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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野种22 ...

  •   “你们先出去吧。”主治医生先把其他人赶出去,再次看向乖乖坐着的少年。

      太单薄,所以浅灰色的病服穿在身上也宽松肥大,愈发显得腕骨纤细,对于病人,当然有必要让他们了解到病情的真相……像他们这种从业二十多年的医生来说,遇见过胎死腹中的婴童,还是儿童的小患者,做过很多善事不到六十的老者,可面对喻棠时,那真相徘徊在口腔中,不知道如何才能说出口。

      究竟要用怎么高超的言语艺术才不至于让脆弱美丽的少年坠下眼泪。

      情绪激动点的话,说不定病情还会立即恶化。

      挥退其他人,整个病房之中,只剩下喻棠和医生。

      喻棠故作轻松地翘起唇角:“没关系的,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错的。把真相说出来也没关系,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清楚。”

      或许是为了病人的心理健康,毕竟心态对于治疗来说太重要了。病房内野敞亮,阳光普照,温度在很适宜的二十多度,栽种着能够净化空气的绿植,灯光柔和。

      医生慈爱地笑笑:“大概从什么时候起,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舒服的?”

      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挡着阳光,暖色的光芒透过指缝,喻棠似乎是从观察阳光的小游戏中得到了些许乐趣,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意识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喻棠回想:“几个月之前……会经常感觉到困,哪怕每天的睡眠时间是充足的,也依旧会感觉到困乏,四肢没什么力气,后来就……连走路都好疼。”

      喻棠的手置于腿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窗外。

      绿荫森森,有鸟高飞。用最平静的语气把这几个月自己的不适说出来。最开始只是疼……后来就疼得走几步都要缓好久。

      晒日光是奢侈品,就连体育课都是猫在教室里。

      把高考参加完以后,就已经是在强撑,喻棠抬起眼,露出一个天真气的笑:“没关系的,您可以告诉我病情,我自己心里有个底就好了。”

      “病情可能无法好转,甚至在未来的几个月内会进一步恶化。”

      作为全世界都首屈一指的名医,现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往舌头上粘了胶水,艰难无比,他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着喻棠脸上的神情,害怕喻棠会露出不高兴或者难过的神情。

      尽量斟酌着发言,用最委婉的语气把事实说出口,“不过我们会竭尽全力帮你结清痛苦,确保你在这段时间内保持舒适。我知道……这可能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只要你配合我们的治疗,肯定会有好效果的。”

      不……

      小病人的情况远远比想象之中更加严重。

      说起来,短则活一两个月,长则半年左右,总之,活不到今年冬天。这种病例很小众,而且是遗传病,病例在全球范围内不超过五十例,多数病人都很年轻,且会随着基因遗传,目前还没有能够根治的办法。

      换句话说……无解。

      喻棠静静听着,皎洁的小半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正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事情。

      “我能看看诊断书吗?”喻棠小声请求,很有礼貌地讲,“我妈妈好像跟我的症状很相似,所以我想看看,可以吗?”

      “这……”医生的脸上有些为难,外面长廊中还站着一位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他其实有点不确定把病情就这么直接告诉喻棠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做法,他脸上的犹豫和为难都写得明明白白。

      喻棠细密的睫毛有些失落地低低垂着,“看来不可以。”

      “算了,既然你自己有心理准备,我给你就是了。”医生对待这种病人也没辙,只能把诊断书交到喻棠手中。

      轻飘飘的纸,医生拿着犹如万斤,倒是看起来比喻棠这个患者本人看起来都要担惊受怕得多。

      专业名词还有哪些数值,喻棠自己也不能看得懂,就扫了一眼病症。

      是404设置的病症,他不确定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这种病症……不过妈妈也是英年早逝的话,会有遗传性也很合理。

      由于可以自由设置火葬场的方式,喻棠给自己设定了最套路却很有效的一种。

      习惯本来就是一件潜移默化的事情,他倒是不在意自己得的这个病症是什么了。

      “看来我真的活不久了。”喻棠把诊断书放在一边,双手托着脸颊,“好像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大学也不能上了……不过,还好,可以早点去陪妈妈了。”

      医生悄无声息退开,给喻棠留下一个相对独立私密的空间,本来患有绝症就是很难接受的事情,更何况喻棠还这么年轻,他的人生本可以瑰丽无边,可可笑的命运却像是开玩笑一样,让他的生命即将走向地狱。

      “怎么样?”谢知津几乎不能保持面上的平静,等了这么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度日如年,等医生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毫不掩饰眼中的关切,和流于表面的深切爱意。

      医生摇摇头:“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可能有点复杂。”

      很快,他把喻棠所患的病症简单跟谢知津说了下,谢知津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你的意思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了吗?”

