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车祸 ...
-
徐迟有过一瞬间的想法,觉得梦是真实的。
所以他在睁眼时抓紧了离自己最近的人的手,叫着:“哥。”
但是触感有些粘腻。
徐迟嗅到了淡淡的木质香,是店员身上护手霜的味道。
店员带着口罩,没被徐迟抓住的那只手正握着手机,问他:“您好,需要帮助吗?”
“不用,”徐迟把手松开,站起身离开的时候身形不太稳,“谢谢。”
他酒量并不好,离开便利店之后在深夜的街区独自穿行,想靠着夏夜的风醒酒,但他正发着烧,所以越走越累,最后在一家餐厅的外摆坐下,盯着黑漆漆的玻璃大门发呆。
餐厅被打理得很好,从玻璃上的手绘涂鸦,两侧盆栽上挂着的缝制娃娃就能看出来。
以前和苗玉清搬家的时候,徐迟也喜欢坐在门外的楼梯上出神,看上一户人在门上贴的贴纸、对联,还有腻子墙上属于小孩子的字画,他会从中想象,去如何布置属于自己的家,又或者是一家小店。
总以为很久很久之后就能拥有。
时间的长短哪里可贵呢,认识付熠然这么久,这么久。
连朋友都不算。
徐迟撑着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把兜里手机的震动声也屏蔽掉,他静静地坐着,看着大门旁边正晃着叶片的盆栽,感受着头顶的遮阳伞被风刮着朝地面倾斜,自言自语:“快下雨了啊。”
他把手机的来电摁掉,等待着雨落下来。
直到面前的玻璃门传出了风力穿过的哨声,雨珠噼里啪吧滴在伞布上,掉在他的脚边,路边的车一辆一辆驶过、溅起越来越大的水花。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平静的城市变得躁动了一些,徐迟身处的遮阳伞下多了很多躲雨的人,他被围在中间,旁边有人拿着一把被大风吹坏的防晒伞,伞骨划到了他的手。
对方抱歉的句子才出现,就快速消失在了酒气里,让闷闷的空气更加潮热了。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啊。”
人群之中有人抱怨着。
“对啊,天气预报怎么一点都不准。”
遮阳伞被强风刮得越来越歪,躲雨的人都往餐厅的大门移去,徐迟也跟着他们挪到墙下,一起等着雨势变小。
不久之后,他们之中有人惊呼:“你们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往外冲啊。”
见周围的人都在讨论,徐迟也越过面前的背影,从缝隙往外看去。
他只能模糊看清一个长头发的女生站在雨里,撑开伞的瞬间伞骨就被风给吹断了,伞布往上翻,让她没有了遮挡,几乎是瞬间就被雨给淋透。
徐迟听见周围的人发出了玩笑似的气音,让那个女生别再冒雨往前。
声音很大,但女生没有理会,把手里坏掉的伞握在手里,往餐厅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雨没多久就停了,她非要出去干什么?”
“回来多丢人啊,我们都看见了。”
“她好像是在找东西吧?她的狗好像跟她跑散了。”
狗,徐迟捕捉到这个字,或许是还没醒酒脑子混混沌沌,他扒开面前的人,挤到最外面去寻找那个女生的身影。
有人说:“她好像才从网约车上下来吧,说是有东西落在车上了。”
有人反驳:“哪里,她和我一个方向过来的,就是狗丢了。”
听见确定的话,徐迟也冲进了雨里,追向那个女生。
雨瞬间打湿了他的衣服,布料重而垮地搭在他的身上,这副样子让躲雨的人再次不理解地说讲起来,但雨声太大,他已经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了。
徐迟只知道,那个女生的狗被被风刮倒的立牌吓到和她走散了,她刚到雾山还并不熟悉路线,只能沿着街道寻找那只小狗。
是一只比格犬,徐迟和女生一起叫着它的小名,四月。
在恶劣的天气里盲目地寻找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狗的确很难,徐迟担心女生出事,把她带去了一家全天营业的快餐店,点了热食热饮,店里的员工见他们全身湿透,也热心地把备用的工作服递给徐迟,说:“这附近的超市都关门了,先拿这个擦一擦吧,干净的。”
“谢谢,”徐迟把衣服递给了女生,跟她说,“它可能躲在室内也说不定,你先休息会儿,我再去看看。”
“我也去吧,太麻烦你了。”女生抬头看着徐迟,捧着朱古力的手还在发抖。
她叫罗弋敏,家在距离雾山一千多公里的祁州,来雾山是想照顾因为工作过劳而住院的男朋友。
刚起风的时候罗弋敏很慌乱,拖着箱子往司机的位置赶,根本没注意到牵引绳断了,等开了汽车后备箱才发现,紧接着暴雨骤降,她箱子丢了,四月走散了,男朋友的家人还打电话告诉她正在堵车,不能立刻赶过来。
