留给他们这样的人活路。
索站在蓝朗河的岸边,犹豫了一分钟,然后他扎紧自己的裤腰和口袋,憋住一口气从岸边一跃而下。
犹豫的那一分钟里,索对自己说,如果他没有因为跳河死掉,如果他能成功到达蓝朗河的对岸,那他一定要成为上等人,将新罗51区这些渣滓全部都踩在脚下。
可是深秋的蓝朗河水太冷了,冷得他直发抖,河水涌动,将索的身体推来推去,不受控制,他一头撞上礁石,短暂地昏迷了一会儿,才晕晕乎乎地因为呛水重新清醒过来。
但他还活着。这就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索奋力活动被冻得僵硬的抽筋的腿,蹬开水流,把自己往前推了一个身位,然后是两米、三米……直到他浑身湿漉漉地倒在岸边。
索爆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口腔里的血和蓝朗河的水滴滴答答一起落在地上,他脱力地仰躺在湿地上,嘴里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但他不在乎,他畅快地大口呼吸,为他的劫后余生。
索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玛利亚的吊坠和她留给他的钱币还在。索用力握着它们,宛如玛利亚仍陪伴在他身边。
自玛利亚死后,索就决定绝不在复仇成功之前为玛利亚的死亡而哭泣,嚎啕大哭没有用,他发誓要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流血。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是那些零散的钱币棱棱角角太过锋利,戳在他的手掌心里,刺得他忍不住流泪。
从今天起,他在这世上就是孤身一人了。再也没有人会像玛利亚那样爱他。
而他未来无论为她做了什么,都只能宽慰他过去的无力和懊悔,他无法逆流时光,也无法令死者复生。
但他依然要做。
他趁着夜色,拧干潮湿的衣物,抖干破靴子里的水,踩着湿软的泥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蓝朗河的对岸:东城区。
东城区虽然是上等人的聚集地,但靠近新罗51区的外围治安并不如内城,身份识别装置并没有被大规模应用,最适合用来混水摸鱼,但也同时伴随危机。
一个穿着普通的瘦弱小孩就是其中最适合打劫的对象。
索捏着口袋里的东西,心里盘算着今晚在哪里落脚,夜晚的街上行人很少,他与一个带着酒气的人擦肩而过。
在完全错开之前,这个路人忽然伸手扯住了索的衣领,他被扯得一个踉跄。
之前才经历过长时间的拼死运动,身体很亏空,但这种虚弱在索看到对方露出的尖刀之后骤然消失。
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他的身体就进入了某种应激状态。索迎着对方的尖刀出拳,捣向他的脸,这一拳他挤出了全身上下剩余的力气。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点力道远远不够。
但令索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人挨了他一拳后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连手里的尖刀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索的精神依然紧绷着,飞速将那柄刀踩在脚下然后握在手里,手臂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还是死死捏住了刀柄,将它对准了这个劫匪,色厉内荏地喊道:“干什么!”
对方似乎喝了不少酒,但面对刀刃的威胁时,他的头脑还是清醒了一点,他瞪着混浊的眼睛看了看索,又看了看索手里本属于他的尖刀,飞快地站起身,往来时的方向跑了。
索松了一口气,垂下胳膊,将尖刀收起来。与此同时,他看到对方在地上落下的东西。
索弯腰将它捡起来,虽然他识字不多,但借着路灯微弱的光芒,他还是连蒙带猜读懂了上面的字。
这是张身份识别卡,上面所属人的姓写的是……
“斯特林。”索小声念出上面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