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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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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突然被掀开,沈知澜拄着竹杖走了进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刘蘅身后,目光沉静。
刘蘅深吸一口气,银针稳稳刺入孩子的合谷穴。半刻钟后,孩子"哇"地吐出一滩秽物,脸色渐渐转红。
"再服一剂解毒汤,"刘蘅写方子的手很稳,"观察三日。"
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刘蘅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湿透了,腿也有些发软。
"不错。"沈知澜突然开口,"针法比我当年强。"
刘蘅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温玉棠笑着递过帕子:"去歇会儿吧,剩下的病人我来。"
傍晚闭馆时,刘蘅在整理药柜,突然听见阿满在前院喊:"姐!有人找你!"
她撩开帘子,看见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锦盒。
"刘姑娘,"年轻人行礼,"我家大人派我来谢您的救命之恩。"
刘蘅茫然地接过锦盒,里面是套上好的银针,针尾刻着"济世"二字。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拿起沈知澜给的那套针时,手抖得几乎捏不住。
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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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家书
立冬那天,温玉棠在整理书房时,发现了一本旧册子。
册子藏在药柜最底层,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玉棠药录"。她好奇地翻开,发现里面全是她的笔迹——从最初歪歪扭扭的药方,到后来工整的脉案,每一页都有沈知澜用朱笔批改的痕迹。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夹着张纸条:"若你看到这里,当归已经开花了。"
温玉棠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她捧着册子跑到后院,果然看见那片当归地里冒出了嫩芽——是沈知澜不知何时种下的。
"哭什么?"
沈知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玉棠转身,把册子塞进她怀里:"你什么时候藏的?"
"从你第一次开方子开始。"沈知澜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想着......以后留给阿满看。"
温玉棠又哭又笑:"那小子现在连《本草纲目》都背不全。"
沈知澜突然从袖中取出封信:"刚到的,刘蘅从京城寄来的。"
信中说,她已在太医院考取了女医官职,专为宫中女眷看诊。随信还附了张单子,列着各地想来济世堂学医的女子名册。
"这么多人啊......"温玉棠感慨,"咱们这小院怕是住不下。"
沈知澜望向远处的山峦:"把温府旧址修一修吧。"
"嗯?"
"办个女医学堂,"沈知澜轻声道,"你当山长。"
温玉棠怔住了。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御前为她求一道赦令的沈知澜;想起她们共同种下的第一株药苗;想起每一个挑灯研药的深夜......
"好,"她握住沈知澜的手,"我们一起。"
春风拂过满院药香,吹向更远的远方。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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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青芦绣》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温明烛就被瓦当上的雨声惊醒了。春汛的雨来得又急又猛,打得后院那株老梨树簌簌作响。她摸黑披衣起身,生怕雨水渗进存放药材的厢房。
油纸伞刚撑开就被狂风掀得翻了面。明烛索性扔了伞,提着裙摆往厢房跑。青石板上的积水漫过脚踝,倒春寒的雨水激得她打了个哆嗦。正要推门,却听见角门处传来虚弱的叩击声。
"谁?"明烛将灯笼举高。雨水在绢纱灯罩上晕开朦胧的光,照出门外蜷缩的身影。藕荷色衣衫湿透成了深紫,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清鸢?"明烛手一抖,灯油溅在手背也浑然不觉。她慌忙拔掉门闩,七年前跟着商队离开的青梅就这样跌进她怀里。触手是冰凉的绸料,还有更令她心惊的消瘦——曾经能背着她蹚过小溪的姑娘,如今轻得像片落叶。
宋清鸢右腿僵直地拖在地上,粗布裤管磨出破洞,露出狰狞的疤痕。明烛咬住下唇没问缘由,只将人打横抱起。怀里的身体骤然紧绷,又慢慢松懈下来,像终于找到港湾的孤舟。
灶间还留着余温的姜汤泛起涟漪,明烛盯着对方浸在水盆里的右足。脚踝处陈年旧伤泛着青紫,五个指印状的疤痕清晰可辨。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清鸢徒手接住从屋檐坠下的瓦当,掌心也是这样的淤痕。
"画册...还在吗?"清鸢突然开口,声音比雨水还轻。
明烛愣了片刻,突然冲进卧房。樟木箱最底层,油布包着的《山海经》画册安然无恙。只是当年清鸢用朱砂画的批注已经褪色,唯有扉页那朵歪歪扭扭的并蒂莲依旧鲜亮。
"你走那天塞给我的。"明烛用棉布小心吸去封皮上的水珠,"说好等你及笄就回来看新添的批注。"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清鸢沾着水汽的手指抚过画中精卫鸟,停在"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的题跋旁。明烛看见她睫毛上坠着的水珠,不知是雨是泪。
"腿是继母用门轴绞的。"清鸢突然说,"父亲死后第三日。"她说得平淡,右手却无意识摩挲着腿骨变形的位置。明烛抓过药碾的手都在抖,却还记得先把人裹进干燥的被褥。
当三七粉混着蛋清敷上伤处时,清鸢终于露出重逢后第一个笑:"温小郎中手艺见长。"烛光在她眼里摇曳,像很多年前她们躲在祠堂偷吃供果时,映在瞳仁里的那盏长明灯。
五更天雨歇时,明烛已换了三回药膏。她捻着银针不知该如何开口,清鸢却望着泛起鱼肚白的窗纸:"我逃出来时,只带了这根绣花针。"说着从衣领夹层取出缠着红线的银针,针尖在晨光中闪了一下。
明烛突然抓住她手腕:"留下吧。"话说出口才觉唐突,慌忙指着院外解释:"街口陈大娘的绣坊正招工..."