      “是的。”医生苦笑,“病人有着很严重的自毁倾向,不知道谢少爷有没有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那些伤痕。”

      不管是寒冷的冬天,还是春樱绽放的初春,亦或者是炎炎夏日,喻棠总是穿着能盖过手腕的长袖。但走近的次数多了,喻棠藏在袖子下面的手腕偶尔会露出来。

      喻棠的皮肤绝对属于雪白的那一挂,像是一捧新雪,干净、纯粹,因此,手腕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浅褐色的疤痕淡到看不见,那一定留了很久,还有一些最新的,尖锐物刺出来的痕迹刚结痂,有的则是新长出粉肉。

      “那些伤口可能要追溯到八年前,最新的伤口也就是最近一两个月内留下的。他的心理状况已经处于严重亚健康的状态。”

      “治不好吗?如果是全世界最顶尖的那一批科学家医生,所有的医疗资源集中在一起也没办法?”

      “没办法,谢少爷,这种病症太罕见了,罕见到连样本都很稀有,治愈的方法更是没有,可能最长也就活不到今年了,我冒昧地猜测你和患者的关系,要是有可能的话……在最后的一段时间内,带他过想过的生活。”

      医生的履历拿出来足够光辉耀眼,在他手下从将死到痊愈的病人数不胜数,连他都说出不可能治愈……那就几乎没有转机的可能性。

      谢知津下意识地看向病房中,喻棠靠着软枕,神态看起来疲倦又放松。

      就像……被荆棘封在城堡中的睡美人,但不会有王子一吻就立刻复活。几个月前,舞台上他们吻在一起,能尝到他湿热暖香的粉舌。昨夜,喻棠就像一条艳丽的美人蛇一点点攀附而上,在他的手心、舌尖上,绽放到极致。

      而今天,而现在,就被医生冷冰冰地下了病危书。

      谢知津胸口有种说不出来的郁气,一朵本该被娇养、被呵护的花,被养到近乎枯萎。他走进去,喻棠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小少爷,你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准备提前给我哭丧?”

      “喻棠……”谢知津的手摸了摸喻棠因为病情而苍白的脸颊。

      “没关系的。”喻棠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没关系的。”

      他反过来安慰谢知津,“其实已经足够了,能够活到现在就很满意了。谢知津……昨天晚上我知道是你,谢谢你。”

      “我想去……去老房子,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你要不要陪着我一起?”

      *

      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拂面而来的海风夹杂着湿漉漉的腥气。

      游轮在海面上形式,喻姜站在甲板上有些心不在焉。

      “姜哥,你今天的发挥、有点不行啊,技能那么明显你都不躲,直接进塔了……还我野王哥哥,还我。”

      “又死了……完蛋了,这下彻底完了。”

      耳机中的少年正在鬼哭狼嚎,喻姜有点心神不宁,这种状态从见不到喻棠开始,就很他妈有病,喻棠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能让他都离开京城那么久了都还是在想。

      他……对喻棠很凶吗?可是他不是已经很久都没有对喻棠凶过了,那为什么连回家都不回。

      记忆里,喻棠回家的时间点很固定。

      他手里又没有很多钱,在外面无处可去,顶多会因为难解的题目在学校会多多思考一会。

      “网太差了,你们玩。”喻姜利索关了手机。

      舱内,父亲和母亲正相对而坐聊天,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哥哥坐在角落中看财经报纸,一切都安静静谧,是他在喻棠来的、最开始的几年设想过的场景。

      按照预先的轨迹,事情就应该这么发展。

      他们一家四口,融入不了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打破原有的平衡。

      可万里无云的阳光,澄澈干净的海水,都消弭不了萦绕在心头之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喻昭手中攥着报纸,可无论多么努力专注,都无法让自己把注意力聚焦在报纸上,频频看向窗外,瞥见了站在甲板上,衣衫灌风,看起来在笑的喻姜身上。

