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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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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为我逃婚,我自然要护她周全。"姜墨兰转向细雨,声音轻了几分,"去歇着吧,你脸色不好。"
细雨却一把抓住她的轮椅扶手,指尖发白:"阿姐的银子,我不要......"
"不是给你的。"姜墨兰推开她的手,"是借给柳叔的,要还。"
柳大夫颓然坐倒,胡须颤抖:"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我!"
那晚细雨发起了高热。姜墨兰彻夜守在榻前,用冷帕子敷她的额头。小丫头烧得糊涂了,一会儿喊"别抓我回去",一会儿又嘟囔"阿姐的信我都留着"。
天蒙蒙亮时,细雨终于退了热。姜墨兰刚合眼,就感觉有人拽她袖子。
"阿姐的布庄......"细雨声音嘶哑,"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姜墨兰睁开眼,看见晨光中细雨亮晶晶的眼睛。她叹口气,从轮椅暗格取出个小木匣:"先吃药。"
细雨乖乖吞了药丸,却仍抓着她的衣角不放。姜墨兰只好帮她披上外衫,推着轮椅来到后院。老梅树下停着辆古怪的推车——像是轮椅加了顶青布小篷,两侧还装着木匣。
"这是......"
"改良过的轮椅车。"姜墨兰演示着机关,"这里放茶壶,这里搁点心,底下还能装两匹布。"
细雨噗嗤笑了,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姜墨兰轻轻拍她的背,突然发现小丫头腕上光溜溜的,没了那串铜铃铛。
"丢了?"
细雨摇头,从怀里掏出个红绳系着的小铃铛:"在这儿呢。"她将铃铛塞进姜墨兰手心,"逃婚那夜,我怕声音太响,就摘下来攥在手心里。"
铜铃已被摩挲得发亮,铃舌上的红线还留着牙印。姜墨兰仿佛看见细雨咬着铃铛在夜色中狂奔的样子,胸口一阵发紧。
"傻子。"她将铃铛系回细雨腕上,"响就响了,怕什么。"
早饭后,姜墨兰带细雨去了布庄。细雨大病初愈,走几步就喘,却坚持不肯坐车。姜墨兰只好放慢轮椅速度,时不时停下来等她。
"阿姐的轮椅......"细雨好奇地摸着扶手暗格,"怎么想到的?"
"坐久了自然知道哪里不便。"姜墨兰推开布庄的门,"就像你尝过百草,才懂得药性。"
布庄比细雨想象的还大。前半间是铺面,各色绸缎按质地颜色排得整整齐齐;后半间摆了六架织机,几个妇人正低头穿梭引线。见她们进来,绣娘们纷纷行礼,口称"东家"。
"你雇了这么多人?"细雨瞪大眼睛。
姜墨兰从柜台取来账本:"连本带利,刚好够还柳叔那一百两。"
细雨翻着账本,突然指着一行字问:"这是什么?每季都有一笔'梅雨基金'支出......"
"哦,那个啊。"姜墨兰转动轮椅来到窗前,"给看不起病的妇人孩子用的。记在账上,免得柳叔觉得我赚黑心钱。"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细雨突然合上账本,红着眼圈说:"阿姐,我帮你管账好不好?"
姜墨兰手一顿:"你不管医馆的药方了?"
"都管。"细雨蹲下来,仰脸看着她,"阿姐教过我,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立身处世。"
这话正是三年前姜墨兰说过的。四目相对,两人都想起那个争执的除夕夜。姜墨兰别过脸,轻声道:"先把身子养好。"
午后,姜墨兰去商会谈生意,细雨独自回了医馆。刚进门,就被柳大夫叫进祠堂。
"跪下!"
细雨咬着嘴唇不动。柳大夫气得胡子直抖:"你知不知道赵家背后是谁?是青州知府的小舅子!你逃婚不说,还连累墨兰赔上全部积蓄......"
"我会还阿姐的。"细雨倔强地说,"用我的嫁妆。"
"你还有什么嫁妆?"柳夫人抹着泪,"赵家这事一闹,谁还敢娶你?"
细雨突然笑了:"正好,我本就不想嫁人。"
柳大夫拍案而起:"那你和墨兰......"
"我们怎样?"细雨抬头直视父亲,"阿姐聪明能干,我跟着她学做生意,有什么不好?"
"糊涂!"柳大夫抓起戒尺,"两个姑娘家厮混,成何体统!"
戒尺还没落下,细雨已经冲出了祠堂。她一路奔到后院老梅树下,抱着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年姜墨兰就是在这棵树下被父亲救回来的,如今她们又回到原点。
"哭什么?"
轮椅碾过落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细雨转身,看见姜墨兰手里拿着个油纸包。
"福满楼的枣泥糕。"姜墨兰递过点心,"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细雨接过糕点,眼泪掉在油纸上:"阿姐,我爹他......"
