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人间外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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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晓他人的想法，因接触过的人过于少，她只熟悉几个村妇的念头。村庄亡灭之后山月即便遇见活人也不容易，更不要说钻进人家脑子里看看想什么。更别说是神。
不窥探神明在想什么，可她还是想知道，兽神是怎么了，神明们疯了，疯是怎么个疯，兽神怎么一点兆头不讲就发起狂来？难道是过去为人的过往过于沉重了，像她山月那样发生了些说不清的糊涂账，世界一乱套，明明想过好日子，自己就乱起来了。
她胡思乱想着，却意识到她还没死，因而还能想这些事。然而却也睁不开眼，也摸不到手脚，仿佛她还没出生，也仿佛谁把她的身子融化了，只剩下一颗心，一个脑壳给她想事情用。
正挣扎着，一缕天光照在眼皮上，山月赶忙睁开，又被那阳光刺得闭上眼，先流了两滴眼泪，这才感觉自己枕着什么，摸摸索索地起来，身下是一团树枝枯叶。山月起来再看，兽神正坐在不远处，倚着树干闭目养神，只有一双眼睛。
山月微一愣神，冲上前去揪住兽神的衣领：“贼丫头！你不杀我？你不杀我我就教训你，你犯什么昏？那是个小孩！做了什么恶了？即便是梦又怎么样，能这么随意杀人吗？你不是神么？难不成像我这个人一样糊涂？”
一连串地骂完，兽神别过头去不理她，也不开口，被她晃得撞在树干上好几下，树上掉下落叶来。
山月看这死丫头发怔，一头撞在兽神脑袋上，两人都捂住额头，山月看她转过头来才道：“你哑巴了？你说话呀！要是你也成了那疯老爷，要活人祭祀的……来，拿我来祭了，看我拿不拿斧头捣烂你的嘴！”
兽神捂住额头低眉：“梦被定住了。”
“别说这些稀里糊涂的！”
“我能感觉到，因着蛹神的缘故……我没有从梦，跳到下一个梦去……依然是之前那个梦……”兽神道。
山月刚要呛声，话说出口的一刹那堵住了，咽回去反刍一遍：“那和你丢孩子有什么相干？难不成杀了那孩子，你就能跳到下一个梦去？”
“是。”兽神道。
“所以那孩子早已是死了的？不管是鹿来奶它，还是我来养，她都注定是要死了的？这是你见过的事？”山月扶着树坐下来，紧挨着兽神，神明不像个神明，还像贼丫头，身体是冰冷的，但摸着也是软的，有骨头，有皮肉，像是活的。
兽神道：“那是我。”
“啊？”
山月刚坐下就一骨碌爬起来，掰着兽神的肩膀瞧着看，可惜婴儿瘦弱，脸也未长成，她无法把两张脸合在一起。
“我总是做梦，看着我父亲丢了我在河边……但梦，套着梦，我常常同时流连在多个梦里……因此，总也记不起和我什么干系……我能梦见许多个片段，有的，我记得是我，有的，我不大记得和我有什么缘故……想起名字的时候，我想起了那是我。”
“可你被鹿养着……若这样，你怎么能去那个，那个庄子里呢？”
兽神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山月把所有知道的事在脑中回想，自觉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也是回不去的，你喜欢在山上，你有鹿做娘，人们强把你夺去了，我知道了，那我们就不去那庄子。”
说罢，兽神反而抬眼皮看她，想说什么也没有说，只道：“恐怕要去。”
“这又是为什么？”
“因梦停住了……蛹神在窥探我的经历。”
“那要怎么做？我是看不见的，它是透明的虫子，不仔细瞧是看不见的，你就没有什么神力给我么？战神叫我力气大会杀人，你有两双眼睛，给我一只呗，或许我看得见那虫子，捉来碾死了……”山月想当然地说着，说完想起眼前被她扒拉肩膀的女子也是个神，赶忙低眉说，“我，我不好，我乱说的。”
“无妨，我曾经把梦中的药带到你那里……蛹神那时就在窥探我了，即便没有你进来，它进来也是早晚的事，”兽神思索片刻，又道，“这样也好，我只在一个梦中……”
山月实在受不得这神明说话吞吞吐吐含云喷雾一般的，她迫切想找到个肉眼可见的敌人，抓住了砍死了，事情便解决了就好，只是忍着，抱着胳膊等兽神继续说，说着她半懂不懂的话。
兽神看她殷切，一句话含在嘴里酝酿半晌，用山月能明白的话说：“你赶走鹿，与我一同去庄子，我有些记起为人时的事……也因此察觉到蛹神的动作。或许，因着你改变了事情的发生，我的梦便提醒我要纠正些什么，因而能想起不少事，所以，我想，庄子还是要去，我能记起一些人和事，有些也记不起，总要过去看看……或许想起更多，也能追到蛹神的痕迹。”
