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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茧中 ...

  •   当一个“魂儿”飘着,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走出去多远。
      起先,山月还轻飘飘地往后看看她的躯体,她还觉得那有点陌生呢,没有那样见过自己的面容,她竟然成了那枯槁样,后面,她就不再回头了,等想起来再回头,已经看不见她的身体了。

      山月一边走,一边往四周打量,要四周找到个突破点钻出去。
      四周的漆黑并非是锅底那样的黑,倒像是什么也没有的混沌状态,并非是存在着什么却被一块黑布遮住了,而是那里就什么也不存在。因此,她刚刚才能看见自己的身体。

      她继续走着,因着身体轻,听不见脚步声,她想发出声响,也是无济于事。
      她甚至想道:“或许这是死了,死后的世界便是如此的。”

      然而又摇头,甩甩脑袋,把那死的念头丢出去,坚信自己就是活着的,卯足了力气一口气往前走出去几百步。
      渐渐地,或许走了太久,山月已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走出来,也忘记了身后还有个无法动弹的身体在张望着,只知道往前走着,却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

      于是她停下来,却觉得有点恍惚,仿佛做了个梦,没有开头,没有结尾,自然而然就站在这里。若这是个梦,山月便恍然,高高兴兴地往前走,也不知自己高兴什么,也不知迷惘,情绪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继续走了更久,连情绪也有点消失了。

      前面有一束光,山月便前去,那束光的口子开在墙上,极小极小,只透出碗口大,山月却把半个身子挤了进去,仿佛她就知道那是她该走的路似的。说来也稀奇,那么小的口子竟然能让她这么大一只钻进去。

      扑腾——扑腾——
      山月停在枝头。

      原来她是一只鸟,有着流光溢彩的黑羽,她惬意地用嘴巴梳理翅膀上的浮毛,听见一个女孩在呼唤她。
      那人站在河边,手中提了一把沉重的斧头,正招呼她:“你倒是站得高,躲得远,今天怎么不着急了?快点去。”

      那张脸,她觉得很熟悉,那是谁呢?只知道似乎是很亲近的人。
      于是嘎嘎叫着振翅起飞了。

      飞起来,身子是轻的,她畅快地大叫着,嘎嘎嘎。
      她是一只乌鸦,她很聪明,每天去寻来猎物,把女孩引来,女孩有锋利的斧头和看着枯干但力气可怖的双臂,能把猎物拖来和她一块吃了。

      这么过了好多天,女孩带着她去了一个村子。她知道那是村子,村子里没有其他人,女孩带着她去了其中一个房子里。她黑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遇到危险她可就要丢下女孩跑了,还好没有。

      忽然,她听见地下有动静,有腐烂的肉的气味,她便竭力挣脱,一下钻进缝隙里。
      在狭小黑暗的地方,她飞翔也是憋闷的,像在口子很小的罐子里寻石头,才扑腾几下翅膀,她便嗅闻到腐肉的气味,便寻着那气味转过翅膀去。

      是张开的一张嘴,里面嵌着一张嘴,把她吃了进去。

      眼前一片黑暗。
      乌鸦发觉自己飞不起来了,原地蹦蹦跳跳地迈动细弱的两只脚往前走,她依稀记得自己从前就是这样走的,于是走啊走,遇到狭窄的一个口子,她扑腾着竭力跳起来,把尖尖嘴扎进口子里。
      那口子像另一张嘴,把她囫囵吸进去了。

      她有了两只手。
      端着一碗荠菜疙瘩汤。

      春日到了,吃豌豆,荠菜,婆婆丁,往年,她带着村里的女人们出门去挖野菜,在地里刨食去。即便是那生在野地里的吃食,放在了村里那也是有规矩的,她男人是村里最说得上话的人,那么,村子四周的这些吃食,她就说得上话。谁和她关系好,谁就能多取些来,谁平日里进不了她的眼,到时候也有的是法子让她村里抬不起头。

      就说,哪家女人没规矩的,挖野菜的时候偷懒,故意找了人家找到的野菜窝子撒尿进去,这一条糟蹋饭食的,就能让人抬不起头。
      再远些就上了山,谁愿意冒险绕远路她就管不着了,可近处的,她管得着。

      在村里,其实她不是她男人真正的婆娘,只不过把门一关,过日子的事,谁还能说个什么?她男人是不同的,是山神的祭头,有着别样的神通,和孙老爷说得上话,人也有主意,因而在村里是个人物。

      可今年似乎有些不同了,她男人出了点事。

      她把疙瘩汤放在桌子上,心里莫名地咯噔一响,心道:“祭头怎么成了这样了?”
      又一转念,又觉得刚刚的想法奇怪,这是怎么了?她不是祭头媳妇么,怎么反而仿佛外人在她心里说了句话?

