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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垒头村之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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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商议,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又要祭祀孙老爷了。
山大虎一阵烦躁,笼着袖子咳嗽一声:“我哪里有第二个女儿可以献出去的?和村里人怎么说?再掣一次签?”
一年只掣签一次,今年定下的本是秀姑,后来换了山月。
要是再掣签一次,其他人的礼也收了,不好再做什么,难免再掣出秀姑来。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那愁人的三小子和秀姑的婚事眼看就要定下了,秀姑她娘松口了,秀姑自己却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要一辈子不嫁似的,说若是嫁了就吊死……不过小姑娘是因为山月的事伤心,脾气不好也能理解,慢慢磨就好了……因此,他也不会松口把秀姑送了。
祭头不住地用两片嘴唇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另一只手用棍子把面前这又死了的三只狗翻腾来看。
院子里有三贤老,三个祭头,还有他的三个儿子,九个人都围着狗看,说不出个章程。
若说是什么疫病,却也不像,没见过这诡异的病症。
从昨个清早开始,李武家的大黄便口吐白沫地死了,皮子下的肉仿佛沸水般咕嘟咕嘟,把皮子都撑成了一条一条的絮状。
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要么是忽然长出獠牙开始咬人,要么是不住撞树把自己撞死,要么是忽然咬着砖狂跑,活活累死了。
山大虎和儿子们扒了皮,每条狗的肉都烂得仿佛被人捶打过,气味也腥臭异常,在院子里放不住,便立即点火烧了。
第二天一清早,又出了这种事,症状和昨日一般无二,于是立即打杀了,连没有发病的狗也一并杀了。
村里的狗一向跟着的那条黑虎不见了,但在赵李家的锅里看见了凝了油脂的狗肉……人们还没想清楚其中的关系。
今天杀的所有狗,发病的三条在这里,没发病的堆在另一处。
正都不言语的时候,外头啪嗒啪嗒跑进来个人,山大虎眉头一皱,他那个不成样子的弟弟进来了,看那睡眼惺忪的样子就来气。
在外人眼前,山大虎紧绷着一张脸没有训斥山二虎,仍然笼着袖子,脸上阴云满布。
山二虎嘿嘿笑着来,一看地上的狗便明白了:“又死了几条?”
山大虎道:“村里的狗都杀了。”
山二虎不由得惊喜:“那黑虎也杀了?”
旁人都露出些微妙神情,山大虎并不知道什么黑虎不黑虎的,先是一愣,祭头倒是骂了句:“累死自己婆娘,送了自己姑娘,现在贪慕上寡妇了!”
山二虎讪讪的不敢说话,阴毒地看着山大虎,同样是送了女儿,累着婆娘,人人就尊重山大虎,凭什么。
山大虎忍着要踹他一脚的冲动,沉声道:“正要和你说呢,赵李家的黑虎不在其中,没找到,赵李也不知道哪里了,她家锅里炖了条狗,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山二虎立即笑道:“那自然是我吃的了,我昨个和赵李好一顿你来我往……”
正要再编排什么,被山大虎一盯,便严肃道:“我昨个吃多了酒,想着和赵李倾吐倾吐我的心意,便过去了。她家没锁门,我以为是贼人上门,要去救她,进门看,赵李不在,被子里却躺了条狗,还有气,我想哥哥你打杀了一天的狗,我总要给你分担些,便当场将它杀了,又饿得急,想来那狗活到半夜里,是我杀的,不是病死的,便生火煮了他,吃了半条,给赵李留了半条。”
众人面容都是一动,祭头道:“赵李昨个夜里就不见了?你打杀的狗不是那黑狗?”
“不是,是带花的,你们难道没见我晾在院子里的皮子?”
说到这儿,山大虎的长子才道:“爹,我是见了那皮子,已经和昨个别的皮子一样收起来了。”
山大虎太知道他儿子的德性了,说不定是偷偷藏了,横了一眼,又问山二虎:“那你去赵李家里,还发现什么不曾?”
山二虎本是一脸戏谑,但看众人神情,猜想自己或许闯了祸,连忙说:“哥哥,你是知道的,昨夜我心里不痛快,在你这儿吃了酒,脑子糊涂,即便有什么也记不住了。”
山大虎被弟弟攀扯上也没说什么:“过会儿我们再去仔细看看赵李家里。”
一个老人道:“赵李平日里不与人亲近,唯独对她的狗很是爱护。”
另一个冷笑:“偏偏村里狗都病了,她带着狗不见了,还把病狗藏在被子里……我看,这两天的祸事说不定不用麻烦孙老爷,是赵李做了什么。”
三祭头道:“还没见东西,且莫要胡说。”
祭头从嘴里抽出烟斗:“去赵李家。”
一行人便去赵李家里。
门户大开,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地上有些血迹。三祭头嘲笑山二虎道:“昨夜便是在这里切了狗吃?那么腥臭也下得去嘴?”
