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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谁在那里?"

      黑影动了动,露出张沾满雨水的脸。沈知澜的拐杖突然打滑,药箱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那张脸上有双她梦里见过千百次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像永远含着三分委屈。

      "玉...棠?"

      蜷缩的人影剧烈颤抖起来,粗布衣裳下露出满是擦伤的手腕。十年前那个穿着云锦襦裙,往她发间簪海棠花的小女孩,如今像片枯叶般贴在医馆斑驳的木门上。

      沈知澜的指尖掐进了掌心。她放下药箱,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打开。"进来。"声音比往常哑了三分。

      温玉棠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沈知澜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见对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臂。油灯照亮医馆前堂时,她才看清故人全貌——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着,脖颈有道狰狞的疤痕隐入衣领,十指关节粗大泛红,哪里还有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

      "坐。"沈知澜指向诊脉用的矮凳,自己转身去生火盆。铜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时,她听见身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混着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温玉棠在忍痛。这个认知让沈知澜煎药的手顿了顿。她故意加重了捣药的声响,好掩盖身后脱衣查伤的动静。当药香弥漫整个屋子时,才端着陶碗转身:"喝了。"

      碗里是加了老姜的驱寒汤,本该再放些红糖的。沈知澜看着对方捧着碗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虎口处层层叠叠全是茧子。

      "你父亲..."

      "流放岭南。"温玉棠突然抬头,嘴角沾着药汁,"去年冬天冻死在半路了。"她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可怕,像两簇烧到最后的烛火。

      沈知澜的左腿突然疼得厉害。她抓过拐杖起身,木腿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医馆里格外刺耳。"楼上还有间厢房。"

      阁楼的楼梯对瘸子不太友好。沈知澜数到第十七级时,听见身后布料撕裂的声音。温玉棠的衣摆勾住了楼梯转角处的钉子,露出半截小腿——上面布满紫红色的冻疮。

      "别动。"沈知澜的声音绷得极紧。她从药箱取出剪子,蹲下时左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剪刀沿着布料边缘行进,指尖偶尔碰到皮肤,触感像摸到粗糙的树皮。

      温玉棠突然蹲下来与她平视。这个动作让沈知澜闻到她发间雨水混着稻草的气味,还有某种熟悉的、淡淡的香气,像是...她猛地别过脸。

      "你还在用棠花皂角。"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十年前那个雨夜,十二岁的温玉棠偷偷塞给她的,正是温家特制的海棠花皂角。当时她藏在枕下舍不得用,直到香气散尽。

      阁楼里只有张窄榻和旧衣箱。沈知澜打开箱子时飞起一阵灰尘,里头是件半旧的棉布寝衣。"先换这个。"她背过身去,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知澜。"

      这声呼唤让沈知澜握拐杖的手骤然收紧。她转身时,晨光正好穿过窗纸,落在温玉棠摊开的掌心上——那是块褪色的绣帕,边缘已经起毛,但角上的海棠花还依稀可辨。

      "你竟还留着..."温玉棠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轻轻一扯就要断掉。

      沈知澜的喉结动了动。十年前县衙抄家那日,她攥着这方帕子在人群里站到天黑,最终只等到一纸发配文书。现在帕子上的海棠花近在咫尺,她却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

      "睡吧。"她转身下楼,木拐杖敲在楼梯上的声响,一声比一声重。

      卯时三刻,沈知澜已经碾好第三筐草药。晨露从瓦檐滴落在石臼里,和着苍术的清苦气味漫开。她停下石杵,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左腿僵直地架在矮凳上——这是连阴雨天的老毛病了。

      阁楼传来木板承重的吱呀声。沈知澜没抬头,手指在黄芩堆里挑出两片霉变的扔进炭盆。脚步声停在楼梯中段,犹豫着,像只试探水温的猫儿。

      "灶上有粥。"沈知澜突然开口,石杵撞在臼壁上"当"地一响。

      温玉棠的身影从楼梯转角慢慢浮现。过大的寝衣松垮垮挂在她肩上,露出半截锁骨,像两弯苍白的月牙。她赤脚踩在地上,脚背还有未消的水肿。

      "我...能帮忙吗?"声音比昨夜稳了些,却仍带着沙哑,像是很久没好好说过话。

      沈知澜指了指墙角的小马扎:"分拣药材会吗?"见对方摇头,她抓了把柴胡推过去,"霉变的不要,带虫眼的不要,根须完整的放左边。"

      温玉棠蹲下时衣摆扫过地面,沾上些陈年的药渣。她分得很慢,每拿起一株都要在掌心转几圈,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阴影。沈知澜瞥见她右手小指有道陈年疤痕——那是十岁那年被砚台砸的,当时温老爷罚她抄了三天《女诫》。

      "错了。"沈知澜突然倾身,从温玉棠分好的那堆里挑出根须,"这是前胡,不是柴胡。"两人的手指在竹筛上短暂相触,又同时缩回。

      温玉棠耳尖红了:"它们长得太像..."

