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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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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楼是都城中有名的销金窟。里头的吃食是集南北各地的时鲜,当家的厨子是更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御厨后人,大堂里的说书先生是一月一金的名嘴,古今野史正传,如数家珍。更遑论雕梁画栋般的五层楼宇,巍巍矗立在永定大街,遥遥地望去便是难得的都城一景。
顾青穹一推开门时就听见沈惟安那厮高扬着声音道:“那白玉观音像是我母亲专门请慈恩寺的方丈住持开光,为此向庙里捐献五千两。”
沈惟安这厮就像他母亲的那只金刚鹦鹉,只要嘴上得了空,满地界都是他那叭叭不停的声音。
“呦呵,那伯母可真是破费了。”顾青穹略带嘲讽的声音盖过沈惟安献宝般的洋洋得意。
沈惟安看着这个败兴的讨债鬼,一双俊丽的桃花眼不善地眯起,下颌挑衅般地微微抬起,“你就空着一双手来了?”
“那怎的?”顾清穹反手关上门,大马金刀地走了过来,眉眼一挑,戏谑道:“要不我上花楼给你绑两个花娘过来?”
沈惟安眼尖手快地抢过那壶酒,一寸不让道:“什么也不带,既如此,那酒也甭喝了!”
顾清穹落坐鼓凳上,隔着一张大理石山水楠木圆桌,偏头看向另一侧始终不曾开口说话的某人,“今儿不是你结账?”
谢琅呵笑一声含在喉间,笑声溢了出去,“也不拘谁,只要你二人钱袋子不空,我又何必结账。”
他坐在沿窗的圈椅上,身旁的小几上放着一壶茶、一碟点心。一身青金色直缀,腰间缠着的是一色莲的腰带,说话间也并没有看人,一双冷清的眸子垂着,看着手中摩挲的玉胚。
细腻的质地泛着并不夺目的莹光,顶好的羊脂胚料。
“水头不错,养了多久了?”顾青穹问。
谢琅有金石刻的癖好,手里的胚料在动工之前都是会养上一些时日。至于时间多久,没有定例,全凭心情。但顾青穹瞧着那外头的一层包浆,心想这块料子估摸着不下一年光景。
“两年。”谢琅不甚在意地回道。
他收了玉胚,身子原本斜侧着对着窗户,便于观景,随着他手部的移动,斜侧的身姿变为正坐。他朝顾青穹轻淡地看了一眼,随手端起柴窑茶盏,垂眸轻啜了一口。
谢琅缓缓地道:“眼看这一批马要出栏了,黥东这一趟,再添些人手罢。”
顾青穹将沈维安手里的酒壶抢了回来,仰头正要灌,闻言动作一顿,但还是没耽搁他喝酒的兴致,下一秒酒水汩汩入喉,辛辣醇香刺激着味蕾,眼见半壶酒入肚,他才反手一抹嘴巴,大喝了一声:“痛快!”
沈维安见不惯他牛饮的样子,这哪是喝酒,这根本是糟蹋!真真败坏了喝酒的雅兴!
他摇了摇头,“莽夫!”
顾青穹不理睬他,觉得这小子是锦绣堆里待久了,要紧的一件都没学到,反倒是这细枝末节的讲究做派倒是一成不落。他放下酒壶,思忖了片刻,对着谢琅正色道:“为着路上便宜,人手倒是可以加派一些,但若是顾忌黥东那边,倒是不妨事。”
他说得信誓旦旦,谢琅沉吟片刻,便也随他了。顾家刚从黥东回来,余威犹在,就算要生变故,想必也未有这般快。
顾青穹与他早年便混迹在一处,两人的性情彼此都有个约莫了解。他想了想,宽慰道:“放心,那头我听着信。”
谢琅没吱声,却端起茶盏朝他遥遥地敬了一杯。
顾青穹朗声大笑,同样抓起酒壶回敬过去。
沈维安左看看谢琅,右瞧瞧顾青穹,脖子就差转成花了,“我说谢二啊,敬茶多没意思啊,来来来……”他拿了一只空酒杯,伸手朝顾青穹抢了过去。
顾青穹提防着他,侧身一让,沈维安抓了个空不说,险些没稳住脚脸先着了地。他气得脸歪鼻子歪,“不成想啊,顾大你竟是这么个黑心肝,小爷我可还未娶妻呢,就打量着先毁了我的脸!说!你是不是嫉妒我?是不是发觉回了都城之后,再也没你的站脚之地了?”
顾青穹看向谢琅,右手随手指向沈维安,“失心疯了都!”
“我看是。”谢琅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沈维安一眼,才幽幽地道,“按理说我们都比他年长,我们都不急,就他成天惦记着这起子事,正经事那是一桩不做。”
“吃喝玩乐一件不少,银子田产一个没有。”顾青穹吃着盐水花生,笑睨了沈维安一眼。说不出来的戏谑,叫沈维安觉得脚底下似长了个钉子,真是叫人没地儿站去。
“你也莫笑我。”沈维安强壮着声气道:“这些年你倒是不少忙活,可你连钱袋子都没填满!”
顾青穹就不说话了,他吃了几颗花生,觉得这花生也没有先前的味道了。干嚼了几颗,越嚼越没滋味,面儿上再没有先前的轻松随意,他时不时地抬眼瞅沈惟安,眼神沉沉,似初夏时的孩儿天,墨云翻涌,也不晓得里头藏得是倾盆大雨还是惊雷闪电。
沈维安也顾不得是哪一个了,忙避开了眼让了去。
只见他一边讪笑一边朝谢琅那头躲了去。
谢琅半歪着头,以手支颐,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们。沈维安蹿到跟前,他颇为不解地道:“你又不敢惹他,怎么还故意往他痛处戳?小心哪日夜黑风高将你套了麻袋,不定就出现在哪座黑矿里头填了那劳工的位置。”
沈维安心知谢琅说的是假话,可偏生谢琅就有将假话说成了真话的诚挚模样,他眼里那般真,可面儿上是端不地戏谑,一时半会儿,沈维安真不知道这两厮到底哪一个更像是那吃人的活鬼!
“你们也就吓唬吓唬我,旁的人也不见你们敢去招惹。”沈维安输人不输阵,这输掉的气势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找补回来的。
他跟个孩子似地,说的也同孩子一般天真的话。谢琅懒得吱应他这话,笑睇了一眼顾青穹。
“你说的是哪一个,怎么我不知道?”顾青穹又成了先前那个“偏坐金鞍调白羽,一身能擘两雕弧”的少年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