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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晚自习异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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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坠落的声音在走廊此起彼伏,高一分科后的教室总飘着风油精与咖啡混杂的苦香。
方煜澈盯着前排女生发梢摇晃的蝴蝶结,物理公式在视网膜上晕成模糊的墨团。自从转来理科班,他的草稿纸边缘开始出现与温煦相似的咬笔习惯。
周五体育课的塑胶跑道蒸腾着水汽,温煦照例在解散铃响时往教学楼走。方煜澈拍着篮球追上来,球面凝结的水珠在掌心留下蜿蜒的痕迹。
“要不要学三步上篮?”他故意将球抛向温煦,橡胶触感惊得对方后退半步,像只被雨淋湿的猫。
“不用。”
温煦把球滚回去,指尖在裤缝蹭掉不存在的灰。方煜澈注意到他校服第三颗纽扣松了线头,随着走动在胸口晃出细小的涟漪。
四楼教室的吊扇搅动着试卷,温煦的笔尖在受力分析图上悬停。方煜澈趴在课桌上假寐,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他们的呼吸频率在寂静中微妙共振,直到温煦突然开口:“你可以不用跟着我。”
刚刚迈进教室,雨滴就倾泻而至。
窗外的细雨飘进来,落在方煜澈的篮球鞋上。他数到第十二滴雨滴坠地时才起身,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格外刺耳。
周日半天的假并不能让学生好好休息,温煦在家里睡觉,方煜澈呆在小区的篮球场一个人打着篮球。
自从和温煦走进后方煜澈身边的朋友在慢慢的减少,自己的时间也和温煦高度粘连。
下午的云层压得很低,篮球场铁网外爬满使君子藤。方煜澈的投篮轨迹逐渐暴躁,球框震颤声惊飞了在藤蔓间啄食的鸟儿。他望着单元楼某扇紧闭的窗——温煦的窗帘永远拉得严实,像块发霉的创可贴。
五点钟的楼道间弥漫着霉味,温煦的帆布鞋尖沾着新鲜的泥泞。
“你去学校了吗?”方煜澈站在电梯口看着正出家门的温煦。
“嗯”温煦静静的矗立。
方煜澈的篮球在两人之间弹跳,橡胶回响撞在瓷实地板,如同被困住的雷鸣。当电梯门即将闭合时,温煦突然伸手挡住感应门,这个动作让他露出一截小臂,上面有着新鲜的淤青。
“我先走了。”温煦的声音混着电子提示音。方煜澈看着他,刚捡起的篮球从指间滑落。
晚自习的课表永远被值日生写成艺术字,方煜澈却偏要每天追问。
“语文。”温煦的回答比粉笔折断声更干脆。他们的对话开始出现诡异的时差——方煜澈问昨天的自习,温煦答今天,像两列错轨的火车。
一道无法言语的石墙开始砌砖。
春季是抑郁症高发的季节,各种躯体化会频繁的上演。
从这天开始两人的关系似乎进入了冷淡期,早中晚餐的身边不再是另一份转而变成带点湿度的空气。月光下并排的影子也时隐时现,草莓软糖的甜味也遮掩不住安眠药的苦楚。
这样的距离持续了两个月,先翻越石墙的人是筑起石墙的人。
梅雨季前夕的教室墙壁沁出水珠,温煦的笔记本边缘泛起波浪形皱褶。方煜澈发现他不再带那个深蓝色保温杯,改成用矿泉水瓶。草莓软糖的包装纸在课桌夹缝积了厚厚一摞,每张糖纸都被展平叠成方正的正方形。
体育器材室的霉味在雨天格外浓重。
当方煜澈第无数次故意把球滚向温煦的方向时,对方突然弯腰捡球。
湿透的校服后领贴在后颈,露出衣领下青紫的指痕。方煜澈的质问卡在喉间,化作器材架上摇摇欲坠的排球,轰然坠地。
“今天要一起回家吗?”方煜澈的钥匙串在指尖转出银光,“我开车了。”他故意用上两个月前的句式,如同投掷试探性的水漂。
温煦的镜片蒙着水雾,睫毛在镜框边缘投下栅栏状的影。他们走过路灯故障的巷口时,方煜澈突然开口:“木槿抽新芽了。”他指的是温煦窗台上那盆枯枝,此刻正在夜色里舒展蜷曲的叶脉。
电梯间广告屏闪烁着整形医院的宣传片。
“明天早上你要等我吗?”电梯里挤满了人,方煜澈站在温煦旁边小声地说。
“好”温煦轻微点头。
进门前一刻,方煜澈叫住了温煦,他匆忙的进屋拿出装满营养土的无纺布袋,泥炭藓的清香冲淡了潮湿的霉味。
“早就买好了,忘了给你,我去给你掺吧”
方煜澈说着要拉开门和温煦进屋,却被温煦拉住。
“我自己来就好”
“掺三成珍珠岩。”他把布袋抵在温煦门前,“会呼吸的土才能开花。”方煜澈没有坚持,等着他进屋后温煦才开门。
溢出的酒气让方煜澈胃部抽搐。温煦迅速关门,却挡不住玄关处歪倒的皮鞋——其中一只鞋底沾着干涸的泥土,形如枯萎的木槿花瓣。
第二天清晨,温煦在电梯口等方煜澈。少年踩着点出现,额发还带着水汽,手里提着两袋豆浆。“掺土了吗?”方煜澈把温热的豆浆塞给他,目光落在温煦眼下淡淡的青影上。
“掺了。”温煦低头咬开豆浆封口,热气模糊了镜片。电梯里挤满了上班族,方煜澈的手臂虚虚环在他身后,像道无形的屏障。
教室里弥漫着油墨香,温煦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流畅的轨迹。方煜澈趴在桌上睡觉,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他们的课桌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疏离,也不过分亲近。