离开餐厅去找四月的时候她听见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这让她的情绪彻底崩溃。
罗弋敏没想到的是,会有一个陌生人愿意帮她找四月。
徐迟看见罗弋敏放下了朱古力,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着:“国金那边我比较熟悉,而且现在雨也没那么大了,我很快就回来。”
徐迟听罗弋敏的描述知道了那块广告牌的样子,那个品牌只有国金才有门店,小狗应该就在附近,不会跑很远。
“可是……”
罗弋敏有些犹豫。
“放心好了,”徐迟见她的样子有些焦虑,安慰她,“它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完就离开了快餐店,去了国金。
等再次回到国金大楼徐迟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手上伤口的痛觉更明显了一些,关于付熠然的事也再次浮现在脑海,让他的心脏出现了一种被紧攥拧搅的不适感,鼻头泛酸。
徐迟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找到四月带它去找罗弋敏才是要紧的事,然后他去了店铺二楼的连廊,楼梯间,一楼视线中所有可以躲雨的空间,都没有看见那只比格。
就在徐迟准备去路对面再找找的时候,他在一处公交车站台下面找到了四月,躲在椅子下面蜷缩着身体,看起来没什么事,徐迟瞬间松了口气,蹲下身慢慢靠近它。
“别怕,我跟你主人打电话了,她马上就过来。”
徐迟声音很轻地对它说。
他不确定四月有没有听懂,但是它没有再躲了,虽然依旧在防备着别人的靠近。
“你很聪明啊,知道躲在这里。”
徐迟一直在跟它说话。
“还好。”
就在徐迟话音落下不久,他的背后传出了一阵很响的摩托车排气声,紧接着一辆轿跑直冲向公交车道。
四月再次被巨大的动静吓到,钻出了椅子,徐迟这才发现四月的后退被划伤了,踩在地上歪歪扭扭,随着惊吓的反应重心开始不稳,直直地往路面栽去。
“四月!”
徐迟扑向那只比格犬的瞬间,车辆急刹,他的腰侧被车头重重撞上。
“唔——”
剧烈的痛意让徐迟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小狗。
巨大的冲击让徐迟整个人翻滚着落地,手臂和后背擦着粗糙的柏油马路滑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衣服布料撕裂之后皮肤被磨烂了大片,血珠一颗一颗渗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他的鼻腔出现了很浓的铁锈味。
徐迟的指尖触摸着比格犬身上湿润的毛,手卸了力气垂在地上。
他说不出话,只能感受到小狗在蹭自己的脸,很轻,让他想到了蝴蝶,想到了那只总是怕生人靠近、熟了又总粘人的“好时”。
想起了给它做的狗窝,可能是嫌弃太小了?还是太丑陋了,它总是不会好好待在里面,会趴在门卫室生锈的门栏上等他去米仓。
四月,你快点走吧,去找你的主人,他想。
徐迟闭上了眼睛,周围出现了很吵闹的人声,还有救护车的声音,雨好像停了,身体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觉得有些累,呼吸跟着放缓、放慢,渐渐没有了意识。
——
徐迟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总在重复着说抱歉的话,对着一群灰色的小猫,棕黑色相间的小狗,还有没有脸、只能从穿着打扮分辨的、儿时的玩伴。
以及姑父。
“对不起。”徐迟一直在哭。
他面对着高大的黑色人影,往姑父身后躲,一直挪着位置,直到后背贴紧了墙,再也无路可退。
有人对他说:“你怎么了?”
梦里的徐迟一直摇着头,说着抱歉之类的话,手一直不停得扣着背后的墙面,一点一点,直到墙面变成了粗糙的石粒,然后是泥土、软沙,他跌落下去,跃进冰冷的黑色海浪里,呼吸之后大股大股的气泡从鼻端出现,快速地浮上去,破开的声音炸响在他的耳畔,层层叠叠。
他在泡沫里睁开双眼。
面前的人渐渐有了轮廓,有了五官,面容清晰起来。
徐迟开始明白,这一切不再是梦,是他身处的、无法逃避的现实世界。
“裕简。”
他说。
“你终于醒了,”裕简交叠着腿,把搭在膝盖上的手抬起来按下了呼叫铃,“付熠然他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