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一个马甲 ...
-
宾客们伸长脖子去看跨越火盆的新娘子,大幅度的动作使伤口裂开,半天才渗出一点血。
火焰舔舐过衣摆,大红的布料上绣着极度繁杂的的华丽图案,既不是龙凤,也不是蝶雀,大量的彩绣融进了鲜艳的色彩,金黄交替,蓝绿相融,光滑的布料宛若绸缎,金银成线,钉珠灿烂,在火光下光彩夺目,富丽堂皇……
……非常的美。
在灯光下,会更美。
却殃回头看了她一眼。
冥婚,喜宴。
新娘,戏服。
一如既往的诡异。
不久后,何解看着空无一人的高堂,又看了一眼抱着亡夫牌位跪拜的新娘,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行,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其实,一路上只要不做过多干涉,他们不会有任何危险。
只要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他们甚至可以安安全全活到拜堂结束。
但是……他们凭什么这么安全?
真是一点也不好的预感。
何解:【所以,拦住她】
*
被火焰包围的时候,齐无恙的第一反应就是捂眼。
无他,太亮,眼快瞎。
火势蔓延的太快,快到即使他早有准备也被困在火里,凄厉的惨叫从一旁传来,齐无恙转头去看,却只看见火焰缠身的妇人,身上出现大片的灼烧,血肉模糊。
屋内的纸人早就被火烧毁,关老爷凭空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对。
齐无恙的目光在房内搜寻,却被关夫人脚边的洋油灯吸引视线。
那盏本该作为燃料的洋油灯,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它被另一个人打翻,里面的燃油溅到柔软的裙摆上,成为了这场大火的开始。
都说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诡异也是如此。
诡异不知为何产生,却是由人类的不甘和怨气而来,造成它们死亡的东西,便是它们的弱点,会随即出现在一定范围之内,无法被诡异损毁,无法被诡异丢弃。
诡异会被自己所恐惧之物第二次杀死。
可能是一只簪子,也可能是一朵落花……当然,也能是一盏引发大火的洋油灯。
它一次次被熄灭,却又一次次出现在关夫人身边,是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
大火燃天,无人救她。
而这里,是关夫人死前的残影。
齐无恙看着火焰缠上精致裙摆,灼热将皮肤染成扭曲的血红,火舌舔舐纱帘,房内变成了一片火海……
这时,外面依旧没有来人。
“来人!”
火海里面只剩下关夫人的喊声。
她神情慌忙,不知道这火为什么烧得这么快,也不知道院子里本该早就出现的婢女仆人为何消失不见。
明明一切都有了希望!
空气中传来“滋滋”的烤肉声,与锣鼓声混在一起,听不真切。
房梁轰然落下,将关夫人逼退,绝望如同嫩芽探头,出现在那张娇柔的脸上。
夫君,你在哪儿啊!
在生命地最后一刻,没人知道她想了什么?
熊熊大火照亮一方天地,像是指引迷途之人的灯塔。
离城数里外,一个将死之人背着半具尸体一点一点往前爬,五指血肉模糊,却牢牢抓着草根不放。
他抬头,双目无神看向方向不明的黑夜,激射的弹片划伤了他的眼睛,左眼还残留着一点视力,但也和瞎子没什么两样。
隔着黑夜,那座他守护了一生的城沉默矗立在面前。
将军找不到方向,只能一直爬。
在力气耗尽的最后一秒钟,他再次抬头,火焰刺透黑夜,倒映在左眼的视网膜上,将死之人在死亡的前夜最后窥见一抹光亮。
他看见了他的城。
夫人,我回家啦,带着我们的儿子,回来啦。
将军不甘的向前伸手,双眼凹陷,面目可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次处刑,每一次挪动都带了无限的痛苦。
兰心,没办法了,快跑吧……
城,要破了。
“回神!”
一声不算多重的呵斥出现在耳边,齐无恙瞬间清醒,身子一轻,回头便看见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像垃圾一样往外一丢。
却殃弹了弹手指,全身充斥着黑白色调,像是一个突兀的鬼影,皮肤苍白光滑,浓墨发丝垂在脸颊两侧,衬得那双灰白瞳孔越发鲜明,黑白的衣摆安静垂落在地面,没有一点燃烧的痕迹。
无数字符从指尖流出,黄符猎猎作响,宛如压顶乌云笼罩在上空。
“召雨。”
符出,落雨。
雨滴被大火蒸发成水雾,尚存的梁栋上出现许多水滴,不过片刻——
大火熄灭。
【总感觉卦师一出现,画风就换了一个】
【就这?就这?】
【简洁明了】
却殃半蹲在关夫人身旁,手指轻轻搭在半空,无人可见的命线交缠在他眼中,他看见,一团尚未分叉的茧,蜷缩在小腹,大半命线染上了不祥的黑灰。
“救我的孩子……”
猝不及防,焦黑的爪子抓住却殃的手腕。
却殃没有甩开那只手,而是反问:“哪个孩子?”