      "前胡断面有菊花心。"沈知澜用指甲划开一根,"你从前最讨厌学这些。"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转身去拿捣好的药粉,听见身后轻轻的吸气声。

      早膳是掺了薏米的薄粥和一碟酱黄瓜。温玉棠捧着碗的手还在抖,热粥腾起的水雾扑在她脸上,把那些细小的伤痕衬得更明显。沈知澜注意到她吞咽时脖颈的疤痕会跟着蠕动,像条粉色的蜈蚣。

      "待会儿要去西市。"沈知澜突然说,"买些布料。"她盯着温玉棠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上面有圈浅褐色的痕迹,像是长期被绳索磨的。

      温玉棠的筷子停在半空:"我...留在家里看店?"

      "一起去。"沈知澜放下碗,木腿撞在桌脚上发出闷响,"你需要合身的衣裳。"

      辰时的西市已经热闹起来。沈知澜走在前头,拐杖点在石板路上的声响让行人自动分开条道。温玉棠跟在她身后半步,手指绞着借来的旧衣下摆,像只受惊的鹌鹑。

      "沈大夫,这是..."布庄的周娘子打量着温玉棠,眼里闪着市井妇人特有的好奇。

      "远房表妹。"沈知澜截住话头,手指划过一匹靛蓝粗布,"要这个。"

      温玉棠站在成衣架子后面,目光落在一匹月白细棉布上。沈知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想起多年前温府小姐的衣柜里,尽是这种料子的衣裳。

      "再加这个。"沈知澜指着那匹布,又拿了卷杏色丝线。周娘子包布时笑得意味深长:"沈大夫待表妹真好。"

      回去的路上经过糖铺,沈知澜买了包松子糖。温玉棠捧着布包的手指关节发白,直到有孩童嬉闹着撞到她身上,才如梦初醒般颤了颤。

      "吃吗?"沈知澜递过糖包,温玉棠摇头,却在她收回去时突然抓住她手腕。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温玉棠的手心全是冷汗,却烫得惊人。

      "那边..."温玉棠声音发紧,"穿皂靴的两个男人..."

      沈知澜眯眼望去,巷口确实站着两个衙役打扮的人。她不动声色地侧身,把温玉棠挡在身后:"不是县衙的人。"她能感觉到身后人在发抖,布料摩擦的声音像秋风里的枯叶。

      "抬头。"沈知澜突然命令,"看着我眼睛。"等温玉棠惨白的脸转过来,她一字一句道:"在这里,没人能带走你。"

      温玉棠眼底泛起水光,却倔强地没让它落下来。沈知澜把糖包塞进她手里:"尝尝,还是老刘家的方子。"

      糖块在舌尖化开时,温玉棠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沈知澜想起她们十二岁那年,偷溜出来买糖,结果被温家仆人抓回去各打十下手心的往事。

      裁衣是在晚饭后。沈知澜从箱底翻出炭笔和软尺,示意温玉棠站直。软尺绕过肩膀时,温玉棠突然问:"你怎么会这个?"

      "跟王裁缝学的。"沈知澜低头记录尺寸,呼吸扫过温玉棠锁骨,"刚开医馆时,为省工钱,学徒的衣裳都自己改。"

      软尺滑到腰际时,温玉棠突然屏住呼吸。沈知澜皱眉:"放松。"手指不经意碰到对方肋骨,突出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刺——这比正常体重轻了至少十五斤。

      "转身。"

      温玉棠慢慢转过去,后颈完全暴露在油灯下。沈知澜的笔尖顿在纸上——衣领遮掩处露出半个烙印,是官府处置犯官家眷时用的"奴"字。

      "好了。"沈知澜迅速收起软尺,"三天能做好。"

      夜里沈知澜被雷声惊醒时,发现左腿疼得厉害。她摸到床头的药油,却听见门外极轻的脚步声。门缝里漏进一线光,又很快暗下去。沈知澜重新躺下,假装翻身面朝墙壁。

      木门吱呀一声。温玉棠赤脚走近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棠花香——沈知澜这才发现她用了自己放在浴房的皂角。微凉的手指轻轻掀开薄被,药油的味道在黑暗中漫开。

      温玉棠的手势很生疏,但力道控制得极好。药油搓热后从脚踝开始向上推,碰到膝盖旧伤时明显顿了顿。沈知澜闭眼数着呼吸,假装睡得很沉。当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按到大腿外侧的箭伤时,一滴温热的水珠突然落在她腿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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