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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沧夜蔷薇(下) ...


  •   “千愔!”

      语文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千愔回过神来,看向讲台。语文老师站在那里,神情是带着点不高兴的严肃。

      “站起来,回答刚才的问题。”

      千愔缓缓站起,没有说话。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在这漫长的沉默里,她似乎听到语文老师的恼怒在一点点膨胀,发出泡沫的窸窣声。

      “知不知道刚才我在讲什么?”语文老师冷冰冰的口气戳破了膨胀的泡泡,她将粉笔头丢到金属讲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是真的不想点你,但每次看到你都在发呆。”她叹了口气,放轻口吻,“站到后面去吧,站着能集中注意力。”

      千愔拿起课本。她的同桌站起身,给她让开空间。在这习以为常的沉默里,她走到教室后,站定。语文老师接着讲课,刚才的小插曲很快被课堂的推进而抹平。

      那天,千愔第一次逃掉下午的课程。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边。时间已经入秋,阳光依旧清透,却褪去了夏日的炽灼,如干净的水流一般,浸过行道树树冠,于树影里漏下几点斑斓。她踩着圆圆的光斑,目光则投向一旁马路。不时有车辆驶过她,然后慢慢远去,消失在城市密集的建筑之中。

      第一次逃学,却并无想象中的兴奋与自由,更没有恐慌,反倒是被更大的空虚与失落所淹没,最后变为沉重的寂静。

      为什么要逃学?千愔自己也说不上来。肯定不是因为上午语文老师让她罚站——她被罚站的次数还算少吗——也不是因为最近自己忧虑的事情。可是,当真正摆脱了学校沉闷压抑的空气,她的心绪却还是乱糟糟地缠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摸不到起始的绳头。

      连逃个课都没有潇洒之感,自己真是烂透了啊。

      ——其实,你是觉得自己很可悲吧。

      沧暮的话语突然浮现的脑海。千愔脚步一顿,最近一直被她放在心头的那件事,一瞬间又沉甸甸地压上来,令她的呼吸乱了几拍。

      三个月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再过一些日子,沧暮便会完成权能的转移,将“时之使者”的力量赐予她。

      拥有观测者的权能究竟是怎样的体验?为什么沧暮要放弃这样强大而尊贵的权能?千愔想不明白。时至今日,她对当初的选择依旧抱有隐隐的不安——她能察觉到沧暮的语焉不详,也深刻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到了今天,她甚至没有即将成为沧暮口中的“观测者”的实感,这段学习魔法的经历,更像寂寞青春之中的一段奇遇,而就像旅途总有终点,绚烂的奇遇也总会随着成长而终结。

      她只是……太孤单了。可是……

      千愔回想起少年干净的白袍,柔软的亚麻色短发,还有那双摄人心魄的淡银色双瞳。你是特别的存在,我一直记得你,沧暮曾这么说。他的咬字很独特,像是羽毛的尾端,有着轻盈好看的弧度。千愔从没有讲过,她喜欢他说话的样子,温柔从容,带着一点神秘的宁静。

      千愔仰起脸,望向头顶碧绿的树影。有风拂过面颊,轻柔,带着丝丝缕缕的凉,可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轻快起来。相反,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痛苦的纠缠——理性在挑剔地嘲笑着自己,说这不过是不切实际的、有隐秘代价的幻想,可感性已经将她拉入沉沦。

      ……够了。

      千愔回过神来,辨认出自己的位置。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公园的门口。今天是工作日,公园门口没什么人,也看不到卖气球或烤肠的小贩,偶尔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出公园的大门,他们脸上挂着恬淡闲适的浅笑。

      千愔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公园的大门里走去。她穿着学校的校服,偶尔会引来老人们异样的目光——但也只是如此了,没有人会过多好奇一个工作日出现在公园里的中学生。

      她沿着松树树荫下的石子小路,慢慢走向公园的人工湖。很快,在草坪的尽头,她看到银白色的湖泊。阳光落入风拂过的水波,泛起宝石般的粼粼光泽。湖边停着许多彩色的船只,它们随着波涛上下起伏。

      千愔走到湖边。她摸了摸口袋,口袋里空空的,没有钱。其实,就算是有钱,她也没办法划船——公园里的船太大了,至少要两个人才能划动。她知道自己有同学会在假期结伴来公园划船,但她没有参与过这样的活动——从未有人邀请过她,她也找不到能够同行的友人。

      千愔走回岸边的树荫,挑了一处干净的草坪,盘腿坐下。头顶松叶浮动,阳光的碎屑落在她的脸上,一跳一跳的。她保持着坐姿,视线投向湖水,还有湖中那座造型古朴的塔楼。这一刻,她终于可以忘记那些杂乱的心绪,还有春雾般的情愫,将自己抛向阳光与微风。

      她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湖面,直到鸟鸣声开始在头顶聚集,西边的天幕转为淡橙。千愔望向湖中塔的倒影,此时,湖水也染上了夕阳的暮昏色泽,塔影在其间悠悠晃动,像是将醒之梦里最后的画面。

      千愔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她站起身,想对着湖水喊些什么,声音卡在喉咙边,最终还是低了下去,化为叹息般的低语。

      “……你在的,对吗?”