清鸢望着她笑,笑着笑着突然落下泪来。她残疾的右腿屈起又伸直,最终轻轻碰了碰明烛的膝盖,像小时候她们约定的暗号。
晨光透过窗棂时,明烛已经熬好了小米粥。灶台上煨着的药罐咕嘟作响,当归混着艾草的味道弥漫在晨雾里。她踮脚取下檐下风干的腊肉,刀尖在砧板上敲出细密的节奏。
"怎么起这么早?"清鸢的声音从门框边斜斜地飘过来。她倚着门框,右腿微微悬空,手里攥着那根缠红线的银针。晨风吹起她半干的发梢,在朝阳里泛着檀木色的光。
明烛的刀停在半空。清鸢换了她的旧衣裳,靛青粗布裙裾空荡荡的,显得人更单薄。唯有腰间那根鹅黄丝带,还是昨天淋湿的那条,现在被洗得发亮,像截新鲜的柳枝缠在腰间。
"给你改了下裙长。"明烛低头继续切肉,耳尖却红了,"你比从前矮了半寸。"话出口就后悔了,刀尖一滑在食指拉出道白痕。
清鸢却笑起来,拄着明烛连夜削的竹杖挪到灶前。她探身看粥锅时,发尾扫过明烛的手背:"米油都熬出来了,温大夫好手艺。"
早市的人声漫过院墙时,明烛正给清鸢系帷帽。纱罗垂下来,遮住她额角尚未消退的淤青。"陈大娘的绣坊在西街尽头。"明烛把竹杖递过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顶端新缠的棉布,"若是...若是不合适..."
"合适。"清鸢隔着轻纱看她,声音像浸在蜜里的杏脯,"你挑的都合适。"
西街的青石板被雨水洗得发亮,清鸢的竹杖点在石板上,哒、哒、哒,像更漏里的浮箭。明烛走在她左侧,手臂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会碰到对方,又能在她踉跄时立即扶住。
"糖油果子!"清鸢突然停下。竹杖尖指着路边摊子,金黄的糯米团在油锅里翻滚,裹着晶亮的糖浆。明烛鼻尖突然发酸——七年前离别的清晨,清鸢就是用油纸包着这样的糖团子塞给她。
卖果子的老妇人眯着眼打量她们:"小娘子要几个?"铁勺在锅沿敲出清脆的响。
"两个。"清鸢从荷包摸出铜钱,又添一枚,"要撒芝麻的。"
明烛接过油纸包时碰到了她的指尖。清鸢的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捏针留下的。糖丝在阳光下拉得细长,最后断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明鸢咬破酥脆的糖壳,甜味混着糯香在舌尖化开,恍惚又看见十一岁的清鸢翻墙进来,怀里揣着偷拿的糕点。
陈记绣坊的匾额已经褪了色。明烛刚要叩门,里头就传来摔打声。"不会配色就滚!"尖利的女声刺破门板,"白糟蹋我的苏绢!"
门开时,清鸢的帷帽被气流掀动。陈大娘叉腰站在染缸旁,地上躺着半幅绣坏的花鸟图。明烛看见清鸢的竹杖尖轻轻点了点那幅绣品。
"招工?"陈大娘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戳向里屋,"绣绷子在那儿,三日要交十方帕子。"她瞥了眼清鸢的腿,鼻子里哼出声,"瘸了手的见过,瘸了腿的倒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