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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小山月找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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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的一双黑眼睛倒映着道路尽头蹒跚着的老妇,忽然,眼底闯入了个陌生的影子。
女孩眼珠一转,定睛看这闯入自己视线的人,是个瞎眼的佝偻女人,正四处摸索着,就撞到山月眼里。
女人长了一张皱巴巴的脸,伸着皱巴巴的十指在山月身上一碰,先是啊呀的一声低下头,又察觉不对劲,壮着胆子再伸出手来摸向山月的身子,摸着她的腰。
山月晃了晃镰刀,到底也没下手,只拉开她的胳膊:“你是做什么的?”
佝偻女人浑浊的两只眼睛里毫无神采,脸上却露出迫切的焦急,一把搡住她往道路那头推去:“快跑,快跑。”
“跑哪里去?”
“傻丫头呀,孙一胜还没回来,趁着空快跑呀,她们都跑了,怎么把你落下了!”佝偻女人很是操心地摆动双手要把山月像一块石头一样搬到逃亡的路上去,山月一动不动,捉住女人的糙手,手指上的茧子和烫伤,指甲里还有些麻绳须。
“你放走了她们?你怎么办?”
佝偻女人不管她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把她往外推,推也推不动,累得气喘吁吁:“好生奇怪,你这丫头怎么比孙一胜还壮实。”
山月一边望着道路那头的娘,一边看着这佝偻的女人,脑袋渐渐安静了些。
女人嘀咕着什么,唉声叹气却不再管她,转身往村寨里走去。
山月这才抬眼仔细看孙一胜的寨子,有围墙的一个村落,她的视线沿着小路上去,看见这村寨正中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立着数十根杆子。
女人就摸索着走过空地,山月发觉这女人虽然眼盲,但进了村寨就走得快些,似乎走过很多遍因此熟悉。女人摸到其中一根碗口粗细的杆子,气喘吁吁地指着上头说:“丫头呀,你看看上头有尸体没有?”
山月刚要答,女人便高高地劝她:“这里不是好地方呀!他们信了个坏神,剥人皮,吃人肉,姑娘,不要贪图他们一天两天的吃食,快些走吧!”
山月道:“你别怕,孙一胜他们不会回来了。”
女人道:“他们死不了的呀,他们换一张皮又活了,你快些走啊!”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要山月走。
山月靠近了那柱子,柱子上并没有挂着什么尸体,不过凑近了,却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山月自己身上也有不少血,但和这柱子似乎是无法相提并论,柱身上一层黏滑的血垢堆积,浓臭发黑,招惹着驱不走的苍蝇。
苍蝇落在女人的眼睛上,她浑然不觉。
山月伸手驱赶苍蝇,女人才回过神,重复说:“快些走,快些走。”
“你呢,你不走吗?”
“我?我走不了的,我一个瞎子……”
山月心中万千问题,这会儿都压着不提,只问道:“你想不想走?”
“我能去哪里呢……你快走吧……回你家去……”女人喃喃地低语,因着眼盲,脸上浮出茫然空洞的神情,山月屈身把人拦腰扛在肩头。
“跟我走吧,不要作声,我再去找我娘去。”
山月扛了人便定了主意,往娘的方向奔去。
耽搁的时间里,娘已经自己站起来走出去好远,但仍然离队伍很远,走得一晃一晃,又因嗓子哑了呼喊不得,边走边叹气。
山月靠近了,娘听见脚步声回过头,吓了一跳。
先看见的是肩头的女人,然后才看见山月的脸。
娘身上背了个蓝黑印花的小包袱,两手紧紧抓着仿佛是怕谁抢了她的,两只眼睛红肿,似乎昼夜不歇地哭了又哭,嘴唇翕动着想说话,但也习惯了说不出话的时候,两腮紧嘬。
山月说:“娘,她们去镇上吗?为什么不带你呢?你跟我走吧。”
娘仿佛听见什么可怕的话似的,张着嘴往后退。
山月站住脚不动,四下望着,指指远处的垒头山:“我们住那里去,我在河边建三座房子,娘你住在最大的房子里,这个小婶子住在第二大的房子,我么,便住在最小的屋子里。”
娘只拼命地摇头。
倒是山月肩膀上的瞎眼女人说话了:“丫头啊,你还没有住的地方么?”