      她对着湖水中的塔影泪流满面。

      -

      “她知道您在这里吗,主人?”

      远处,朔透过松树墨绿的枝叶,望向湖边那个小小的身影。在他身边,白袍少年灵巧地坐在松树的树枝上,亚麻色的发梢上沾着几点夕阳。

      沧暮摇了摇头:“她不可能知道定。”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沧暮顿了几秒才开口:“小孩子都会这样,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况且,她问的对象又不一定是我。”

      老者低低笑了一声。

      “主人,您还真是……”

      朔没有将这句话说完,沧暮却似乎明白了他想说什么,淡淡地丢过去一个漠然的眼神。

      “很糟糕,很糟糕。”他看着千愔的背影,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怎么说呢,我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凡人小孩了。刚开始,我以为她有点孤单有点可怜,厌弃当下的生活,会真心接受观测者的权能,但是……”

      他皱起眉,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内心的困惑。他曾自信于自己在千愔的行为举止看出了她的寂寞与渴望,可和千愔接触了几个月下来,他隐隐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这种奇怪并非源于女孩对他日益增厚的依恋,而是来自他漫长生命积攒下的经验——更加接近于不太好的预感。有时,他会生出一种感觉:选这个女孩继承自己的权能,恐怕会产生比自己预期更加复杂的结果。

      “大概只是我想多了……毕竟,小孩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古怪想法。”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沧暮的唇边突然漾起淡淡的笑意,尽管这笑意转瞬即逝。他的目光追随着远处的身影,此时,女孩正沿着草坪边的石子路,向公园大门的方向走去。

      “朔,她要离开了,你去看着她安全回家。”沧暮叮嘱道。他跳下松树,拉了拉袍子,“我还有些事。”

      朔应了一声,没有多问,沧暮也不想解释——说到底,朔只是他以禁术缔结的、从上一个观测的世界私自带出来的魔物罢了,并非真正平等的同伴。不过,朔很聪明,虽然沧暮未曾向他透漏过关于谈音的事,他也明白沧暮是要去见谈音。同时,他也隐隐猜到了沧暮想要放弃权能的缘由之一,便是那个名叫谈音的人。

      然而,沧暮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他没能见到谈音——

      谈音消失了,连带着“灯下”这家书店,如同烈日下蒸发的水珠,在主世界里寻不到一点痕迹。

      -

      沧暮走进小院。

      这座小院隐藏在深山之中,周围遍布妖族古老的结界,即使有人误入此处,也无法发现小院的存在。

      一个少年人坐在小院边的屋檐下,手里拿着一卷书简。那少年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他身着古朴而奇异的衣衫,浅青的衣袍上挂着繁琐的银饰。他的长发呈现出一种深深的灰蓝,头发未被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听到动静,少年抬眼望向沧暮,幽蓝色的眼眸深不可测。

      “时之使者,初次见面,有失远迎。”少年站起身,语气很恭敬,眼中却带着几分揶揄,“不过,您不该来找我。我不过是您观测过的世界中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不值得您亲自来与我交流。”

      “你这话说得不对,观测者并非神明,任尹阑。”沧暮开门见山道,“我只是想问,她呢?”

      “她?我可不知道时之使者大人在找什么人。”任尹阑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缠住一缕垂下的灰蓝发丝。

      沧暮淡银色的双眸变得冰冷:“不必装傻,我问的是谈音。”

      “哦,原来您说的是谈音。”任尹阑作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您就更不该来找我了。其一,她是人类,我是妖族,‘九月界’里人族和妖族的矛盾,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本就水火不容;其二,您要找她,也应该去她那家名叫‘灯下’的书店,而不该到我这里。”

      “她不见了。”沧暮说,“‘灯下’莫名其妙消失了。我知道她不是一般人类,和你有联系——她去哪里了?”

      任尹阑叹气道:“实在对不起了,时之使者大人,我不知道。”

      沧暮盯着任尹阑:“你真的不知道?”

      “使者大人都不知晓的事,我又怎会知晓?”任尹阑说,“您也没必要对着我发火——如果没有猜测,那个女人可没有真正给您什么承诺。”

      沧暮眼神一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地良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阐述事实。”任尹阑意味深长道,“时之使者,您所求的,说到底不过是您单方面的意愿,不是么?”