      他终于还是放下报纸,走到外面。

      “小姜,你很开心?”喻昭对这个亲弟弟,说不定多么亲近。

      从小到大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无比清楚自己这个弟弟究竟是什么德行。两三岁的时候,知道爷爷奶奶喜欢兄友弟恭,无论在家里再怎么闹腾,都会装出一副和睦的模样。人前人后全然是两幅面孔,一张脸盈满笑意,像是这世界上再明媚不过的少年郎,一张面孔用以单独示人,皮笑肉不笑,总居高临下地,傲慢地睥睨所有人。

      喻姜曲着长腿站着,看到喻昭出来,慢慢站直身体,收起脸上的笑意:“为什么不开心,好不容易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哥……你说,这种日子,我们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父亲总是要忙于应酬,后来地位稳定以后就不再需要那么繁忙,可他们还是没有时间。喻昭眺望着远处,高飞的海鸟引翅高飞,看起来无比自由。

      喻昭双手扣着围栏:“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我暂时想不起来。”

      喻姜似乎很喜欢看到喻昭这张郁气森森的脸,好像高贵疏离的哥哥总算有了一丝活人气,他扬起唇角嗤笑道:“哥这样的好记性,难得会忘记事情。”
      “既然记不起来,那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

      六月中的街道上,白蔷薇攀附着院墙。

      喻棠走起来有些许的踉跄,完全像是失了魂。不过想想也是,十八岁即将绽放绚烂的生命,可以摆脱喻家,如果……喻棠愿意自己脱离喻家,谢知津完全可以让喻棠生活得更好。

      不管喻棠想去哪里都可以,他可以买下一栋别墅,亲自来照顾喻棠。

      可喻棠对喻家的羁绊太深了,明明一直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却还是对所谓的亲情抱有期待。

      那些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喻棠这么惦记的。

      花心昏聩的父亲,居高临下的养母,高高在上的哥哥,和总是在学校欺负喻棠的弟弟。

      这种配置的家庭,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毫无牵连的存在,知道自己被厌恶,如果说是还在教育阶段暂时逃不开喻家还说得过去,可为什么还要注入亲情?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喻棠的思绪完全放空,可能是因为做了一个足够冗长的梦,梦到了几乎相当于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哪怕绝大部分他来到这个世界中还没有发生,够逼真、因此会感同身受的难过。

      “过来。”
      腰肢猛然被一股大力箍紧拽回身边,谢知津把喻棠带回身边,一辆车刚好擦过去。司机像是在喝酒,整张脸都泛着不太正常的绯红。

      要是谢知津反应稍慢一点,那辆车就可能会和喻棠撞上。

      他微微皱眉看向喻棠,只见到喻棠有些放空的双眼。那双极为纯粹漂亮的漆黑眼珠,鸦青的一排睫毛低低的,眼神中没什么光彩,转向唇边的话改为柔声细语地安抚:“小棠,我牵着你走吧。”

      全球范围内最权威的医生已经派人去请,不出三日就能回来。

      倘若……喻棠愿意跟他走,随时都可以。

      去哪里都可以,去不被人找到的地方也可以,他的手段完全可以再强制一些,不过喻棠的身子可能受不了。

      本来就很瘦,现在更是单薄得厉害。

      两个人牵着手,喻棠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小时候,总是在搬家。”
      “我妈并没有从他那里得到多少钱。”

      融合了一部分记忆,喻棠对过去发生的事情也摸透了。

      烂俗的故事,女学生爱上年长几岁多金的学长,因为一次学校组织的宴会相识。一个人认为是恋爱,一个人认为是猎艳,因为抗拒刚认识就上床还被喻北言认为是臭婊子还要立牌坊,那女人拥有相当美的一张脸,起码从小到大一直都追求者不断。

      哪怕在那个圈子中也足够的稀有罕见。

      她会纠结出门前穿什么和他见面,后来以为感情足够深,提出更进一步的关系,却总是被以各种理由搪塞,意外得知心上人是有妇之夫后,便决心离开。

      那时候喻夫人就知道了她的存在,找工作很不容易,最顶尖大学毕业的学生找工作四处碰壁,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所以,住哪里都不稳定,一直都在搬家、搬家、不停地搬家。

