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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一个马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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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心班是方圆几里数一数二的戏班子,戏楼里,小生面部敷白粉,脸颊微红,眉眼清秀,一身大领长袍将一位风度翩翩的文人演绎的淋漓尽致,而青衣容貌艳丽,柳叶眉,丹凤眼,淡青色的素服称的她神情哀愁。
眉眼传情,言谈往来间,皆是不得终的晦涩情谊,音调拉长,哀婉悲怨。
却殃低着头看,视线低矮,但好在是二楼。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
“春如旧,人空瘦……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一来一往,满堂喝彩。
“好!真好!!”
……
陆唐分别,戏子退场,台下的观众也三三两两散去,脸上皆是餍足。
真是一场好戏!!!
红袖刚下了戏台,面上的脂粉还未卸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小杏子的喊声:“红袖姐,关大少爷又来看你啦!”
红袖刚刚净了手,手指水珠还未抖落,就被干净的布裹住了手,眉眼含笑地抬头,更添几分风情妩媚。
“大少爷也会做这等伺候人的事?”,她打趣道。
“我爹娘便是如此。”
关经海一本正经地帮红袖擦净手,便坐在一旁看她卸妆。
那张温婉哀怨的美人脸渐渐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更加英气的俏脸,瞧着不过十七八,像是枝头刚开的一朵梅花。
“红袖”,关经海突然出了声,“这几年外敌,辱我东华,我即将随父出征,若是……”
若是平安归来,你嫁我为妻可好?
后半句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若是死在战场,怎能白白连累了红袖,误了她后半辈子的大好时光。
可是就这样放弃,他做不到,明明他已经说服母亲向班主提亲……
红袖补了口脂,回眸看他,声音清脆坚定,“我等你三月,你若不回,我便去找你!”
“这怎么能行!战场那么危险……”
关经海一想到红袖可能死在那些可恶的外国人里,心脏就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他们受百姓供养,保家卫国是应该的,但是红袖从小父母双亡,一路摸爬滚打,遇上他才好了些……
……这些罪,不该让她来承担。
“你瞧不起女人?!”红袖柳眉倒竖,“我是个戏子,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西子!难道外敌临城下,我还能安安稳稳扮红妆,还能欢欢喜喜唱戏词,要是真到了那个境况,我也能提到上战场,死也要在他们身上咬下块肉来!!”
红袖有多狠关经海是知道的,当初第一面就给了他一口,现在手上都还留着个牙印呢!
台上功夫落下不得,但她一有时间纠缠在他身边习字、学武,像是一条平静的小溪,不断汲取天落的雨水,直到本身变得宽阔危险,才不能被外人欺负。
一见未钟情,二见未倾心,不过是一颗种子,得了雨水的浇灌,情愫在心底扎根、发芽,直到再也离不开她。
红袖重新给自己换上装扮,一拂袖,动作轻柔坚韧,眉眼英气十足,“我就在那颗玉兰树下等,看你这个没良心的回不回!”
几年相伴相识,如何舍得抛弃。
“好,你等,我回。”
回不了。
四月春未晓,玉兰团枝头,将军死战场,稚子未归家。
“号外号外!最新消息……”
报纸从指尖滑落,悄然遮住一室沉寂,红袖恍惚抬头,看向前方温婉的美妇人,她脸上的妆容刚好遮住这几天的憔悴,像是钗头凤里面的唐婉一样美丽坚毅,半响才艰涩开口:“夫人,节哀……”
“红袖,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许兰心侧头,神色恍惚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路人,车夫收了银元,将身份不明的老爷们拉向城市的另一端,这座城,已经陷于漂泊的风雨之中。
“你可知我找你是为何事?”
