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说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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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愿镇黄昏时分，一线余晖夹于远山和长天之间，澄蓝、橘红、青黛，三色分明，如同稚子信笔挥就的画作。
田野间忙碌的人影纷纷收拾工具回家，从不同方向汇聚到同一条土路上，再三三两两地分开，或迎着炊烟进了院门，或去往镇子上唯一的茶馆。
正值深秋，天很快暗了下来。茶馆支灯开门，灰黑色的乡村小路上顿时照出一块光团，光团里是高柜台和矮茶炉的倒影，“呼啦啦”一声风响，茶烟袅袅升起。
小二拿着老木棍子在门框上敲两下，宣布正式开张。
茶馆就是茶馆，没有名字，只在晚上营业。
老板名叫寻不往，年纪看着不大，像个清秀俊丽的少年人，只有眼中藏不住的沧桑能让人相信他曾经走南闯北的经历，与即将过而立之年的事实。
他喜欢说书，尤以神鬼志怪之类的藏货最多。据小二所言，茶馆之所以夜里开门，正是为了配合他讲故事、造氛围。
不过这都无伤大雅，毕竟寻老板的故事是真的好听，一文钱一大碗的茶也是真的合算。镇子偏远，人们晚上无所事事，到这里来喝碗茶，听听那些精彩绝伦又遥不可及的故事，回去睡得更香甜。
今夜一如往日，茶馆刚开门，靠近柜台的位置就被老顾客占去了大半。
寻不往站在茶炉后挥舞蒲扇扇风，炉子里的火苗“哧哧”冒涨，不多时，水便烧开了。
他随意抓起一把茶叶洒进壶中，拎起大肚长嘴陶壶摇晃几下，在一托盘陶碗上方轻盈地点落。
等最后一只碗被茶水装满，小二利落地端起托盘派发下去，寻不往则重新洗壶添水放回炉子上，边烧水边打开了话匣。
“列位听客，今夜我们不说神鬼妖精之类的俗事，单开一个新故事，关于一位剑客的一生。”
寻不往说书毫无章法，只凭自己的喜好来，愿意听就留下，不愿意听就离开，据此培养了一批不挑拣的听客，他讲什么便听什么。
小二到厨房端来配茶的香瓜子，一桌给了一小碟，多的一碟自己捧着，倚在门框边上“咔嚓嚓”地嗑，同时聚精会神地听他往下说。
寻不往顺了顺垂在胸前的侧马尾，薄散的青烟水汽掩着他白净俊秀的脸，他长睫毛一垂一张，眼底浮起略带怀念的笑意。
“话说三千年前，通天路尚未断绝的时节，世间人道昌隆，仙途鼎盛，妖魔鬼怪各有去处，百族争舸，善赏恶罚。那是一个人与仙与神妖魔鬼同生共存的时代，其中人族的修道者分了六个流派，三山两湖一北海，其中成员皆是通天路上的佼佼者。”
“唯有一人不在这六大流派中，也并无流派能够拘束他。他叫行不染，被称作人间剑仙。”
“咕嘟嘟”，水又烧开了。茶馆的水烧得总是比别地儿快，或许是用的炭好。
寻不往单独给自己沏了杯茶，喝一口后接着讲：
“剑仙的名字其实早已无人知晓，行不染是他所持之剑的名字，之后的事迹我都以剑名做他的代称，就不直呼剑仙了。”
“行不染其人，天生道心通明，仙骨加身，用一句话形容——生来就是要做天上仙人的。他十六岁持剑走天下，第一站便是六大流派中六位强者的住处，目的不必说，自然是去约战。”
“他第一位交手对象是北海的清波道人，两人在海中荒岛交手，打了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是清波道人坚持的时间，他使尽浑身解数，用遍毕生所学，却无论如何都越不过行不染那简单直接的一记横斩。”
“对于清波道人而言，那柄仿佛只会横斩的长剑如同海底连绵广阔的深渊，任他有再多技巧，再多手段，在那浩瀚无底的海渊面前，也不过是倏然而逝的一阵风、一抹浪，微不足道。”