      沧暮笑了笑,笑容里多了讽刺:“这是你不清楚。我想,我同她的接触比你多。她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不可能天真到单凭自己的一厢情愿就去放手一搏。”

      “嗯……这倒是真的。”任尹阑耸肩,“不过,‘灯下’消失了,这是否意味着,谈音已经离开这里了?”

      “你觉得,她会去哪里?”沧暮说。

      任尹阑却没有正面回答:“听使者大人的意思,谈音同您关系不浅,却不告而别,消失得突然,这是否说明,她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比如——我是说比如,她也是一位观测者呢?”

      沧暮皱眉:“不可能……我不会分辨不出自己的族人,她绝不是观测者一族的人。”

      任尹阑说:“我说了,我只是推测。我不知道谈音的去向,如果时之使者大人没有其他事情,还请离开敝舍,我实在不愿同观测者扯上关系。”

      沧暮冷冷地看了任尹阑一眼:“既然如此,如你所愿。”

      他转过身,白色的衣袍随动作扬起,像是走进了风中。

      “使者大人,我作为九月界遗民出现在这里,这意味着什么,想必您也很明白。”任尹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九月界的观测者空缺太久了,你可要加快动作,不然……”

      沧暮没有回头,他咬住了下唇,牙尖嵌入血肉,渐渐能尝到几分血液的腥咸味,伴随着阵阵痛意。

      他做出这个决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可现在,她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这让他感到茫然无措,还有一丝恼意。

      只是,事到如今,禁术的作用之下,已经不再能回头……

      无论如何,他必须加快动作。

      -

      任尹阑目送白袍少年离去,半晌,他转过身,望向自己身后的人。

      不知何时,一个年轻女子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女子身着淡绿色旗袍,雪白的长发被盘在脑后,以一只蝴蝶发簪固定。

      “谈音,我可是隐瞒了你的下落,你又要欠我一个人情了。”任尹阑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子,说。

      “是么?我不记得我以前欠过你人情。”谈音走下台阶,“如果没有记错,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面。”

      “那是在九月界时的旧事了……不过,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确实不值得铭记吧。”任尹阑叹道,“说说吧,谈音,和旧情人见面,是什么感受?”

      “他可不是我的旧情人。”谈音否认道,“我只是很感慨,这一切就像一个轮回。”

      任尹阑眯起眼睛:“那么,对你来说,沧暮意味着什么?”

      “你也走过了千万年岁月……我想,萍水相逢,你大概是明白的。”

      任尹阑笑了笑:“好吧,我大概明白了——虽然我觉得远远不止。谈音,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们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谈音却冷漠道:“没有必要勉强自己,任尹阑,我们不是一类人,你心里对我没什么好感。如果不是九月界,在主世界里,我们不会有交集。”

      “你说得不错,谈音。”任尹阑没有否认她的话,“同为某种意义上的九月界遗民,却是彼此看不顺眼,真可悲啊。”

      他继续说:“不过,这么多年了,谈音,你真正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么?你曾具有这样多重的身份——观测者的异类,仙门的叛徒,九月界的遗民……”

      “但无论如何,你再也不会是当年那个普通的小女孩了。”

      谈音的语气变得冰冷:“任尹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总沉溺在过往之中。”

      任尹阑看着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冷哼:“谈音,你找到了——沧暮真是天真得可爱,他将观测者的权能赐予你,根本就不是诅咒,而是天大的财富。”

      “或许吧。”谈音神色未变,“毕竟,在你看来,我不过是个薄情的人。”

      “本就是如此,谈音。”任尹阑的语气不紧不慢,却字字打在谈音心底,“你再次遇到了沧暮,吸引了他。他想同你留在主世界,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权能,远离观测者一族,你虽然有一点挣扎,但还是给予了他暗示与希望,促使他向千愔转移权能。可是,等到他快要成功时,你却可耻地逃了——因为,你不想像他一样,付出自己的一切。”

      “你把我想得太无所不能了。”谈音摇头,“那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真的要我说出来吗,谈音?”任尹阑看向谈音苍苍的白发,“这么多年了,你接触的禁术可不少,我相信你已经找到了方法。你身上的观测者权能来自沧暮,如果要保留这份权能,沧暮必须死在未来的某一天……但是,你也可以放弃这份权能,重新做回普通的人类。”

      “你是说,像当年的沧暮一样,找一个魔力强大的载体,使用禁术,令这个载体继承‘时之使者’的力量?”谈音摇头,“我已经见识过命运丝线的玄妙……更何况,‘时之使者’的权能过于诡谲,单是沧暮想要放弃权能,便生出这样的事——我可不相信自己能随机寻得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普通继承者。”

      “这只是借口……谈音,你是真的很自私啊。”任尹阑叹道,“明明观测者一族将你视为异类,你却不愿放手这份原本就不属于你的权能——宁可让沧暮死去,不是么?”