      她以为的恋爱期间没有收取过对方的钱,只收下来她以为便宜的小礼物。

      “不过后来手里有了点钱后,就买了老破小,装修以后就安定下来了。”喻棠说这些事情时,漂亮的眼瞳也像是有了光彩,像个亮晶晶的宝石。

      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买下来老破小也是一笔不菲的价格。

      喻棠的手很凉……在盛夏像是在触碰着一块凉浸浸的墨玉,谢知津墨绿的眼珠静静地望向喻棠。

      没有打车就只是走,不过喻棠的体力很差,走一段路就得休息好久。

      穿着便衣隐匿在人群中的人总要时时刻刻留意谢知津的安全,始终都会有人保持一段距离近身保护。

      那是一栋七层的小楼,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建筑风格,窗户是深蓝色的,外表的墙皮脱落褪色以后,变得灰扑扑的。在光鲜亮丽的京城中,很难想象居然还会有这样年代感且破旧的房子。

      喻棠穿着简单的衣服,就像是娇艳的玫瑰、璀璨的明珠,被随意地丢弃在乱糟糟的灰烬里。

      和周围老旧的环境有着鲜明的格格不入。

      这一片都是老小区,小区大部分的房东都会把房子租出去,因此这里白天人并不多,很多都是出去工作的租客,等到很晚才会回来。

      喻棠秾丽的面庞呈现出鲜活感,他手中攥着钥匙,走路也像是变得轻快许多。

      楼层在五楼,要爬一会。

      楼道里的墙壁上早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广告名片和涂鸦所覆盖得看不清原本的模样。门上的春联还鲜红,就连生肖都还是过年那会的,看得出来年年都会有人回来打扫、贴上。

      划拉——
      门开了。

      尘封已久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都还保留着最后的模样,没怎么动过。

      “既然我也快死了,我想把妈妈的遗物处理掉。这样离开的时候就没什么可担忧的。”提及自己的死亡,喻棠的脸色平静,那张被病痛所折磨的脸蛋,哪怕明艳依旧,病气之下,荏弱得像是一株病蔷薇。饱满红润的嘴唇也由于经常性地含咬,而有着一层薄薄的血痕。

      简单的三居室,大概也就一百平出头。

      谢知津不太想和喻棠聊到病情相关,一直都在努力回避着这个话题。简单打量了一下屋子,墙上、边边角角的地方,可以玄关处,到处都是喻棠的照片。

      在影楼拍摄的写真,很有年代感,照片上的喻棠还是小朋友,就已经像个精美的洋娃娃。

      穿着小西装的,恶趣味穿着漂亮粉裙子的……还有很多很多。

      喻棠在房间中收拾东西,谢知津跟上去,“你需要什么跟我讲,我帮你整理,你去坐着。”

      那么重的东西,喻棠现在在谢知津的眼中约等于应该被重重保护的玻璃公主,要精心呵护,否则随时都有碎掉的风险。

      “没事的,你干嘛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又不会现在就死。”喻棠有些好笑地看着谢知津。

      位高权重到才是少年,那么多人都要卑躬屈膝,谢知津现在的模样……殷勤到像是被人夺舍。

      “好了,小王子,你到一边待着吧,电视应该可以打开,每天的电费我都还在交着,你无聊的话坐过去看看。”

      少年那张混血精致的五官,飞快地垂下脸,很不情不愿。
      也是。

      跟喻棠相比,谢知津看起来的确是个人高马大,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再加上基因的优势,喻棠能被单手抱起来。

      两个人对视,喻棠平静地移开视线。

      拖来一个大纸箱,开始整理东西。当初母亲去世时,为了防止喻棠担心,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以至于喻棠根本不知道后来的葬礼究竟是谁帮忙处理的。

      也是后来,一直不怎么搭理喻棠的喻北言,喝了一点酒,以轻松的口吻把这一段事情说出来。

      “你妈对你也够好的,害怕你知道他的病情,就独自在外面治疗,生前那么美的女人,居然连死后,尸体也是青白的,变形、尸斑……恐怕你见了也会害怕。”

      妈妈死了。
      妈妈死了……

      喻棠努力地想要把这个事实咀嚼吞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才得知。好不容易在喻北言心情还不错的时候,知道了公墓的位置。