“打到最后，清波道人心态崩了，也可能是打累了，把心爱的拂尘往肩上一甩，破罐子破摔似的对行不染说：你有何招数快快使来，让我早点死心，也早点解脱。”
“行不染眉一扬，唇角微弯，轻描淡写地来了句‘这可是你说的’，随即起手挥剑，还是一招横斩，但剑锋上暴涨的刃光却无限扩张拉长，犹如悬天月刃，朝清波道人当头劈砍而去。”
“那一斩，令整座荒岛化为齑粉，清波道人耗尽法力才抵挡下来，抱着行不染特意给他留的一截木头在海水里浮沉，指着那潇洒踏云的少年破口大骂。”
“行不染大笑而去，照亮了半片海域的剑光在他背后凝聚成一弯月影，惊艳当世所有人杰。”
听客们听完第一个故事，真心实意地为行不染鼓掌，然后问寻不往：“那什么什么道人后来抱着木头漂回岸上了吗？”
寻不往就喜欢听客提出这种别具一格的问题，他笑眯眯道：“没有。半途差点被海上妖兽叼走，直到他不得不拉下老脸求救，一直跟在他数百丈远的地方的行不染才掉头救他。”
“两人不打不相识，上岸后一起到酒肆喝酒，清波道人故意往初次饮酒的行不染酒杯里掺了陈酿，试图以术法录下他酒后孟浪的模样取笑，结果行不染给他舞了套剑法，差点将他搞成断袖。”
“哈哈哈哈哈哈哈——”
茶馆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小二更是笑弯了腰，瓜子都掉了。
他边笑边捡瓜子，动作间衣兜里滑出一个香囊，他“哎哟”了一声慌忙接住，小心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揣回兜里。
寻不往原本正跟着顾客们笑，余光瞥见这一幕，眼底的笑意顷刻淡去，掠上一抹狐疑与探究。
子时，茶馆准点关门，寻不往让小二先走，自己锁好门，才慢条斯理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跟去。
深夜的村子鸡眠狗寐，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极偶尔的时候，才能听见远处山林传来的夜枭啼鸣，空灵悠长，久久回旋于半天，令人心惊肉跳。
四下无灯，下弦月的光辉是黯淡的灰黄色，能见度几乎可说是没有。所幸周遭是一马平川的田野，加上寻不往熟悉道路，不多一会儿便赶上了小二的脚步。
他没有回家，而是踏着不知哪家的稻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走去。
月静林深，寻不往跟在小二背后，踏着满地的枯枝落叶，比踉踉跄跄三步一绊的他从容自得。
宽大的衣袖与下摆扫过杂草荆棘、树根苔痕，却纤尘不染，污秽自褪。他背着手在身后轻打蒲扇，如同饭后散步般悠然，甚至令前方的人一无所觉。
小二越走越远，渐渐的，寻不往听到了泉水激石的声音，视野尽头也有一片忽明忽暗的银光，那是自高处而落的泉水在山石上溅开，又被月光折射的光芒。
寻不往倏然止步，身旁林风飒飒，卷起了幽冷中带有一丝馨香的薄雾。
小二看见这雾气，竟兴奋起来，哆嗦着手掏出那枚香囊，毕恭毕敬地弯腰递向前方。
下一秒，白雾变得浓郁数倍，像翻滚的云雾骤然将他淹没，再飞快消散。
雾气散尽后，原地已不见小二踪影，倒是远处的泉水与月光更亮了。
寻不往挥扇的手一顿，蒲扇突然从他手中凭空消失，他用空出的手掐了几个无序却玄奥繁复的指诀，眉头一皱，继而舒展开来。
“山中有灵，化而为狐，天生九尾，却非妖而近神。”他朗声开口，清润的嗓音不知何时多了几分低沉瑰丽的磁性，就像一瞬间长大了十岁，“山灵，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去揪你尾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说书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