      “你这话说得太傲慢了。”谈音也不恼,语气平淡,“这是风险最小的选择,将你放到我的位置上,你未必不会有同样的举动。”

      “你想多了,我绝对不会。”任尹阑幽蓝色的眸子里涌出深深的厌倦,“谈音,不要忘了,同你一样,我也已经度过千万年岁月……千万年间,我做的事可比你磊落得多。”

      谈音低低叹息一声。

      “人们总是傲慢的。”她缓缓开口,“相信情感,相信爱是唯一能战胜时光之物,无论是在主世界,还是在九月界,真情都是比权势与金钱更值得歌颂的——哪怕它之所以被推崇到如此高的地位,正是因为它太过稀缺,太容易遭到背叛。”

      “很久很久之前,我觉得观测者和人类全然是两回事,他们形貌和人类相似,却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如机械一般冷血,当初的沧暮只是其中的异类。可是,时间长了,我才意识到,他们同人类没什么两样——人类之中不也是如此么,不同群体,不同阶层,乃至不同个体,相互的认可与敌视、理解与误解,这些与观测者一族中的情况有什么分别……沧暮说观测者并非神明,想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任尹阑,你总是说自己是观测者眼中的蝼蚁,其实,我们都是世界里的蝼蚁罢了,哪怕被分为三六九等,也都是尚够理解彼此的蝼蚁。在我们之上,还有着我们无法理解的事物。”谈音最后说,“所以,你也不必对我抱有这样的敌意——”

      “至少,我曾经是个普通人。”

      任尹阑沉默了片刻,幽蓝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你说得对,我们不是同类,所以说服不了彼此。”他有些敷衍地说,“但我觉得,如果你放弃权能,与沧暮在主世界隐匿,未必不是好事。”

      谈音笑了笑:“沧暮放弃权能后,只要不回到观测者之中,他倒是可以保留记忆,在主世界生活。但是,我并非出身观测者一族,而是由人类转化而来的,如果放弃了权能,我会忘记这一切,重新成为千愔。”

      任尹阑挑眉:“原来是这样……看来,你很不喜欢最初的自己。”

      谈音怔了怔,垂眸:“也不能这么说……比较复杂。”

      “听你这么一解释,我倒是有点理解你的选择了。”任尹阑若有所思道,“难两全啊,你们可真是,天意弄人。”谈音是由人类转化而来的观测者,这一点阴差阳错地影响了沧暮的判断,使他认为她并非同族。沧暮注定无法留在谈音身边,因为谈音也是观测者,随时要离开主世界履行职责;但如若谈音再度放弃权能,即使时间不会产生混乱,沧暮心中所念的谈音,也会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世上。

      谈音的眼瞳泛起一层迷雾:“沧暮……他当年虽然骗了千愔,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真的在漫长的岁月里相遇过不止一次。

      “你说,他是因为你所以选择了千愔,还是因为千愔才对你……抱有好感?”任尹阑抱起双臂,幽蓝色的眼眸里闪过玩味。

      “这就不清楚了。”谈音低声道,“对于时之使者来说,时间是非单向流动的,就是现在的我,也无法窥到命运因果的端倪……”

      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命运丝线,怎能找到最初的来龙去脉?可是,她却早已知晓,沧暮正在迈向注定的死亡。

      谈音抬起手,淡银色的光华浮动,一根象牙色的手杖出现在她手中。她握住浮有白蔷薇的杖头,指节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黑色宝石。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那颗黑宝石亮了一瞬。

      “就快要到了……白蔷薇凋零的那天。”她的声音淡下去,时有断续,“沧暮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去,经受‘祂’的审判,我曾全然无法理解,可到了如今,我才渐渐回味过来……是了,他再与观测者一族格格不入,却是由那里而生,尽管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万念俱灰之时,他还是会回去,就像游子总是思念着故园……失去了观测者的权能,却仍因族内的审判而彻底消亡,这未免不是一种悲哀……”

      “我有一位旧识,能看到灵魂的底色,她对我说,这么多年过去,我的灵魂依旧背负着年少的烙印,岁月亦无法洗去……那时我就明白了,我同他一样,永远堪不破、逃不开——或许,从来都是命不由己……”

      任尹阑看着谈音,良久,他无情地开口:“对不起,这好像有点可悲。先前我觉得你是全然无情无义的人,观测者的身份对你而言就是泼天的富贵,但有那么一瞬,我感觉你心中那台秤的两端都是沉甸甸的——虽然,对于权能的渴望与掌控欲稍稍重一点,但另一头也不是空无一物……”