山月道:“因为只我一个,我胡乱地找地方乱睡的。若是有个家,我会好好住进房子里。”
她看着娘说的,娘只是摇头,想和山月说话,然而当山月想要靠近,她便仿佛惊弓之鸟一样后退。
山月便道:“那么,娘,我最后送你一程吧。”
她便先将肩头的瞎眼女人放下,叫她在原地呆着,不由分说地将娘背在身后,往垒头村逃亡的队伍追过去。
路上,山月只说:“若是去镇上,怕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全。”
反正两头的路都是混沌,山月自己没有嘴上说那样胸有成竹,背着娘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队伍,离了还有五十多步,能望见大家的后背,山月将娘放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朝那人后头丢过去。
那人回过头,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队的山祭头老婆正蹒跚着追过来,望望那可怖的孙老爷村寨离得很远,没有追上,这才停步等等,一连串的队伍渐渐拉开了,一个回头,两个回头,众人便都回头。
山月慢慢呼出一口气,等队伍走远了,从藏身的树丛里走出,回去瞎子女人身边。
瞎子仿佛是个不灵巧的乖孩子,山月叫她原地等着,她便一步也没有挪,傻傻地站着。山月毫不怀疑若是她提着镰刀过来砍杀,这瞎眼女人也只会呆头鹅一般立着。
她蹲在女人身前,把这木头似的老女人从地上拔起,扛在背上。
穿过寨子,再经过那片惨不忍睹的碎尸地面,山月停下来说:“不要害怕,孙一胜他们,被我杀了。”
女人很是吃惊:“啊,他们二十七个人呢。”
“这么多人啊。”
山月暗中数数这些人的手脚要看数目,数着数着便觉头痛,脑袋嗡嗡作响,便只从尸体堆中挖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来的腊肉,在身上擦擦,提在手里便飞快地离开五牛山。
背上的女人十分乖觉地被山月背着走,中间也不多问。既不问山月为什么带她走,也不问带她去哪里,就那么任由人家把她背到自己不认识的地方撂下。
山月在河边清洗工具和腊肉,把腊肉吊在树上。
乌鸦不知何时回来了,立在树梢歪着头打量,山月指指腊肉:“你要是偷吃,我弄死你。”
乌鸦啊的一声。
瞎眼女人也啊一声:“我听见水流声,到了河边了。你要建房子了?”
“嗯。”
女人就不多问了,把粗糙的手在地上摸了好一阵,又摸到树,小心翼翼地往河边走,山月扶了一把,把她的手浸在水里,女人就露出笑容:“真是河,好哇。”
她慢慢地捧水洗脸,洗手。那手似乎是洗不净似的,浸在水里便散出黑雾。
瞎眼也是有好处的,女人并不知道就在几步外,一颗巨大的脑袋横在地上,折叠的肉翅隆起一截,距离女人也不过三四步远,残存的那对羽翼风干枯槁,被风吹动着上头的绒毛。
山月掀起神明的辫子,把自己的窝取出来放在树林中,搀扶着已经把手洗脱皮的女人进去。
“这是床,你歇息吧。”山月一边说,一边把窝里自己的东西取出来丢在地上。
女人硬邦邦地躺着,摸索着感觉出这的确是个窝,脸上露出幸福的笑:“你是有家的呀。”
山月不吭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等女人摸索好了,睡在山月自己都没受用过的小窝里后,山月才说:“往后我照顾你,你做我的家人。”
明明只是路上捡来个瞎眼婶子,山月就自顾自地叫人家做她的家人。
仿佛是去市场上把自己的哑巴娘跟人牙子换了个眼瞎的,娘是谁不要紧,一家里头总得有个当娘的。
对方倒也是个随遇而安的糊涂蛋:“丫头,谢谢你。”
“你睡吧,出来之后不要乱摸,这里有危险的东西。我去弄点你能吃的东西来。”
折腾过这么个来回,已经入夜了。山月没有走远,在附近寻了一圈,没有乌鸦相助,又有神明娘娘的身体在这里威慑,四周没有什么怪物侵袭,她便攀了去裂山,这条路走熟了便没有最初去那样惊心动魄。
在山洞里找到些榆树皮面,干茄子,她各取了些包在衣服里。
泡了茄子干,切了几片腊肉,煮了一锅汤。
山月洗净一片宽阔的大石头,榆皮面和麦面和在一起,再取了她磨好的尖石头抿出鱼儿似的面尖,抖落着面鱼儿倒进煮沸的锅里,有肉有菜的一锅饭便成了。
这是没有污秽的一锅,山月嗅着很馋,但也没舍得吃。
折腾好,正好天亮,她跑到窝前晃一晃女人的肩膀:“吃饭了。”
瞎子睁眼嗅到热饭的味道,不用她搀扶就快步往外爬,循着味摸索着,山月搀扶她坐在石头上,像从前伺候爹娘那样在旁边舀饭端水,看女人吃得香根本顾不上她,就取了一小碗去神明娘娘面前。
她绕行很远才面对神明娘娘的正脸,仍然闭着眼似乎安睡。
那小碗看上去那么小,山月郑重地放在神明娘娘唇边的地上。
“兽神娘娘,”山月犹豫着半跪下来,看着这放大许多倍的贼丫头的脸,又犹豫着站起来,“战神疯了,我不怕杀人,我只怕我杀得糊涂,连自己是谁也忘了。我……我如今有娘了,我还差个秀姑,叫贼丫头回来吧,我就知道我是谁了。”
说罢,她又沉默下去。她知道娘和外面的瞎眼婶子是不同的。
贼丫头和秀姑更是一个西边一个东边的不同。
山月惶惶然跪倒在这庞大的身体面前:“若是贼丫头回不来,娘娘你醒来吧,我修好山神庙给你住,每年冬天,我穿上黑衣裳……哦,娘娘你或许喜欢白的,我就穿上白衣裳,带着祭品,在庙前面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