      最开始得知母亲死讯的那几年,喻棠每天晚上都在掉眼泪。

      “这里是我的房间,很漂亮吧。”喻棠水红的唇角得意翘了起来,谢知津随着喻棠的视线看了过去,那个年代的装潢……以现在的目光去看,其实是粗糙的。

      更不用说,谢知津还是在那样的高门大户中长大的。

      不过依然可以看得出来一个母亲对至宝的用心。

      风铃、漆成淡粉色的房间,书桌上则是那一年最新很贵的电脑,一整面书架上都是各种各样的书,从儿童文学到艰涩的名著,大床还很浪漫地垂下帐幔,像是公主能睡的大床。

      床上,摆放着半床的玩偶。

      不得不承认,喻棠母亲还活着的那几年,喻棠被养得很好,有什么最好的也都是在满足喻棠。

      喻棠把玩偶和母亲的东西放在一起,他忽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知津。

      半蹲在地上,苍白荏弱的脸蛋灰扑扑的,喻棠双手合十,有些恳求地询问:“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我觉得我们现在是朋友,我可能……只有你这个朋友了。所以,这件事也只能交给你。”

      谢知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发出声音的,是朋友两个字刺痛了他,还是喻棠那张故作轻松的表情刺痛了他?

      喻棠像是在交代自己后事一样,一点点数着自己能够记下来的事情:“要是我死了,这件房子就卖掉,钱就捐给福利院,随便哪里都可以,或者你亲自帮我给那些需要资助的孩子怎么样?”

      “你自己……不都还是孩子……”谢知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心脏像是被一重一重的锁链结结实实地捆扎起来,又被成千上万的尖刺穿透,让他连正常地跟喻棠说话都做不到。

      喻棠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百叶窗中漏下来的光线落在喻棠的身上,喻棠就像……主动献祭自己血肉来救人活命的艳鬼,精气神被一丝丝抽离,他笑着看向谢知津:“我是小朋友,不过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对小朋友下手了?”

      谢知津的耳边逐渐漫上一层绯红。

      在那样冷白的皮肤上,这点红晕显得格外明晰。

      喻棠继续整理东西,很多东西,都只有喻棠自己才知道要放在哪里,要怎么处理。

      “还有这些玩偶,能不能跟我妈妈的遗物一起烧掉?那些书你看着来,要是有人想要送出去也可以的,随你处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喻棠有些不安地抬起眼皮看着谢知津。

      他很害怕……害怕,他以为的朋友也只不过是在一厢情愿而已。

      因为他现在身边空无一人,向前无所期待,向后空无一人。不管怎么看,都是失败的、毫无希冀的一生。

      谢知津攥着喻棠细瘦的手腕,蹲下来和喻棠平视:“我有一套闲置的房子,到时候把你想放的东西带过去就够了,不需要你耗费什么心神。”

      喻棠点了点头。

      谢知津的视线落在房间中的某一处,指着:“那是什么?”

      “是相册,是小时候拍摄的一点照片,你要看看吗?”喻棠也看到了角落中的那本相册,哪怕过了这么多年,颜色也依然鲜亮。

      谢知津点头,他越来越发现,喻棠就像是一个无穷尽的宝藏,吸引着他主动靠近……探索。哪怕喻棠看起来孓然一身,像是隔着冰封的城堡在看着他,触碰着,摸到了一手的浮冷。

      *

      白色艳阳的照耀下,银白色的沙滩无比柔软。

      经过开发后的海岛,充满了与世隔绝和现代感。一幢别墅安然伫立其中,被层层叠叠的绿荫所环绕,一家人等上岸,早就有穿着黑白色统一制服的仆人在等待。来自不同国家的佣人说着各种口音的英语,欢迎着主人的到来。

      岛上可以泡温泉,做美容项目,也可以野钓,或者其他项目。

      之前还处于开发阶段,喻姜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他爱玩,对这地方存了点好奇心,但真正登这座岛,意向之中的兴趣却丝毫没有。

      缺了什么……

      缺了喻棠。

      要是喻棠也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内心或许就不会这么空落落的。追在他身后左一句小姜又一句小姜,殷切地问他要不要吃水果。漂亮的面容堪称颠倒众生,却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他身上。

      喻昭不用多说,对谁都是冷淡。

      能朝夕相处的人就只剩下他,喻棠刚来到喻家时,喻姜就能感受到喻棠的小心谨慎和讨好,五六点起来学着做饭,弄得满脸都是面粉,最后得到一顿斥责。

      “家里不是有厨师?又不是短你吃喝了,摆出这副可怜委屈的样子给谁看?”