梅雨在檐角织成珠帘的黄昏,艺术节的舞台正在操场搭建。温煦隔着教室玻璃看工人调试灯光,雨丝在探照灯束里碎成银屑,恍惚想起方煜澈最近总哼着某段旋律,连英语早读都在草稿纸上默写歌词。
“要来看吗?”方煜澈突然从练习册里抬头,笔尖在《雨天》歌词旁来回滑动。
温煦的自动铅笔在受力分析图上顿住,前排的香水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涌来。他想起上周值日时,在方煜澈课桌里看到的止咳糖浆——这人把练歌练到嗓音沙哑的事藏得严严实实。
艺术节当天,细雨把操场染成深浅不一的灰。
温煦撑着便利店买的透明伞站在人群边缘,看舞台灯光刺破雨幕。当报幕声透过潮湿的空气传来时,他看见方煜澈白衬衫的衣角被鼓风机掀起,像只随时要飞走的鸽。
钢琴前奏响起的瞬间,温煦的伞柄突然震颤——雨滴正巧落在谱架麦克风上,放大成心跳般的轰鸣。方煜澈的指尖在立麦上收紧,骨节泛白,潮湿的刘海贴在额前,整个人像株被雨水打湿的广玉兰。
“谁能体谅我的雨天……”沙哑的尾音被雨声揉碎,温煦的镜片染上雨水。他看见方煜澈的目光穿越雨帘来到身前,他衬衫第二颗纽扣反射着舞台冷光,那是上周帮他捡练习册时崩掉的扣子,此刻在雨夜里亮得刺眼。
副歌部分的风裹着雨丝扑在脸上,温煦突然听清那些被修改的歌词。方煜澈把原唱的“此刻脚步会慢一些“改成了”此刻呼吸会轻一些”,每个转音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震颤。舞台灯光在他身后晕开虹彩,雨滴坠入领口时激起的战栗,像极了那个车棚雨夜他递来羽绒服的模样。
当最后一句“怎样的雨怎样的夜 怎样的我能让你更想念”消散在雨中,温煦才发现自己攥着伞柄的指节已然发白。掌声在雨幕里显得沉闷,他看见方煜澈鞠躬时衬衫后襟晕开的水痕,蝴蝶骨的位置洇湿一片,像对淋湿的翅膀。
下台的方煜澈没有看见温煦,一番打听才知道他不舒服去了卫生间。方煜澈担心他出什么事,一间一间的找过去,终于在高三楼的顶楼找到他。
方煜澈推开顶楼卫生间门的瞬间,潮湿的风伴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温煦蜷缩在墙角,校服袖子挽到手肘,手腕处新鲜的划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暗红。血珠顺着苍白的手臂蜿蜒而下,在瓷砖上砸出细小的红点。
“我在这。”方煜澈轻声说。他脱下校服外套,布料摩擦声在空旷的走廊格外清晰。外套带着体温落在温煦肩上时,少年明显瑟缩了一下。
艺术节的歌声透过雨幕传来,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方煜澈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包着草莓软糖的纸巾——那是他特意准备的,糖纸被展平叠成规整的菱形。
“想哭就哭出来”方煜澈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陪你。"
温煦的抽泣声被艺术节的鼓点淹没,方煜澈数着他颤抖的频率,想起那个雨夜车棚里,温煦也是这样蜷缩着,像片被雨水打湿的枯叶。他小心地避开伤口,用纸巾蘸去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易碎物品。
远处传来下课铃声,温煦的呼吸渐渐平稳。方煜澈从书包夹层摸出创可贴,那是他特意买的防水款,印着小小的向日葵图案。“教导处说设备漏电,”他一边贴创可贴一边说,“加演取消了”
温煦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还泛着红。
“要不要听新写的变调?”方煜澈从吉他盒里取出琴谱,雨水晕染的墨迹已经干透。他把谱子摊在膝头,指尖轻轻打着拍子:“我把副歌的降B调改成了D调。”温煦的呼吸声渐渐与拍子重合,方煜澈哼起那首《雨天》。艺术节的歌声透过雨幕传来,与他的哼唱交织成奇妙的二重奏。
当最后一句“所以情愿回你身边此刻脚步会慢一些如此坚决你却越来越远”消散在风中,温煦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的”这话没头没尾,却让方煜澈笑出两个酒窝。
“你太不小心了,怎么可以把诊断报告夹在书里面”
某个明媚的下午,方煜澈打开物理书,书里夹着一张重度抑郁和重度焦虑的医学诊断报告,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确诊时间是好几年前,确诊人是温煦。
在知道的第一时间方煜澈并没有感到惊讶,他想哭他难受,原来温煦是过得这么痛苦。咬住的牙关在眼泪滑落时松开。
方煜澈藏得很好,悄悄把书放回去,悄悄注意温煦的一举一动,悄悄查阅书籍,渴望找到一方良药来治愈对门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