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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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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现在如何?"她听见自己问。
老仆的眼泪滴在青砖上:"自大小姐私逃...老夫人气病了...二小姐掌家后,把苏绣顾家的名声败了大半..."她突然抓住清鸢的手,"姑娘的腿...可是宋家那毒妇..."
清鸢猛地抽回手。竹杖尖在砖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踉跄着退到阴影里,右腿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明烛无声地站到她身旁。两人的衣袖在黑暗中相触,像两片交叠的叶子。
"老夫人快不行了。"老仆从包袱里取出个乌木匣子,"她说...若找到您..."匣盖滑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根金针,每根针鼻都雕着兰花纹,"顾家的'十二兰章',该物归原主了。"
最粗的那根金针突然滚落。清鸢弯腰去捡,却和同时俯身的明烛撞在一起。她们的头发纠缠在乌木匣边缘,像两株共生的忍冬藤。
"我不在乎什么顾家。"清鸢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只要..."她的目光扫过明烛沾了朱砂的指尖,又飞快移开。
老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明烛本能地搭上她的脉搏,眉头渐渐蹙紧:"肺气壅塞...多久了?"
"自从..."老仆的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自从大小姐的绣楼被拆..."
清鸢的竹杖突然重重敲在地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听见屋檐滴水的声音。一滴、两滴,像是某种隐秘的计时。
"明天。"清鸢终于开口,手指抚过乌木匣里的金针,"我去见外祖母。"她转向明烛,眼中跳动着灯笼残余的火光,"你陪我?"
明烛正在碾药的手顿了顿。雄黄粉洒在石臼边缘,像圈金色的光晕。她抬头时,发现清鸢的衣领散开了些,锁骨间的兰花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嗯。"她轻轻点头,把药包塞进老仆手中,"三碗水煎成一碗。"
夜深了。明烛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整理药材。月光透过窗纸,在药柜上描绘出模糊的轮廓。她鬼使神差地取下最高层的紫檀匣子,《本草图谱》的封皮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还没睡?"清鸢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倚着门框,银针在指间翻转,折射出细碎的亮光。
明烛合上书:"想起娘说过..."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扉页题字,"说这本书能救命。"
清鸢的竹杖点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她慢慢挪到明烛身边,右腿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消瘦:"我娘说..."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银针能续命。"
月光流过她们之间的空隙,在地板上投下交错的影子。明烛突然发现清鸢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像极了忍冬藤纤细的叶脉。
"睡吧。"她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清鸢的手腕,"明天要赶早。"
清鸢却没有动。她的银针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突然刺向自己的指尖。血珠涌出来,她飞快地在《本草图谱》扉页按了个指印,正好盖在"兰舟"二字上。
"这样..."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就算她们都在了。"
明烛的呼吸凝滞了。血指印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像朵迟开的梅花。她突然抓过清鸢的手,将那个受伤的指尖含进嘴里。
这一次,清鸢没有抽回手。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明烛就听见了辘轳打水的声响。她推开窗,看见清鸢正在井台边绞湿帕子。晨雾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影,右腿屈在石凳上,像只随时准备飞走的鹤。
"怎么不叫我?"明烛匆匆系好衣带。石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布鞋,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清鸢拧帕子的手顿了顿。她今天换了件月白衫子,衣领处露出若隐若现的兰花纹身:"赵嬷嬷说外祖母寅时醒得最清醒。"晨光穿过她耳边的碎发,在颈侧投下细密的阴影。
明烛注意到她发间别着那根珍珠银簪——是昨夜从《本草图谱》夹层里找出来的,簪尾刻着个极小的"兰"字。清鸢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簪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吃了这个。"明烛从荷包取出两粒药丸,"安神的。"
清鸢就着她的手吞下药丸,嘴唇擦过掌心,像片温热的羽毛。雾气在她们之间流动,带着井水的清冽和药草的苦涩。
赵嬷嬷的驴车停在巷口。上车时清鸢的竹杖卡在车辕缝隙里,明烛俯身去拔,突然发现杖底刻着几道细痕——正与《本草图谱》封底的刮痕吻合。
"你娘..."明烛刚开口,车轮就碾过一块石头。清鸢失去平衡,整个人歪进她怀里。隔着衣料能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心跳,像受惊的小兽。
"小心。"明烛扶她坐稳,手指在清鸢腰间多停留了一瞬。那里藏着乌木匣子,十二根金针随着车身摇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出城的路越来越窄,两旁的稻田泛着青黄。赵嬷嬷突然开口:"老夫人这些年...把大小姐的绣楼原样留着..."