山二虎躲在山大虎后头不理会,心里发虚。
山大虎低声道:“要是找到赵李,把她祭祀给孙老爷。再去两岸村还是赶马村抱几只狗崽回来……二虎做事不稳当,还要再历练几年,这次就叫他亲自把赵李送上去,也知道知道我们祭祀的章程。”
三祭头冷笑一声摇摇头:“这场祸事,只怕不是孙老爷降灾。”
祭头和三老人在前面和他三个儿子走着,山大虎和三祭头错后半步压低声音:“怎么说?你不信孙老爷?”
“孙老爷是五谷神,什么时候管狗了?而且咱们祭头也没做梦得启示……”
“那你怎么想?”
“我没想法。”三祭头一甩头,山大虎扭头把山二虎踢了一脚:“去,没眼色的东西,跟着祭头好好看好好学,别再做这么多丢人现眼的事。”
把那蠢货扔开,山大虎压低声音道:“莫非你有别的神……”
三祭头嘘了声,又抬眼看看前头的动静,大家仔细搜刮着寡妇的东西,除了惴惴不安的山二虎,没人注意这边。
他压低声音道:“镇上。”
“镇上?没听过你有镇上的亲戚。”
三祭头正要多说什么,祭头已然看了过来,他连忙擦擦旁边的墙,贴着耳朵,仿佛赵李能挖个洞藏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
山大虎却笼着袖子保持一动不动,给祭头递了个眼神。
赵李家里自然什么也没搜刮出来,家里只有衣裳和鞋还有家里的面口袋不见了,其他的都还在。
“她跑了,她必定是知道什么,只是不知道她往哪里去了。”有人说。
祭头忽然道:“二虎,你来。”
山二虎便近前去,转脸看看山大虎的神情,没想到山大虎是默默点点头。
祭头对山二虎耳语了几句,山二虎脸上浮出诧异之色,随后便化作阴狠的笑意,点点头。
山二虎走到山大虎身边使了个眼神,两人一同伸手,钳住了三祭头的胳膊反扭过来,一脚踹在膝盖窝,把三祭头按翻在地。
三祭头叫木连春,三十来岁的壮年人,如何肯受钳制,立即挣扎起来,朝着祭头嚷道:“你这无能老东西,你暗算了我,叫垒头村成了他们山家的天下,有什么好处!”
他不是蠢人,立马就想明白了,只是没想到祭头居然如此蠢。
祭头道:“二虎,把门关上,咱们就在院子里和他分说一二。”
赵李家的院墙紧闭,几人鸠占鹊巢,这儿成了垒头村众人说话的地方。三个年轻人替代了长辈们的工作,钳住三祭头,叫他跪在地上不能挣扎。
三位老人找了个地方歇着,看祭头和二祭头说话。
祭头说:“我侍奉孙老爷四十多年,村里从未发生这样的怪事……而孙老爷开始要娶妻之后,村中便一片哗然。我知道这事不容易想,但孙老爷有孙老爷的旨意,我们这一片地方,五百年来都侍奉孙老爷,孙老爷的恩泽从未要我们做更多……而神界似乎出了事,孙老爷要我们帮助,我们不过做点小小的牺牲……安逸惯了便闹起来,我便和大家讲道理,说清楚。然而,反对归反对,村里从未出现过什么,要侍奉别神的话……”
木连春明白了,原来自己早就被怀疑了,他大声道:“难道不是?什么神能要女子献祭?孙老爷是五谷神,要女子做什么?他若要我全家的口粮,我也能咬牙认了是个牺牲,娶妻算什么?”
山二虎狐假虎威地上前掴了一巴掌,被他大哥喝止了。
二祭头,也就是山大虎道:“即便是要转信别神,咱们望垒头山这一片,从未出现过别的神……但这两年,人们却总是说镇上,镇上,从前都说去两岸村就不得了了,谁又去过镇上?这几年,人人都信镇上日子好……我便知道,村里有镇上的人来传话。就是我那侄女山莲,上山侍奉孙老爷之前也说想去镇上而不肯嫁……镇上有什么神?你今日与我们说来听听。”
山二虎一听,大哥竟然一直关注着自家的事,看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原来大哥如此体谅他……他女儿早就不单纯了,天天想着镇上镇上的,能有什么好事!被送上山是顺水推舟的事,哪里怪得了自己!
木连春不说话。
祭头温声道:“我们千年前,也并不侍奉孙老爷,是后来孙老爷待我们好,我们才侍奉孙老爷。你只管说,若是你的神确实能救我们脱离苦海……我自己是一条命献给孙老爷了,可村里人,信信你的神也无妨。”
木连春两眼一亮:“好,那我便与你们说说我真正信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