红袖不语,眼神悲痛。
“一开始,我并不同意你和经海的事,在我看来,你们并不相配”,许兰心说的很慢,眼神温和,话语却如同刀子般,直扎人心。
“但是后来,我想起一开始,我和夫君也并不相配。”
“当年海儿他爹也不过是个扎纸匠的儿子,为了娶我去参军,经历千辛万苦走运了,便捞了个将军的头衔回来,而我呢,等啊等,一直没有等到他回来,反而多了一桩婚事,对方是个小有家底的书生,嫁他受不了多少苦,但是我偏偏不喜他,为了反抗爹娘选的婚事,直接断了关系逃了婚,守着姨娘留给我的两个铺子,等到……倒也没受多少苦,海儿他爹就会来了。”
许兰心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我第一反应是高兴,随即便是踌躇,抛弃糟糠之妻的话本子看多了,人也变得多疑起来,我那个时候想,要是他嫌弃我没了小姐的身份不要我,没了性命也要让他知道做负心汉的下场!”
红袖静静听着,问:“夫人想要解除我和少爷的婚事。”
“人生在世,自己最重要,我儿已死,但你还有大好的年华,不应该耗在这里……”,许兰心苦口婆心地劝,眉间皱纹更深几分。
“将军府现在就是一块肥肉,总有一些人不怕死,为了钱财铤而走险。”
城里都知道将军是草莽出身,父母双亡,都是同族的亲戚一人一口饭喂养大的,如今将军得势,回报他们,却养出一颗不知足的心,这些年闹了好大笑话,直到有一次伤了夫人,他才真正动怒将人赶走。
那亲戚都是些泼皮无赖,一听将军战死的事就围了上来,像是野狗一样死盯着将军府不放,甚至还异想天开要将他们的儿子过继过来!
笑话!她小儿子还在呢!!
愚蠢、奸诈、着实难缠!
许兰心便是因为这事日日不得安眠,憔悴成如今这样。
“如今将军府就是个豺狼虎穴,尤其是那些豺狼还不要命,我也能不要命,但是小小不行!你也不行!!”,这时候,许兰心反而笑出来了,“我也不求你些什么,但小小年幼,不应该困在这座城里,红袖,你带着小小离开吧……”
“夫人,我不走。”
红袖放下茶壶,声音铿锵有力,“经海力排众议娶我为妻,他履了诺言,我又怎能先背弃,这个时候,我又能怎么离开……”
“我无法去找他,便只能在这里等他回来!”
许兰心深吸一口气,“可我儿已死,连尸体都没有找回,你难道要嫁给一个牌位吗?!”
“那便嫁!!”
“你,不,是你们倒是比我们年轻时还要叛逆”,许兰心脸上放柔,捏了捏眉心,流露出丝丝倦怠,“既然我劝不了你,便一起等他们回来吧,从今往后,你便唤我一声阿娘吧。”
谁年轻时没许下过几个诺言。
一言定终,红轿结亲。
红袖拜别班主,便在凌晨踏上红轿。
一根红绸绕过死寂的牌位,落入带着新茧的柔荑之中。
“一拜天地!”
天地不公。
“二拜高堂!”
高堂无人。
无数双手将她压入棺中,黑沉棺盖合上,断绝最后生机,在棺材合上的最后一秒,红色的盖头落下,她看见无数张丑恶疯狂的脸。
“啊啊啊——!”
尖锐的指甲在棺壁上划出道道深痕,沉重的棺材发出剧烈震动,却被无数双带着伤痕的手按下,刚才还眉开眼笑的宾客,变成了送人去死的恶鬼。
“棠心班班主为了荣华富贵亲手送青衣红袖与关家大少爷配冥婚,红袖姑娘痴情之下竟然就此殉情,愿意与经海在九泉之下做夫妻,真是令人动容啊!”
正常娶亲,在他们的嘴下变成了阴毒的冥婚陋习,他们想要杀了她这个尚未进门的大少奶奶!
手段简陋,只要、只要有人……
阿娘!你在哪儿啊!!
吴由拿着断刀冲入场内,面容稚嫩,长发及地,扬起一个带着少年气的笑,“你们含人量可真低。”
话音刚落,长刀断口发芽,慢慢长成一把完整的刀,刀面倒映出一双愤怒的眼睛。
毁掉棺材。
随即抽刀,斩落。
几个亲戚倒了霉,被硬生生砍成两半。
“贱人!”