      “谈音,曾经身为人类,如今却忍受着莫大的孤独,每走一步,到底还是痛的吧。”

      “任尹阑,少说两句话会是个很好的品德。”谈音敛去眼底的晦暗,淡淡道。

      -

      千愔坐在天台的台阶上,望着远方雾蒙蒙的城市。今天是个阴天,光线不太好,风也有些冷,她拉紧了自己的外套,将手缩进袖子里。

      这是沧暮第一次在周末喊她过来。千愔隐隐感到,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即将发生——至少,她恐怕不能像曾经那样,常常见到沧暮了。

      最后这一个月,沧暮并没有每天都来找她,但千愔明显感觉到,每次转移权能的速率在提升。这对她的身体来说更加折磨,但她从未在沧暮面前说出这一点。

      她一直计算着日子,三个月马上便要迎来尽头了。

      “来得很早啊,千愔。”

      不知何时,白袍少年出现在台阶下,微笑着看她。他亚麻色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那双淡银色的眸子却依旧亮得惊人。

      千愔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

      沧暮一步步走过来,在她身边站定。他比千愔高一些,当他望向千愔时,千愔总会不自觉地微微仰起脸。

      “千愔,”少年轻声唤出她的名字,“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三个月后,时之使者的权能会被完全转移给你么?”

      “现在,这个过程完成了——你已经具有完整的观测者权能了。”

      千愔怔了怔:“这样啊……”

      沧暮拉起千愔的手,千愔颤了一下,任由少年拉起她的手臂。一根象牙色的手杖出现在她手里,杖头雕刻着白蔷薇的花纹,正中则镶了一颗黑宝石。

      “这是时之使者的权杖。”他向她解释道,语气里有些许眷恋,“它随我一起被‘祂’创生、赋予权能,伴随了我万千年岁月。如今,它是你的了。”

      他又将左手伸向领口,取下白蔷薇之中的黑色宝石,轻轻放到千愔手心。

      “还有这个,它是时之使者的身份象征。”

      千愔握住宝石,突然感到了一丝慌乱:“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沧暮笑了笑,那双银色的眼眸依旧干净而专注:“什么都不做,千愔,你现在需要过好自己的每一天。观测者的权能产生了变化,他们不会毫无察觉,很快,会有观测者来找你,将你带到需要前往的世界。”

      千愔沉默了几秒,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呢?”

      沧暮侧过身去,抬起脸,望向苍白色的云翳,似乎没有听出千愔话语中那丝微妙的情绪:“我啊,我会留在这里,因为我要找一个人。如果一直找不到她,我只能回去,由祂断定我的命运——毕竟,我是诞生于祂的……”

      “说来,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观测者之中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眸有了一瞬的暗淡。

      千愔没有说话,只是长久地看着沧暮,看着沧暮侧脸的轮廓。沧暮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再一次看向她,淡银色的双眸如星空般深邃清亮。

      他抬起手,最后一次摸了摸她的头发。

      “谢谢——还有,再见,千愔。”他的声音散在风里,化为丝缕的温柔,“说不定,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我们还会相逢。”

      千愔站在原地,直到那双淡银色的眸子在视线里消退,只余一点心底的留忆。手心,黑宝石泛出冰凉,她低下头,指腹轻轻抚过黑宝石里小小的钟面,还有指针上缠绕的银色蔷薇花藤。

      -

      千愔抱着课本,走在学校围栏外的人行道上。已是深秋,道路两旁的树叶都变得金黄,有叶片随秋风飘落,在地上积了一层,太阳一照,满眼的闪亮。

      她仰起脸,望向树冠里镶嵌的天空碎片,却愣在原地:一个身着华丽洋裙的少女正坐在树枝上。少女有着精致的脸庞,黑色的长发梳成长长的双马尾,发尾微微打卷儿。她虽然看似是坐在树枝上,但显然羸弱的树枝无法支持住她的重量——事实上,她是浮在树枝上方,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那双漂亮的淡银色眸子望着树下的女孩,目光里带着狡黠。

      “千愔,千愔,千愔——”少女拿出嘴里的棒棒糖,拉长语调,准确无误地念出她的名字。

      她呼啦一下跳到千愔面前。千愔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你是?”千愔问。其实,看到那双淡银色的眸子,她心里就有了个大概。

      “新任时之使者,你好!”少女以优雅的姿态向千愔行了个屈膝礼,“我叫夏莉。”

      她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一只裹着糖纸的棒棒糖,放到千愔手里:“来吃糖吧。”

