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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清鸢的帷帽纱罗无风自动。她接过绣绷时,右手小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明烛突然抓住她手腕:"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就这儿。"清鸢反握住她,掌心有潮湿的暖意,"你看那幅《蝶恋花》,蝶须用的是捻金线劈丝法。"

      明烛这才注意到墙上挂的绣品。花蕊间停着的金蝶触须纤毫毕现,在暗处竟泛着粼粼的光。她突然想起清鸢小时候绣的香囊,那对鸳鸯的羽毛就是用头发丝细的线绣的。

      陈大娘狐疑地打量着她们:"瘸...这位娘子倒识货。"她甩下十块素绢,"三日后来交活,绣得好再加。"

      回程时清鸢走得很慢。竹杖每次点地都比先前用力,右腿拖着,像坠着无形的秤砣。经过布庄时,她突然停下:"明烛,扯半尺白绫可好?"

      裁缝铺的伙计嚼着瓜子打量她们:"小娘子要做抹额?眼下时兴的可是..."

      "素绫就好。"清鸢的声音忽然冷下来。明烛看见她左手攥紧了竹杖,指节发白。

      斜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清鸢走在前面,竹杖和右腿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株被风吹歪的竹。明烛望着她背影,想起药柜最上层那瓶白獭髓膏——去年里正家小姐烫伤时都舍不得用的珍药。

      掌灯时分,清鸢的绣绷前已经堆了五方完工的帕子。明烛端着药碗进来时,她正用银针挑开一根发青的丝线。灯芯爆了个火花,映得她眉间一粒朱砂痣红得惊心。

      "别动。"明烛蘸着药膏按在她太阳穴。清鸢睫毛颤了颤,没躲。淤青在雪白的药膏下渐渐发黄,像宣纸上晕开的茶渍。

      清鸢忽然仰起脸:"好看么?"她举起刚绣好的帕子,月光下隐约可见并蒂莲的轮廓。

      明烛的指尖还停在她鬓边。药香里混着清鸢头发上皂角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她们一起在溪边洗衣,清鸢总要把她的衣带打成复杂的结。

      "比陈大娘绣坊里所有的都好。"明烛轻声说。

      清鸢笑起来。她放下绣绷去够竹杖,动作太急碰翻了针线盒。五彩丝线滚了一地,明烛弯腰去捡,发梢扫过清鸢的膝盖。

      "明烛。"清鸢突然唤她,"若我绣得比他们都好..."竹杖尖在地上画着圈,"我们能不能自己开个绣庄?"

      灯花又爆了一下。明烛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想起药柜底层那个紫檀匣子——里头装着母亲留给她的嫁妆银子。清鸢的银针在灯下闪了闪,针鼻上的红线像滴凝固的血。

      "能。"明烛说,声音比烛焰还稳,"就在我院子里搭绣棚,东厢房改作铺面。"她捡起最后一根金线,"你绣的帕子,值得用锦盒装。"

      清鸢的竹杖倒在地上。她伸手去够,却抓住了明烛的手腕。油灯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并生的竹子,一枝被风雨摧折过,却仍向着另一枝生长。

      五更天的梆子刚响过,明烛就听见了绣绷绷紧的声音。她轻手轻脚推开厢房门,看见清鸢背对着门口坐在窗前。晨光像稀释的蜜水,顺着她肩颈的线条流下来,在青砖地上积成一汪浅金色的潭。

      "又通宵?"明烛把热腾腾的杏仁茶放在绣架旁。茶碗边沿沾着片桂花瓣,打着旋儿沉到碗底。

      清鸢没回头,银针在素绢上穿梭如飞。她的右腿以一个奇特的角度屈着,膝盖下垫着明烛缝的荞麦垫。十指翻飞间,帕子上的锦鲤渐渐有了灵性,鱼尾甩出的水珠仿佛下一瞬就要溅到人脸上。

      "陈大娘要的十方帕子。"清鸢咬断一根金线,"这是第七方。"她转动脖颈时发出轻微的咔响,后颈处粘着一片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明烛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又在半空停住。药圃里新开的洋金花在晨风里摇晃,淡紫色的影子投在清鸢衣背上,像一串小小的淤痕。

      "我煮了百合粥。"明烛最终只是把滑落的薄毯重新披在她肩上,"用你喜欢的青瓷碗盛着。"

      清鸢这才转过头。她眼底有血丝,嘴角却噙着笑:"你看这鲤鱼的鳞片。"她举起绣绷,晨光穿透细绢,鱼鳞泛出虹彩,"用劈绒线掺了珍珠粉。"

      明烛凑近看时,闻到清鸢衣领间淡淡的沉水香。那是她昨夜特意点在厢房的安神香,此刻却混进了绣线的蜡味和晨露的清气。她忽然发现清鸢左耳垂上有颗小痣,像针尖点的朱砂,藏在碎发后面若隐若现。

      "比陈大娘绣坊的强十倍。"明烛说。她伸手拂开落在绣绷上的柳絮,指尖不小心碰到清鸢的手背。两人同时缩手,绣绷差点翻倒,被明烛一把扶住。

      清鸢笑起来,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温大夫的手倒是稳。"她突然抓住明烛的右手腕,"别动。"银针在她指间转了个圈,轻轻挑开明烛指甲缝里残留的药渣,"当归?"

