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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黑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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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地有造物主,那今天晚上,祂肯定随意把黑夜幕布挂在天边,再随性撒两把星子,便大功告成,安心睡去。
天上星辰孤零零地站立着,星辉撒下凡尘,落到握手楼,便是连一丝一缕也得不到了。
浓黑似墨的夜色常与风做伴,看着风贴着地面划过,时不时卷起泛黄枯叶,或是往遗落塑料的肚子里吹气,把它吹得鼓鼓囊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看着风穿过弯弯绕绕的巷道,路口,卷起行人的衣角,增添一分又一分的凉意。
前方是黑色的,天空是紫色的,巷道墙角挂着的白吊灯萤萤发光,总是亮一点,黑一点,亮一处,黑一处。
李与容踩过一圆又一圆的光圈,他走的很慢,每到一个路口,就拉一拉衣袖金绳。
月和文一脚轻一脚重跟在他后面,走得累了就缓上一缓,然后李与容就会停下来等她。到了路口处,绳子拉动她,她便停下来,晃了晃头左顾右盼一番,顺着习惯选择一个方向。
李与容便跟着走,月和文越走越慢。
两人并肩走两步,月和文越来越慢。
李与容不知不觉走到前面,月和文越来越慢。
李与容等上一会,两人又继续走。
两人转过第七个路口,巷子越来越冷,也越来越黑,巷道两边已经看不到开着门的店铺,与买烟打火地圆肚子大叔。
倒是破裂水管缝里滴滴答答的水声依旧。
手机的电量已经锐减到橙色。
抵达月和文家的目标依旧遥遥无期。
李与容停下脚步,忍不住思考月和文耍着玩的可能性。
等月和文慢慢挪动到他肩边站定,朝月和文问道:“你是不是在玩?”
月和文抬头,似乎在用她仅存为数不多的脑力思考。
——不是。
李与容脑子里直接闪过一句话,由于体验过于新鲜,真实体验超出他本人前半生的经验,还有些不可置信。
他看向月和文的眼睛,黑黝黝的,并无多余的情绪,硬要说点什么,李与容只能把刚才的“不是”挂上。
“喵~”
小巷里又响起野猫的叫声。
李与容见怪不怪,并不打算投入多余的关注,月和文却上前一步扣紧他的手臂。
“怎么了?”
一只黑猫从墙头跳落下来,仰头朝两人望上一眼,只一眼,不一会便跑远了。
一只路过的黑猫,李与容看着黑猫灵活的身姿,三下两下就不见踪影了,月和文扣着他手臂的地方却颤抖地很厉害,传达紧张恐惧的情绪。
李与容安慰道:“别害怕。”
于此同时,一道黑影宛如铺置地毯一样,穿过两人站立的地界,涌向两人的来路。
月和文的影子,李与容的影子,光的影子……都融化在黑影里面。
“来了。”月和文紧紧拽住李与容。
李与容:“什么?”
话音刚落,之见脚下黑影盘旋,遍布之处皆掀起滔天影幕,一层又一层黑影宛若风吹海浪,转瞬之间浪打天空,朝着月和文两人扑滚而来。
李与容只觉地陷天缺,那黑影似有要天地翻滚倒悬之势,似要拉扯着黑影之上的所有人、猫、建筑物等一同搅拌进浪席之中。
不过一分一秒,寂静的巷道上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斑驳的墙体由黑变灰,又变得灰黄,墙面渐渐显印出红色的宣传字体,闭合的墙面变化成开着卷门的杂货超市,白光吊灯下,大肚腩的中年男人吸烟谈笑……
那白烟飘过卷帘,飘过路过的黑猫,融进不可视的夜色中。
黑影的一部分被凸显出来,包裹着月和文两人移动,它体型圆润,像大号的黑色露珠,又或是水做的气球。
融进地里,又从地里冒出,在见光之后砰地一下炸开,那些炸开的小黑影子落到月和文的脸上,身上……这些被黑影粘上的地方,颜色变得极淡,然后变得透明。
李与容身上也同样如此。
他张望两边,街道左右似乎并无奇妙变化,灯是灯,墙是墙,拐角是拐角。
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他抹了把脸,抬头望向天空,惊讶的发现头顶上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全是一片墨黑,仔细看去,上面竟是连片的云雾,独立的握手楼不过四五楼左右,便齐齐没入云烟之中,独留几片云角垂落,一团团笼络在一起,被墙角吊灯照亮,才叫人发现。
李与容终于确定,这不是他熟知的世界,他不由将目光转向月和文。
月和文正在玩游戏,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便如此乐此不疲了。
她轻轻蹦起,全凭脚尖努力,一蹦就是五十厘米高。当她用上膝盖,改变姿势,移动距离就更远了,只保持平视就能通过二楼窗户看见人家大厅里铺上满满一摞衣服被套的沙发。
“这里是梦!”月和文用很肯定的语气说话。
她的意识似乎全然回归,但极短时间内脱离身体,又沉溺于意识深处的双重体验,已经叫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坚实的大地已经不再如往常认知里的那样平整而坚硬,与天空一样,大地似乎也变成云朵,但现实世界的大地怎么会这样呢?