清鸢的竹杖轻轻敲打车板。明烛看见她左手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右手却稳稳按在乌木匣上,像守着什么珍宝。
顾家庄园比想象中破败。门楣上的匾额缺了一角,漆皮翻卷如枯叶。明烛搀着清鸢跨过门槛时,发现她的右腿在微微发抖。
"别怕。"明烛轻声说,手指在她腕间轻轻一按。清鸢的手腕冰凉,脉搏却跳得飞快。
回廊尽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赵嬷嬷加快脚步,却在转角处突然停住——一个华服妇人拦在路中,裙摆上的金线牡丹在晨光中刺目地闪耀。
"二小姐。"赵嬷嬷的声音陡然低了八度。
妇人没应声,目光像刀子般刮过清鸢的右腿:"这就是姐姐的..."她的视线突然停在清鸢发间的银簪上,瞳孔猛地收缩。
清鸢的竹杖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响。明烛感到她身体绷紧了,像张拉满的弓。
"外祖母在等。"清鸢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锁骨间的兰花纹身。妇人倒吸一口气,踉跄着退后半步。
病榻上的老人比想象中瘦小。锦被下的身躯几乎看不出起伏,唯有枕上银丝闪着微弱的光。清鸢的竹杖停在踏脚处,没有再往前。
"兰儿..."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睛,手指在被面上抓挠,"是你吗..."
明烛看见清鸢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她慢慢跪在踏脚上,取出乌木匣中的金针:"外祖母,我是鸢儿。"
老人的手指突然有了力气,死死攥住清鸢的衣襟。她混浊的眼里涌出泪水,顺着皱纹的沟壑流淌:"你的腿...宋家那毒妇..."
清鸢没有回答。她捻起最细的那根金针,在老人虎口处轻轻一刺。奇迹般地,老人剧烈的咳嗽突然停了。
"兰泣露..."老人颤抖着抚摸清鸢的脸,"你娘教你的?"
清鸢摇头,银簪在晨光中微微发亮:"自己琢磨的。"她的针尖在老人合谷穴上悬停,"娘只留给我这根针。"
明烛无声地打开药箱。当她取出艾绒时,发现榻边屏风上蒙着层灰布。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精美的绣面——两株兰草并蒂而生,花蕊处用金线绣着"双兰"二字。
老人的目光突然转向明烛:"你是...温家的?"她枯瘦的手指抓住明烛的手腕,"你娘...可留下了药染丝的方子?"
明烛一怔。《本草图谱》中确实有几页被药汁浸透的痕迹,她一直以为是污渍。清鸢的针尖在老人腕上轻颤,划出细小的弧光。
"老夫人!"赵嬷嬷突然惊呼。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方才的华服妇人带着几个壮汉闯进来:"娘!您不能把'十二兰章'传给外人!"
清鸢的竹杖横在明烛身前。她右腿使不上力,跪姿却异常挺拔,像株风雨中的竹子。明烛悄悄摸向药箱底部的银剪,触到一片冰凉。
"二妹。"老人突然坐直了身子,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绣坊这些年亏空的去向?"
妇人脸色煞白。老人剧烈喘息着,指向屏风:"揭开...让她们看..."
布幔滑落的瞬间,满室生辉。屏风上两株兰草栩栩如生,叶脉间藏着细小的字迹——"兰舟"与"兰茵",正是明烛与清鸢母亲的名字。
"师姐师妹..."老人的眼泪滴在绣面上,"当年我逼走兰茵...又害了兰舟..."她突然抓住清鸢的手,"药染丝的方子...在《本草图谱》第七..."
话音戛然而止。老人的手垂下来,嘴角却带着笑。清鸢的金针还悬在空中,针尖的一点晨光微微发颤。
"娘!"华服妇人扑上来。壮汉们逼近踏脚,明烛的银剪已经抵住了最先伸来的那只手。
清鸢却突然笑了。她慢慢站起身,竹杖点在老人刚刚刺过的穴位上:"外祖母睡熟了。"她的针尖指向妇人,"要听听脉象吗?二姨母。"
妇人僵在原地。明烛趁机搭上老人脖颈——脉搏虽弱,却平稳有力。她与清鸢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