      千愔看了看四周向学校走的学生,他们并没什么异样的反应。显然,只有她能看到夏莉。

      “你是观测者?”千愔小心翼翼地开口。

      “聪明!”夏莉笑了笑,“对的,我是哦。”

      “沧暮对我说,会有别的观测者来找我。”千愔解释道。

      “是的哟,其他观测者都不愿来找一个人类转化而成的同族,所以只能由我来接你啦!”夏莉说,她抬手敲了敲胸前一堆乱七八糟的挂饰,“毕竟,观测者中只有我对那个异类有点感兴趣呢!当然,阿染对她也很有兴趣……”

      “这样啊……”千愔喃喃道,她对观测者一族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了解,也听不明白夏莉的话。面对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夏莉,她有些拘谨,便低下头,慢慢剥开手里棒棒糖的糖纸。

      夏莉凑近千愔,用力嗅了嗅:“哇,好浓郁的魔力,原来在最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吗?怪不得沧暮会挑你来继承权能呢,没有这样的魔力,身体恐怕会被权能搞垮的。”

      千愔正把那枚紫色的棒棒糖含进嘴里,听到这句话,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说起来……沧暮呢?”虽然依旧是满头的疑问,她还是捕捉到夏莉话中熟悉的名字。

      “他?唔……”夏莉狠狠皱了一下眉头,“他已经死掉了啊。”

      千愔一愣:“死掉?”

      “是的啊。”夏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淡银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感叹。

      千愔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咬住糖块——是葡萄味的,有点含糊不清地确认:“真的是……死掉了?”

      “不然呢?我们都知道他回去以后死掉了,所以才会要来找继承时之使者权能的你呀。”夏莉说。

      千愔愣了好一会儿,嘴里的棒棒糖似乎失去了甜味:“这个消息……有点突然。”

      “意料之中咯。”夏莉说,“不过,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回去呢……”

      千愔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忍不住开口:“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权能给我,然后自己去死?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像是自杀一样。”

      夏莉奇怪地看了千愔一眼:“咦,他没有给你说吗?”

      “说什么?”

      “说他放弃权能的原因呀。”

      “他……”千愔努力回想着,“他有说过,好像观测者要去别的世界,但他想留在这里……还有,他要找什么人。”

      夏莉叹了口气:“是的哦,所以,也不知道沧暮为什么要回到观测者之中去——私自带出所观测世界的魔物,研究禁术,又丢掉了权能,身负累累的罪过,被推上审判台之时,‘祂’便取回了他的生命。”

      “如果隐匿在主世界,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千愔忆起沧暮最后的话语:“他说,他要找什么人,如果找不到的话,就会回去……因为,他是诞生于‘祂’的。”

      夏莉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是这样说的?真是奇怪哦,那孩子哪里都不像观测者,最终却回到了诞生之处……果然,骨子里还是认同自己是观测者吗?”

      “什么啊……”千愔听着夏莉乱七八糟的话语,不知为何感到无力,“他……真的死了么?”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说谎。”夏莉的神情严肃起来,“这是真的,千愔。”

      千愔低下头,看着脚边人行道的砖块: “所以,他最终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应该是吧。”夏莉说,“你知道具体的情况吗?事实上,我们观测者对他都不太了解呢。”

      千愔摇摇头:“我……我对他也没什么了解,他只是将权能交给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里多了几分落寞。

      夏莉转了转眼珠,突然又凑近千愔:“诶,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留在主世界?”

      “不知道。”千愔如实说。

      “虽然也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我听到了一点他向‘祂’的叙述。”夏莉说,“他喜欢上了一个主世界里的女孩子,想要留在那个女孩身边。”

      千愔眨眨眼,午后的阳光令她有些晃神:“原来……是这样啊。”

      “你好冷淡啊,都没什么反应。”夏莉按住千愔的肩膀晃了晃,,“不过,想想也觉得太奇怪了,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放弃权能呢?”

      “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吧……”千愔低声道,“所以,他最后找的人,就是他喜欢的女孩?”

      说这句话的时候,千愔的心绪有点复杂。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果然,是这样啊。

      沧暮……他也会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在这个世界喜欢上的女孩,应该只是普通人吧,不然,他也没有必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用禁术舍弃自己的权能,只为留在这里吧。

      “可能是的。”夏莉咬掉糖块,把塑料棒从嘴里抽出来,白色的塑料棒立刻在她手里消失了,“很奇怪,是吧?但是,沧暮就是这样啊。最初,他被创生之时,‘祂’赐予他时间的权能,却意外在造物里加入了白蔷薇的花瓣。所以,沧暮和其他观测者不太一样,他身上总带着一种脆弱的敏感,面对感情时,他就像一个小孩。”