      男人靠在门上一动也不动,双目呆滞。
      村里前些日子出了点大事,她想去打听,但所有人都乱糟糟的,没人给她个主意,只知道似乎是自己的祭头男人说话不管用了,山大虎这人当了老大了,又说什么死人的,狗肉的,她一概听不懂,索性关上院门,靠家里的存粮过上日子。

      祭头坐在那里,和死了也差不多了,她弄不清他是怎么回事,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今天的疙瘩汤她自己都不舍得喝,还端在这里,可男人看也不看,两眼浑浊,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她真要以为他死了。
      她想把疙瘩汤喝了,然而进肚子里,就仿佛是吞了一团空气,她心中疑惑,念头却瞬间消散,变成了对这干瘪老男人的抱怨。

      照顾一个活死人?晚上她把男人往炕上挪了挪,让他淋不着雨,自己躺在另一头睡着,却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反而下了狠主意,不知道什么念头在脑子里转。她转的念头,自己也不知道。

      忽然,她听见一阵细碎的声响,是男人披衣服起床的声音。
      她喊了声:“去哪儿?尿桶我给你拎进来了。”

      死老头并没有听见似的,默然往外走。她便心烦意乱,骂了几句不省心的,当了好几天死人,大半夜的诈尸折腾人。她点了灯起来跟着,不论她怎么骂,男人都仿佛没有听见,拖着脚步往他那一向不准许她进入的地下去了。

      那地方,是她的禁地。她前头也有个女人,想去打扫打扫,就被打得半死,说是冲撞了山神,后来便成了个疯子,整日大声辩解说她没有冲撞山神的意思,但没有人听她的,只知道她冒犯山神,被山神降罚,身上不干净,谁也不愿意沾惹她,都离她远远的,后来,这女人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或许是死了。

      因此,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绊住她的脚,她便停步了,目送着男人一截一截地沉下去。
      这么沉下去,就是三天。

      家里有一个疯子,全家人都不得安生。她也恨自己贱得慌,一个糟老头吃喝拉撒如何,比她大那么多,她关心那些做什么?偏偏就关心着,好像已经习惯了,不担心一番就不能舒展筋骨似的,于是日夜盯着看,不见老头出来吃东西,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

      还在盯着老头日夜不安的时候,村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即便是整日不出门只在院子里忙活的她,也看出了不对,那场极大的雨后,村里发出的哭声太多了,她本要去把给家里干活的长工们叫来商议商议被这诡异大雨泡烂的地怎么办,收也收不起,种也种不下,河水水位也上涨,万一成了洪涝?

      然而,她出门去,却得知村里死了许多人,都是被人杀死的,砍成碎块的年轻人就堆积在二癞头家院子里,家里,祭头们都死了。

      她顾不得听那哭嚎的声音,村子里像是生了一群狼,整日整夜,都有人发出长长的嚎叫声。若嚎叫声能把人的魂儿叫回来便也罢了,偏偏没有,只是还幸存着的人干嚎着,仿佛能把肚子里的悲痛都随着声音掀破屋顶飞出去。

      偏偏不能,人人家里都淤积着一层一层的潮湿的恐惧,前些日子的狗,还有这些日子的人,祭头们死光了,平日里跟着祭头们的年轻人也死光了,剩下的人该求告谁呢?谁能轻而易举地抛下悲痛往前看呢?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堆积的尸体,连日的雨水,村里没人组织排水,补屋,人人家里都乱成了一团,就有许多人家都生了病,更是忙作一团。

      她便站在原地,脑海中生出些诡异的歉疚来。
      仿佛脑子里还有别人在看着,而那人便是让村子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她摇摇头,那念头一闪而过,便又专心致志地听着人们的动静,心里想,或许真是山神降灾了。
      村里还有个活的祭头呢,人们竟然也不来问吗?其实也有,只是远远看着,仿佛是怕什么一般,并不轻易靠近,只在她背过身忙碌的一瞬,感觉到背后数只眼睛的注视。

      她不敢去打扰她男人,然而,村里的哀嚎声响在耳朵里,日日夜夜,总归是睡不着。
      她还是决定壮着胆子去看看到底如何了。

      掀开地窖盖子,那盖子沉重得很。
      她好奇地往下看,顺着梯子往下,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看见一个人正直挺挺地看着她。
      若不是朝夕相处,她决不会认出,那被扯烂的脸有点像那老头,但又没有缝好,因而露出了别人的脸。

      她惊叫一声,那张脸上咧开一个巨大的笑容,把她的手叼了进去。
      手像是没有了,身子也渐渐被吞了进去,那张嘴张得极其大,那看似两片的嘴唇分开,若细细看,其实是三张嘴。

      祭头的,木连春的,还有一个没有毛发,紧闭着眼蜷缩着的男人。
      像一卷卷纸裹在一起。

      被吞入之前,女人看见了家里的尖刀,还有残存的毛发粘连在旧的衣裳里。
      随着被吞入越多,她眼前便升起一个画面。

      她,或者说他,正脱下衣服,剖开肚腹,挖出内脏,要把自己当个套子,将地上近乎腐烂的尸体套进自己体内。

      耳边传来嗡嗡的呓语,蛹神接纳了他,他过去作为山神祭头的歧路已然是过去。
      拥抱蛹神,他会真正,长久地活着。
      不再有病痛了。

      他作为蛹神的信徒,等在这里,张开了嘴巴。
      他是祭头,村里人会发现他,他们不会像他这样明智地皈依正确。他会张开嘴巴,包容他们,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蛹,他们自己也将从中得到救赎。

      没有前因。

      眼前的血与内脏消失,他发现自己提着包裹。
      木连春正收拾行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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