纤长的眼睫轻轻垂下,却当不知那双平静荒芜的眼睛,灰白的瞳孔与烈火的灰烬相照,低眸时会产生一种虚幻的温和。
“关经海,小小,你肚子里的,还是……生死未卜的新娘?”
手腕的力道加重,却依旧轻的像是一根羽毛,明明烈火已经熄灭,可是她眼里出现了新的怒火。
她气若游丝,依旧不依不挠,问:“凭……凭什么?”
却殃勾起那缕快黑的命线,答:
“天要亡你。”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许兰心不甘地想——
天命不公。
“去吧,去找她,杀了他们,将你的孩子们救出来……”
勾缠在指尖的命线凝实,划出一道不大的口子,却殃在伤口挤了又挤,好半天才流出几滴血,他用自己的血画了符,黄符依次贴在她身上,凝实的黑色命线穿过头颅,绕过脖颈,它们束缚住双手,缓慢又迅速环住脚腕……将七张黄符死死勒紧肉里。
脑袋两张,手腕两张,脚腕两张……黄符挡不住焦黑的皮肤,黑红的血迹蜿蜒出更加诡异的纹路。
……命运提起她的双手,操纵眼睛看向远方。
半人半诡,半生半死。
“现在,命运允许你反抗……”
……去阻止这场冥婚。
*
齐无恙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看到的一切,却殃一声令下,火焰骤然熄灭,凝实的命线从虚空浮现,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婴儿走向死亡的一生。
明明那么飘渺不定,却又那么宏大难言。
……是命运吗?
或者说,这是否是却殃眼中的世界?
关夫人七扭八歪地站起来,迅速消失在原地,却殃转头,手指的伤口已经愈合。
“齐无恙”,这是第一次,他的名字从却殃唇瓣里吐露,明暗交替的丝线倒映在他眸中,“给你一个建议,去找你的队友。”
什么?
齐无恙不解,但是这时却殃并没有停留,很快就转身离开,好像刚才那句无厘头的话只不过是一个施舍般的提醒。
但是——,
齐无恙也就抿了抿唇,没有多犹豫,就朝着关夫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确实要去找那不省心的队友们了。
冥婚早就结束,这里不过是一个幻境,不管是新娘子还是关夫人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卖货郎出现的地方——那条看不到尽头的小巷,处于真实与幻境的夹缝。
他们在哪儿进入的幻境?
却殃侧身,视线穿过树枝,落在荒芜的废弃小花园里。
野草丛生,同样也生机勃勃,不像现实中那么荒芜,连墙角的玉兰花树都枯萎了。
洁白的玉兰花像是少女的柔荑,端端正正地开在枝头上,而树下,一个漆黑的大水缸放在墙角,像是无声的守护着什么。
如果将干草拿出来,将缸底的木板掀开,就可以看见一个仅有孩童能钻过去的地洞,那是他的家人给他留下的生路。
“新娘子要死了。”
却殃的声音在花园里面回荡,声音平静淡漠,像是一阵风拂过绿叶,惊扰到枝头的玉兰花。
“小小乖,要是你数到一万下嫂嫂没来叫你,不要出声,棠心班找班主……”,红色的水袖遮挡新娘的面容,小孩端端正正坐在石头上,仰着头看她。
“你娘要死了。”
黑白色衣袖在半空划过,花园里出现呜呜的风声。
“小小要听话……不要跟陌生人走,要活下去……”阿娘给他换上灰扑扑的小裙子,要他乖乖听嫂嫂的话。
却殃没有停留,一直往前走,他问:“你想走吗?”
一片花瓣从眼前飘落,却殃停步,终于看见了坐在石头上哭泣的孩童,手中的草叶已经枯黄,泪珠悬在上面,像是清晨点缀的露珠。
“我、我不想离开家……”,关经年抬头,圆嘟嘟的脸上挂着欲掉不掉的泪珠,连哭都极为小声,“……小小不是听话的乖孩子了。”
关家二少爷为早产儿,出生时弱如猫崽,经过关姓二胎父母的细心照料下安全成长,早慧,体弱,不通武,善文,喜欢侍弄花草。
却殃第二次蹲在他面前,摸着小孩头,扬起一个幼崽专属微笑。
“……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