      白蔷薇……纯洁的爱情,最初的悸动……

      千愔的心脏莫名收缩。她想到噙着浅笑的沧暮,念着她的名字的沧暮,将手轻轻放在她头顶的沧暮。白蔷薇般美好的少年,他淡银色的眸子曾注视过自己,也曾静静注视过这个世界里的某一个女孩。不同的是,望向那个女孩时,他的眼底会有她不曾见过的光彩——就像在他面前时,她拼命掩饰的那样。

      那个女孩知道他的心意么?千愔慢慢地想着,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喜欢是难以全然掩饰的……有时,她觉得沧暮未必没有看出她的心思——他已经活了那样久,见过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读不懂一个十几岁小孩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愫,但他用体面的温柔对待着她,从未伤害过她分毫。那么,那个女孩为什么会消失不见?她知晓沧暮做了什么吗?千愔知道,权能转移的过程中,遭罪的并非只有自己,引导整个法术的沧暮只会比她承受更多的痛苦,但他只会用微微发抖的手拉住她,对她说,辛苦了,没事了。

      她在心底勾勒出那个未知女孩的模样,或许也有着如星空一般干净的眼眸,她坐在沧暮的对面,笑盈盈地望向沧暮,而沧暮就这样对上她的视线,目光如暮色的微风,灯火在他们眼瞳里跳跃,多么美好的画面,仿佛浮动着蔷薇的花香,带了微微的苦涩。

      可是……为什么要离开呢?为什么要不见踪影呢?她怎么能这样呢……莫名的愤恨涌上心头,画面逐渐褪去颜色,千愔仿佛看到凋落的白蔷薇花瓣,环绕着破碎的心脏,还有少年光泽不再的银色眼瞳。

      “虽然他确实是一个孩子——他只观测过一个世界而已。”夏莉说,“但是,比起观测者,他对情感的态度更接近人类呢……不知道他在第一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但完成观测后,他没有回到观测者之中。我想,他愿意放弃权能,也是更加认可人类的生活方式吧。”

      “所以,观测者应该怎么样?”千愔感知着心底的隐痛,“冷血而……绝情?”

      夏莉笑了:“以人类的理解,确实是这样呢……”

      她很快便敛了笑意,神情再度严肃起来:“千愔,你是第一个由人类转化而来的观测者,你明白这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吗?自此之后,你要独自面对漫长的岁月,也无法真正融入任何一个世界……你要亲眼看着同你建立过关系的人们逝去,而你身上永远留不下岁月的痕迹。你会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参与到种种事端之中,却如同台下的观众,能与台上人一起喜怒哀乐,却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

      “这样啊。”千愔想起自己曾经对于“代价”的询问,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那,观测者之间呢?你们之间也没有任何情谊么?”

      “观测者之中只会更糟糕——是的,我们之间没什么情谊,更何况,你来历特殊,尽管身负权能,很多观测者却并不会将你视为同族。”夏莉说,“不要被我表现出的姿态蒙蔽了,千愔。如果我说出我对你真实的态度,会吓到你的。”

      “那你不要说了……”千愔想了想,慢慢说,“沧暮没对我说过这一点。但,这是我的选择,如今也不能反悔了吧……”

      “是的,不能反悔了。”夏莉重重点头。

      想到沧暮,以及夏莉口中沧暮的结局,千愔还是感到有些不真实。那个少年就这样永远消逝了么?她垂下眼眸,开口:“夏莉,沧暮曾对我说,他在漫长的岁月里还见过我,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还会相遇。”

      夏莉漫不经心道:“你的权能是时间,我的权能可不是。对于我而言,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

      千愔愣了愣,捕捉到一丝希望:“这么说,我还有机会见到他?可是,尽管已经接受了权能,我还是不知道如何使用它……”

      夏莉摇了摇头:“时间权能不是说你随时可以逆转时间,你需要在漫长的生命里去感知它、学习它……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对这件事抱太大希望,因为,沧暮很可能是骗你的,他根本就没见过你。”

      “为什么?”

      “你身上的魔力很强的,如果不用一些谎言打消你的怀疑,你会自然而然感知到不对劲。”夏莉拍了拍千愔的肩膀,“不过,你居然没有怀疑他在骗你吗,啊哈哈哈哈,这个时候的你还是比以后可爱一点的。”

      千愔不明所以:“什么,以后?”