血肉在他们身上生长,很快就出现了几个一模一样的人,一半身体伤痕累累,一半光滑如镜。
【救命啊我眼睛要瞎了!】
【弹幕护体!弹幕护体!!】
吴由虽然年纪尚小,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然没有被这一幕扰乱心神,当即哼了一声,“谁不会分身一样!”
他拿出自己捡回来的那半柄刀尖,不出几息,两把一摸一样的长刀出现在手中,一个追着十个打,身姿矫健,每一刀都冲着要害去的,但是不管是打哪里,诡异的伤口都会瞬间复原,分块大了点甚至能直接造出一个新的“人”。
渐渐地,吴由的长刀克制了一些,尽量只砍肉,不砍骨。
他瞄准一个胖子,削了半扇肥油,那团肉在地上滚了滚,泌出一层包裹伤口的皮脂,然后生出五官。
不是骨头。
吴由后撤,看着它们将棺材围得水泄不通,苦恼的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痛啊,头发绑又绑不起来,剪又剪不掉,打起架来就是一个敌我不分的大杀器。
队内语音——
吴由:【老狐狸你行不行!】
何解没有理会吴由的冒犯,只是皱眉思索。
何解:【奇怪,这些东西没什么战斗力,但是偏偏愈合能力很强,还能分裂……生殖?他们的属性点在繁殖上?】
吴由:【重点是这个吗?!你到底有没有发现它们的弱点!!!】
诡异的弱点和诡异是绑定状态,并且一定会出现在它们身边,就算被毁掉也能随机刷新……
这些事他们都知道!
何解:【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其实拜堂的时候他们就想拦住新娘,但是不知为什么,两人齐齐被控制身体不能动弹,直到新娘被它们推进棺材。
吴由的目光穿过“它们”,落在不断抖动的棺材上,还略带防守的攻势一转,刀锋寒光凛凛,如流星坠地,势不可挡。
何解:【弱点从来不只是器物,你只需要打开那个棺材】
亲戚有的拿着菜刀,有的伸手扯头发,那头比人还长的头发突然活了过来,像是寄生虫一样砸进它们脑壳,一动一动,像是在汲取着什么。
“靠艹!!”
吴由很难不骂出声,他整个人被头发往后猛地一扯,刀尖便偏了两寸,不大的场地又多了几个人,他扯着那头有自己想法的头发,圆眸狼似的盯着那口棺材。
有一个亲戚拿着漆黑长钉,正要往里钉。
吴由颠了颠手里的刀,想要来个小吴飞刀时,一阵灼热的水汽掠过墨发,放荡不骛的长发瞬间安分了。
视线下意识追寻突然出现的异常,便看见一道人影立在棺材旁,裸露的皮肤被火焰覆盖,碳化的手臂闪烁着暗淡的反光,那火焰在离开火场就变为了幽绿色,在黑夜中摇晃,看起来瘆人的紧。
四周放着的火盆和灯笼也在同一时刻转为了幽绿,光线阴暗,照出关夫人身上完好无损的七张黄符,黑色的细线穿过火焰,死死捆住那七张黄符,紧的像是要勒紧肉里。
她像是一阵归来的风,带着复仇的幽火闯入,坐回她早就该出现的高堂。
光线太暗淡,吴由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的将那七张黄符收入眼底。
七张黄符,黑丝缠体。
七枚铜钱,红线缠身。
同样是耳侧,脖颈,手腕,脚踝。
吴由知道这是却殃的手笔,却又不由自主地关注这些巧合,并且将其联想到却殃身上。
……真的很像。
何解:【你别动!】
关夫人动了,她暴力的将仓皇逃窜的“亲戚”砸成肉泥,黑线操纵她的肢体,掀开许久没有动静的棺材板。
棺材里,穿着大红喜服的女人被无数双手抓着,它们缠在腰间,抓住双手,像是一层又一层沾了水的白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艳红的盖头垂落一旁,染上了更加艳红的血。
红袖已死。
这一次,“命运”站在她身边。
“……天道……不公。”
即使这样,关夫人嘴里依旧溢出不甘的呓语。
不公……
天道……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