李与容连忙拉住月和文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月和文迟钝地说:“这里是梦啊?”
李与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他拿出月和文的手机打开,露出锁屏密码,然后交给她。
“问问萧桐,我的手机没电了呢。”
月和文拿着手机迟迟没有反应,虚虚的幻影连成团面,从她头顶处探出。
——这是什么?
李与容怀疑自己听错了,事实上他的耳朵没有开展工作,因此并无听错一说。
“这是手机。”
月和文点点头,当她听到手机这个词的时候,心里关于手机的信息浮现出来,她知道什么叫做手机了。
——给我手机干什么?
李与容也知道月和文正处于一种看似清醒但实际不清醒的状态了。
“给萧桐发信息。”
月和文努力思考,逐渐理解。
然后她说:“现在的我不记得密码,要等我醒来。”
李与容突然就明白萧桐为什么总喜欢说“你什么意思”,因为他现在也想问。
他没有问出口。
月和文却像是听到了。
“这里是梦……”,她思考了一阵,谨慎开口,“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李与容沉默了,他默默掐自己一把,身体敏锐地反应痛觉。
“得罪了”,李与容说完,在月和文不解的目光下伸手拉过她的手臂,触碰她的手腕关节,按下去。
眼泪水灵灵从月和文眼角滑落。
月和文感受到了疼痛,手肘,膝盖,血液带着一路火辣冲向大脑,与此同时与受伤有关的记忆尽数浮现。
“我觉得,我可能脑子有点问题”,月和文总于意识到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梦。
李与容:“应该不止一点。”
月和文无话可说。
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以月和文有限的意识与经验,她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好把已知条件列出来,就像人在考场中面对数学大题的时候,无论怎样,总得写个解吧。
月和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脑,又伸出双手挥一挥。
她艰难地思考,反复纠结措辞,“……我的意识与身体好像隔着一层,看见的世界仿佛蒙上阴霾,无法清晰看见,宛如身处梦中。我想主动搜索记忆,但是第一步就有所阻碍……大脑似乎无法像往常一样随时接受并处理身体传来的刺激,下达指令的行为本身也被压制。”
说起来挺离奇的,月和文想说自己会不会丢魂了,但是想到一半,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使用大脑继续思考。
“如果用非科学的理由解释”,月和文顿了顿,“我的结论是有一部分意识还没有回来。”
说完这么一段话,她已经累得好像被榨干所有精气神与力气,变得枯败无神。
月和文勉强打起精神,张嘴想说些什么。
李与容摁住她,“好了,别说话了。”
月和文想表达的有很多,李与容想提问的也有很多,不过表达与沟通并不建立在其中一人状态明显不对的情况下。
“我们顺着路往回走看看会发生什么。”
李与容说完,还是不放心,又补充一句,“既然你的结论是有部分意识还未回到身体,你现在不宜尝试使用它。”
月和文没有力气说话,好不容易泛起光的眼眸逐渐黯淡下去。
李与容忍不住按住太阳穴,这姑娘难道开机一会又关机了?
——嗯。
好消息,还有点电量。
李与容捂住脸。
关于能听到对方心声这件事,李与容怀疑这事与学校那道有严重缺陷的身份检测安全保障门之间有重大关系。
多亏了学校搞出来不靠谱的大门,虽然缺陷较为明显,但在这种无法使用言语表达意见的情况下,勉强保证了两人的交流。
比方说李与容才往前走了两步路,主观上他并不能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客观上他已经通过心声了解到月和文没力气走路。
李与容只好折返把月和文背起来走。
狭窄只供两个人并排走的巷道,雾气不断从地面涌出。
原来四楼高的浓云缓慢压向地面,现在已盘踞在三楼高的位置。
李与容站在离巷口不远的地方,凝视进来时的路口。
那里已经完全被云雾占据,看不到记忆里的霓虹灯光,彩灯烟火,而是全然的黑色,像一面黑水做的镜子。
——回不去。
“嗯。”李与容,“试试?”
——行。
两人踏进巷口,前方又是一道巷道。
李与容转过身,挤满巷口的云雾已然消失不见,而是变成了一堵墙。
上空的簇拥的团团黑云却已逐渐接近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