      夏莉却打住了话头:“好了,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千愔,我来找你,不是为了陪你聊天,而是来带你走的。”

      尽管早有预料,听到这句话,千愔还是难免多了怅然之感,她垂下头:“嗯,我明白……这是我的选择。”

      夏莉观察着千愔的神色,最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过呢,考虑到你情况特殊,给你一点儿时间,好好看看现在身边的一切吧。”

      “你是时之使者,千愔。”夏莉最后说,“这些事物,对你而言,可能不是再也看不到了……但是,即使未来有机会能看到,你也不再是千愔了。”

      “好好珍惜吧。”她的语气有了一瞬的温柔。

      -

      千愔推开家门。

      午后的阳光从干净的玻璃窗透进来,将地板映得明亮。茶几,沙发,电视机,千愔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陈设,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她的心头却多了一层淡淡的暖意。

      “小愔?”听到动静,婶婶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是千愔,她有些惊讶,“你不是去上学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作业本忘带了……回来取一下。”千愔小声说。

      “噢噢噢,那你快去取。”婶婶说。

      千愔走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桌上胡乱拿起一个本子,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转了个圈儿,将所有东西收进眼睛,然后走出屋子,轻轻拉上房门。

      “婶婶,再见。”她看着客厅里的女人,很认真地说出这句告别。

      婶婶因为千愔认真的神情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嗯,再见,再见,快去上学吧,路上小心点儿。”

      千愔走到大门边,拉住门把手,却听到身后传来婶婶的声音:

      “小愔,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你最近成绩有进步,好好加油啊。”

      千愔脚步一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

      “婶婶,”她不敢看女人的脸,只是盯着光洁的地面,“对不起……我以前没有好好学习,我……”

      过了几秒,婶婶的声音才响起来,语气轻快:“哎呀,这有啥,以后好好学就行了,过段时间你姐就回来了,有不会的题可以问她……对了,小愔,最近没人欺负你吧?你这丫头平时也不吭声,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跟老师说啊。”

      千愔轻轻合上防盗门,随着门锁“咔嗒”一声,她过去几年的岁月便这样永远留在棕褐色的大门之后,面前,夏莉倚在走廊的墙壁,含笑看她。

      “走吧。”

      千愔跟在夏莉身后,回味着婶婶的话。她想起后来不再有的欺凌事件,其实,婶婶是知道的么?她也在默默地关心着自己……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叔叔婶婶对自己的照顾,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感到了失去的酸涩。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却没有把它拿出来。刚才,她回复了堂姐千希的消息,千希又给她发了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看——大概,她也不会看了。

      “我跟你走了以后,他们还会记得我么?”她小声问夏莉。

      夏莉摇头:“不会,你会被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抹去。怎么,舍不得了?”

      千愔回想起那天,自己做出选择时的夕阳。当时,她还不明白,面对沧暮淡银色的眼瞳,心中那一瞬的悸动将她推往了怎样的命运。

      “可能有一点吧……但,没关系。”她低声说,“我已经选择了。”

      夏莉嗤笑:“千愔,很多很多年以后,你才能明白自己的选择呢。”

      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有光点流过她们的身体。千愔知道,夏莉的魔法开始生效了。

      “夏莉,你的权能是什么?”她有点好奇地问。

      “我的权能是灵魂。”夏莉回答,她抬手指了指胸前悬挂的饰品,“看这里。”

      千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她胸前挂着的装饰品里居然有一个小小的人体骨架,骨架分外透明,只能看到一点点反光。

      “他叫阿染。”夏莉说,“和你的黑宝石一样,他是我身份的标志——哦,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千愔不知道给骨架装饰物起名是什么癖好,便略过了夏莉的介绍:“所以,灵魂权能是怎样的?”

      “很难用言语解释。”夏莉说,“这更多是一种自我的感知——就像,你也无法清晰地告诉我时间的权能是什么。”

      她突然停下脚步。千愔也跟着停下,她看到前方浮现出一团旋转的白色光斑,光斑有一人多高,内部伸出一条长长的光隧道,看不到尽头。

      “好了,千愔,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夏莉说,“九月界已经太久没有观测者了,时间紧急,你需要立刻去往那里。”

      千愔谨慎地向前踏出步子:“所以,我只需要走进这团光里?”

      “是的。”夏莉说,“你的权能会给予你指引,走到尽头,你就到了千万年前的九月界了。”

      “可是,我要怎样去观测一个世界呢?”千愔忍不住问,“有什么标准……或者要点吗?”

      夏莉勾了勾唇角,她的笑容与沧暮有许些相似,这让千愔莫名感到安心:“不,你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到了那个世界,你就会明白。”

      “下一次见面,千愔就不再是千愔啦。”她看着千愔,轻声说。

      千愔对上夏莉淡银色的双眸:“谢谢你,夏莉。”

      “不用谢喔。”

      夏莉向千愔挥了挥手。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千愔似乎看到,夏莉胸前那具名为“阿染”的骨架也抬起自己的右手,小幅度摇晃了一下。

      “那,我走了。”

      她缓缓转过身,望着缭乱的白色光斑,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沿着长长的隧道,走进时光深处。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沧夜蔷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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