"柳叔是为你好。"姜墨兰望向远处的山峦,"这世道,女子独行太难。"
"我不怕!"细雨抓住她的手腕,"我有阿姐,阿姐也有我。"
姜墨兰沉默片刻,突然问:"为什么逃婚?"
细雨松开手,从怀中掏出本破旧的册子——正是那本药方笔记。她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角落里一行小字:"阿姐看这个。"
那是姜墨兰从未注意过的一行字,藏在药方配料之间:"今日试新方,加一钱当归,两分相思子。阿姐饮后唇色如朱,我看了半日,竟忘了添水。"
"我每日都记一点。"细雨声音发颤,"记阿姐吃药时的样子,记阿姐教我认字时的神情......"她突然撕开笔记的装订线,从夹层里倒出十几封信,"还有这些,阿姐写给我的每封信,末页都有'细雨归'三字。"
姜墨兰的轮椅微微后移:"你......"
"我宁可做阿姐轮椅边的柳枝,"细雨向前一步,眼泪砸在轮椅扶手上,"也不当高门大院里的金丝雀。"
暮色四合,老梅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姜墨兰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细雨发顶,轻轻揉了揉:"傻话。"
那夜姜墨兰独自去了河边。春汛刚过,河水湍急,月光在水面碎成千万片银鳞。她将轮椅停在浅滩处,残肢抵着踏板,疼得额头冒汗。
"啊——"
压抑的喊声被水声吞没。姜墨兰对着虚空挥拳,直到筋疲力尽。轮椅扶手上的暗格弹开,露出那支梅竹双清的木簪。她摩挲着簪尾的刻痕——那里有个极小的"兰"字,是细雨及笄那夜偷偷刻上去的。
回到医馆已是三更。西厢房还亮着灯,细雨伏在案上睡着了,腕间的铜铃铛压着脸颊,印出浅浅的红痕。姜墨兰轻轻抱起她,小丫头在梦中咕哝了句什么,往她怀里钻了钻。
床榻上,细雨翻了个身,露出藏在枕下的账本——她已经重新誊录了姜墨兰的布庄账目,在"梅雨基金"旁添了行小字:"细雨同归"。
芒种这天,姜墨兰的布庄丢了一笔大生意。
她刚从染坊回来,就看见绸缎商周老板站在店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姜姑娘,那批杭绸我另有人接了。"周老板捻着山羊须,"听说你最近手头紧,咱们的合约......"
姜墨兰的轮椅在门槛处卡了一下。她稳住呼吸,轻声道:"周老板是怕我付不起货款?"
"哪里的话。"周老板眼神飘向她的腿,"只是赵家放出风声,说跟你做生意的,都别想在他们码头卸货。"
轮椅扶手被姜墨兰捏得吱嘎作响。自打上月替柳家还了聘礼,赵家明里暗里没少使绊子。她刚要开口,身后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周伯伯好大的威风!"柳细雨挎着药篮迈进门槛,发间的银铃铛一步一响,"上回您家小公子出疹子,用的可是我特制的紫草膏?"
周老板顿时矮了半截:"柳姑娘说笑了......"
"赵家管得了码头,还管得了药行不成?"细雨将药篮往柜台一放,取出个青瓷瓶,"新配的玉容膏,专治您夫人脸上的黄斑。"
周老板眼睛一亮,搓着手道:"这怎么好意思......"
"杭绸的定金我已备好。"姜墨兰适时递上荷包,"周老板若为难,我另寻别家就是。"
最终周老板不仅没取消订单,还多订了十匹细葛布。送走客人,姜墨兰的背脊才松懈下来,残肢处传来阵阵刺痛。
"阿姐又逞强。"细雨蹲下来,轻轻按捏她左腿残端,"今早的药酒是不是没擦?"
姜墨兰别过脸:"忘了。"
细雨的手突然加重力道,疼得她倒抽冷气。
"撒谎。"细雨掀开她的裙摆,露出红肿的残肢,"都磨出血了!"
姜墨兰沉默地看着她翻出药箱。自从赵家刁难,她每日要在城里奔波,轮椅用得太多,残肢难免磨损。细雨调药时抿着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其实不必这样。"姜墨兰轻声道,"赵家的事我能应付。"
"我知道阿姐能应付。"细雨将药膏拍在她腿上,力道大得像是惩罚,"可我不想只躲在阿姐身后。"
药膏凉丝丝的,缓解了灼痛。姜墨兰看着细雨发顶的旋儿,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小丫头也是这样固执地给她擦药。
"染坊那边......"
"我去。"细雨系好药箱,"不就是教他们用新方子固色吗?我今晚就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