听了这话，山月便觉有了奔头，立时道：“那我们便去吧，那庄子，那长溪里……天怎么还没黑？等天黑，绕过你说的什么军士，我们过去瞧瞧。”
兽神却思忖道：“不……若是时间还在那时……庄子里并没有人认识我，我如今的面貌给……给人看见了，只会觉得疑惑。”
山月不懂，眼神逡巡，找见她的兜子和铁弩，装备齐整，摸了摸兜里，忽然摸到那把黄铜钥匙举出来：“贼……神……嗯……林无归，你说这是不是那男人家里的钥匙？或是别的什么钥匙？”
兽神，或是林无归歪着头思索一番：“我确实不知我父亲家中是怎样的。”
“那这是你的梦，我们该不会去不成吧，毕竟……呃……”山月一想，又解释道，“我还做梦梦见过镇上，可我没见过镇上，一梦到去镇上，就感觉像是我们村。你没见过那死男人家里什么样，梦里说不定是别处。”
林无归道：“会有的，只要去看就好。”
山月一想对方还能把药拿出来，心想或许神的梦就是什么都有，哪怕做人的林无归不知道，那个无天什么什么的也一定有神通能知道所有的事吧。
这么想，那身边这个有所不知的，就是人，不是神。
山月便道：“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林无归摇头，刚要说什么，山月便道：“他丢你的时候说了些话，我想或许也有人来河边像我似的扒死人衣裳，我们回河边蹲着，若是有人认得地上那尸体，我们就悄悄跟上，晚上看谁家没人，屋子又锁着，就能试一试了。”
林无归颔首答应，刚起身，便被山月一拳擂在胸口，毫无防备，往后踉跄两步。
疑惑抬头，山月振振有词道：“即便扔下去的是你，也吓坏我了。若是能选，我也不要你把自己杀了，神的事我不懂，我只看眼前是好是坏。还有你掐得我快死了，我只打你一拳，如此我就心里痛快了。”
漆黑的眼睛看向山月，山月扬着下巴等对方打回来。贼丫头是不吃亏的，但林无归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便点头道：“好。”
山月反而不知怎么办好了，林无归像是个聪明的贼丫头，和蔼可亲的神明娘娘，山月更不熟悉了，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她既不知道一个当过神的人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同龄的和她无关的女孩子是怎么想的，秀姑和山莲一个好人一个坏人，林无归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也不是亲戚也不是邻居……和她当过邻居的是听不懂人话的贼丫头。
她一会儿把对方看成三个人，一会儿看成一个人，脑袋也大了好几圈。
河边仍然寂静，不知是不是先前所谓“战争”厮杀惨烈，闲杂人等还没来，也不知是这里偏僻，本就少人来，村人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一堆穿着好衣裳的尸体等着人来扒。
若是从前，山月自己就上前扒衣服了，可这会儿她也只是蹲在错落树影下隐蔽着，透过缝隙看河边的动静。
等了片刻，天色渐渐暗下来。林无归若有所思地看着漆黑的夜色，又定睛看山月，山月浑然不觉，警惕地握紧□□看外头。
忽然，山月轻嘘一声。
河对岸的林中钻出两个人影，看着是一老一少，走近了，借着河面反射的波光看清两人，是个瘦小的老妇人带着个身量不足，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小丫头，小丫头扎了个冲天的小辫，剩下的头发在后脑勺乱摆，看起来是祖孙二人。
年老的先在地上摊开一张包袱皮，便去扒拉尸体，拖着尸体扯下衣服来丢给小孩，小丫头便有模有样地把衣裳叠起来放在包袱皮上。
山月看着她们动作。
不多时，小丫头面前便堆了有她一半高的衣裳，就扯扯老妇人的衣摆：“阿婆，抱不动啦。”
老妇人道：“再塞塞，你上去踩踩，压实了。”
小孩便踩着衣服，老妇人便加快些，又匆匆扯下几条衣服，似乎看见什么，一股脑塞进包袱里打好了，又扯下几条衣服缠裹成个小包裹，背在小丫头身上，自己拿了那湿而沉的大包袱扛在背后，人立马矮了一截。
小丫头恋恋不舍道：“阿婆，还有好些衣裳。”
老妇人道：“咱们娘俩穿不了那么些，一会儿别人来了要抢走的，咱们回去路上别吭声，嘘……你看路上是不是见了徐叔叔？不知道得罪了谁，就死了。”
小丫头道：“我知道了。我不说话。”
祖孙两个便做鬼一般悄悄地加快脚步往回走。
山月让她们多走出几步，轻轻钻出树林，对林无归挥挥手，便缀在这祖孙两个后面，潜入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人间外03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