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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阿嬷 ...

  •   膝盖的钝痛顺着血脉直窜天灵盖,阿贤却觉不着疼,整个人像被抽了魂的木偶。战术板上的笔迹在眼前扭曲成庙口飘飞的纸钱,混着阿嬷常戴的那顶褪色斗笠在风里打转。他踉跄着起身,手机“啪”地摔在台阶上,屏幕裂痕蛛网般爬开,映出他煞白的脸。
      “夭寿哦……”带着颤音从喉间挤出,他弯腰去捡手机,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却猛地缩回,仿佛那是块烙铁。
      昨夜阿嬷煎海蛎饼时哼的南音小调突然在耳边炸响,油锅里滋啦的声响化作救护车刺耳的鸣笛。
      他发疯似的往场馆外冲,运动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混着汗,在“鹭岛青训”的队徽上晕开污渍。
      七月的热浪裹着汽车尾气扑在脸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牙关打颤咬得腮帮生疼。拦下的出租车里,司机用福州话骂骂咧咧催他报地址,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庙口……三县洲大桥头……”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车窗外霓虹灯牌飞速后退,映得他瞳孔里血色斑斑。阿嬷总爱穿的那件靛蓝布衫在记忆里忽隐忽现,衣角还沾着庙里香灰的焦苦味。
      庙口围拢的人群像堵密不透风的墙,警灯红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鬼气森森。阿贤扒开人群时,指甲缝里塞满了陌生人的皮屑和布料纤维。
      阿嬷躺在担架上,白布下只凸出个模糊的轮廓,像片被暴雨打落的芭蕉叶……
      “阿嬷……”
      膝盖一软跪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伸手想掀白布却被警察拦住。他转而抓住警察的裤脚,声音混着哭腔喷涌而出:
      “我阿嬷……她早上还好好的……说要去还愿……”
      ……
      围观人群里飘来句“后生仔节哀”,带着三县洲一带特有的虾油味。
      阿贤猛地扭头瞪去,通红的眼里血丝盘根错节,吓得说话的老头往后缩了缩脖子。夜风卷着江面湿气扑过来,他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后背的教练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警察说肇事司机是酒驾,人已经扣下了。阿贤木讷地点头,目光却死死钉在阿嬷常拎的菜篮子上——竹篾断了两根,里头沾泥的馍馍滚出来,在积水里泡得发胀。他想起上周暴雨天,阿嬷就是挎着这个篮子,深一脚浅一脚给他送枇杷膏,布鞋陷在泥里拔都拔不出来。
      “阿贤……”
      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从身后传来。她踉跄着扑过来,发梢还沾着厨房的油烟味。手里攥着个泡烂的龙眼壳,那是他嫌她烦时随手扔的。此刻那壳子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像张被泪水泡发的旧船票。
      阿贤没动,任由她抱住他的腰。
      她的眼泪渗进他汗湿的教练服,在“车”字刺绣边沿晕开新的深色痕迹。远处江面传来渡轮悠长的汽笛,混着庙里未尽的晚钟,把七月的夜晚割得支离破碎……
      “阿嬷说……说等你拿了冠军,要给你绣个新的护腕……”她抽抽搭搭地说,声音闷在他后背。阿贤浑身一震,突然想起上周阿嬷戴着老花镜,对着他磨破的护腕比划的样子。老人粗糙的手指被针扎得满是红点,却笑着说“阿贤戴着阿嬷绣的护腕,打球肯定更厉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贤突然仰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七月的月光碎在江面上,像阿嬷煎海蛎饼时溅出的油星子。他转身把她按进怀里,泪水砸在她肩头,烫得像要烧出个洞……
      ……
      “阿林……我没有阿嬷了……”
      贤的声音哽在喉头,带着海边特有的咸涩。远处救护车蓝光闪烁,像颗坠入人间的孤星。
      他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拿冠军的奖杯来粘,也拼不回那个在庙口等他回家的阿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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