      "给李婶配的产后调理方。"明烛任由她握着,掌心朝上像在接雨,"你闻得出?"

      清鸢低头嗅她的指尖,鼻尖擦过掌纹:"你十岁那年偷尝黄连,也是这个表情。"她的呼吸扫过明烛的掌丘,温热潮湿得像春日的雨。

      前院突然传来拍门声。明烛慌忙抽手,打翻了杏仁茶。茶汤在绣架上漫开,清鸢却抢先救起了绣到一半的帕子。她右腿不便移动,半边袖子都浸在了茶渍里。

      "温大夫在吗?"拍门声更急了,"我家小子发热惊厥!"

      明烛匆匆往外走,回头看见清鸢已经重新绷好绣布。阳光穿过她耳边的碎发,在地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一张正在编织的网。

      午后的药圃飘着艾草苦香。明烛碾药时总忍不住往厢房看。清鸢的侧影映在窗纸上,时而低头穿针,时而抬手抿发。有次她似乎被针扎了,窗纸上的人影突然歪头,把手指含进嘴里。

      "看入神了?"李婶的声音吓了明烛一跳。胖妇人挎着篮子,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张望,"听说你收留了宋家那个..."

      "她绣活极好。"明烛打断她,把药包系得紧了又紧,"三碗水煎成一碗,睡前服。"

      李婶却不走,凑近了压低声音:"她继母昨儿还在东市打听呢,说逃了个偷首饰的..."话没说完,厢房窗户突然推开,清鸢的竹杖"啪"地打在廊柱上。

      "李婶认得这个吗?"清鸢从窗口递出块绣帕。帕角绣着精致的兰草,叶尖上停着只通体碧绿的纺织娘。

      李婶倒吸口气:"这...这是苏绣顾家的独门针法!"她肥厚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绣面,"二十年前我在苏州..."

      清鸢收回帕子,朝明烛眨眨眼:"我娘教的。"她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李婶的表情立刻变了,讪讪地拎着药包告辞。

      明烛走到窗前。清鸢的左手搁在窗台上,腕骨凸起得像颗杏仁。她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覆上去:"你从没提过你娘。"

      "她死的时候我六岁。"清鸢用银针拨弄着线板,"只留给我这根针。"针鼻上的红线已经褪色,在阳光下像道愈合的伤口。

      风吹过药圃,掀起一片沙沙声。明烛突然想起什么,快步回屋捧出个紫檀匣子:"给你。"匣子里躺着三束丝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南海冰蚕丝,据说..."

      "一两丝值一两金。"清鸢猛地合上匣子,"不行,这太..."

      明烛按住她的手:"绣我们的招牌。"她指向院门,"等东厢改成铺面,总要有个镇店的。"她感觉清鸢的手在发抖,冰凉的指尖渐渐有了温度。

      傍晚下起细雨。明烛在厨房熬粥,听见清鸢的竹杖声由远及近。她转身时,清鸢已经靠在门框上,右腿微微悬着,怀里抱着刚绣好的帕子。

      "给你。"她递来一块素帕。帕上什么花样也没有,只角落绣着两枚并排的烛台,烛焰用金线绣成,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明烛接过来,帕子还带着清鸢的体温。她突然发现帕角有个歪歪扭扭的"明"字,像是初学女红的孩子绣的。

      "我六岁第一次拿针时绣的。"清鸢用竹杖点点地面,"原本想绣你的名字..."

      雨声忽然变大。明烛低头看着那个稚拙的"明"字,喉咙发紧。清鸢的竹杖轻轻碰了碰她的鞋尖,像小时候她们玩"猜猜我是谁"时的暗号。

      "冰蚕丝..."清鸢望向雨幕,"我想绣幅《百草图》。"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轻得像片羽毛,"你教我认药草,我把它绣出来。"

      明烛的勺子掉进锅里。她想起母亲生前最宝贝的那本《本草图谱》,锁在药柜最高层从不让人碰。雨点砸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好。"她听见自己说。雨雾漫进厨房,模糊了清鸢的轮廓,唯有那个歪歪扭扭的"明"字在手心里发烫。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药圃里,明烛已经蹲在田垄间半个时辰。她左手捧着粗麻本子,右手小心地拨开洋金花的叶片,时不时回头望向东厢房——清鸢的剪影映在窗纸上,正低头分拣丝线,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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