      小孩子对外界情绪的感知才会更加敏感,其他人的冷漠,喻姜能理他,就已经算是独特,哪怕这份搭理总是伴随着难听的咒骂,喻棠也愿意主动靠近。

      毕竟……比咒骂更加难以忍受的就是被当成空气。

      只是,人最无法离开的也恰恰就是空气。

      当喻棠离开之后,他才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不悦。

      蜿蜒的小河像是一条漂亮的玉带,有漂流,喻姜立刻换上救生服,跟着喻昭一同坐了上去。

      两个成年人坐在上面也丝毫不显得拥挤,清凉的河水湍急,激流勇进。

      “爸呢?他怎么不过来。”喻姜随口问了一句。

      “去喝酒了。妈去做美容了。”喻昭索性把母亲的去向也说了,他的声音冷淡,哪怕对于自己的父母亲也没什么感情深重。

      在水中颠簸,两个人的身上都湿透了,喻姜考完试就把头发染了烫了,他本来就长得俊美,染了银蓝色的头发简直像是从动漫中走出来的,焦糖色的眼珠子像是很美味的、咖啡味的糖果,喻姜曲着长腿,状若不经意吐槽了一句:“妈以前还不显,反正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做美容了。”

      喻家这对夫妻的基因都很好,喻夫人保养得很好,她的长相本来就是不容易变老的顶好皮相,可现在去做美容的次数越来越多。

      像喻夫人这样的身份地位,哪怕没有喻北言,也多的是年轻人愿意凑过来讨好,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么焦虑自己的外貌,这也就是为什么喻姜会觉得奇怪。

      对自己追求年轻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前几天,喻姜还听到了喻夫人歇斯底里的嘶吼,她照着镜子,打翻化妆台上的所有东西,“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老?”

      刚招进来工作没多久的、二十来岁的小保姆被辞退了,只留下了相貌稍微平常一些的那个。

      喻昭对于自己的便宜弟弟再熟悉不过,就像学生时期会为了暗恋的男生……给他周围的人都送了糖果,再单独为他奉上独一无二的那一颗。问东问西,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喻棠给你发消息了吗,哥?”

      是的,喻昭也有这种感觉。

      内心动荡、焦灼,心神不宁,已经严重到干扰他的正常生活,如果是闲下来,脑海中始终盘旋萦绕着喻棠怯生生叫哥哥的场景。

      还年幼时,声音甜滋滋、脆生生的,那真是非常听话乖巧的孩子。

      不是那种尖锐着嗓子,无法无天,被溺爱到什么都敢做的独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闻起来也是香的,坐起来两条小细腿紧紧并着,用漂亮的黑色眼珠观察着周围人。

      好奇、天真,但不会去打破原有的平静,不会惹人生厌。

      是让人看到就会本能感到喜欢的小孩。

      再长点一点,有了更多的意识,一声声的哥哥也多了点畏惧,畏惧之中夹杂着讨好和关切。

      喻昭深吸一口气,侧过脸:“我不知道。”

      “他都两天没回家了,他能去哪里……”喻姜脸色一变,恰好遇到水流尤为湍急的地方,银色的水珠漫天飞扬,像是迸溅的烟火坠下时,滴滴答答落得他们满头都是。

      “我要回去。”喻姜没有了再继续玩下去的意思,本来就不怎么对付的两个人,挤在一个空间中,哪里的空气都不新鲜。

      喻昭的脸沉下来:“你别发疯。”

      “你装什么,哥。”喻姜彻底没有虚与委蛇的意思,眼睛怨毒得像是一条冷冰冰的毒蛇,“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你以为我没看见?”

      “你什么意思。”喻昭和喻姜之间要错上好几岁,在公司中人人恭敬,在喻姜面前……他竟然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带着挑衅的语气。

      “你心里应该也很着急吧,别装得那么平静,你看喻棠的眼神快拉丝了,你该不会是想乱……”喻姜脸上的笑容恶毒而甜蜜,他年级小,做出这副神情就像一条艳丽的毒蛇。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整。

      喻昭的心猛然一跳。

      “反正我都看到了,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你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不是一个工作狂吗?恨不得住在公司里,恨不得把所有的权力都拿捏在自己手里,我猜,你不是为了爸妈,爸的老脸快成干枯橘子皮了,你肯定不会是为了感受父亲眼中的慈爱而选择留在家中,至于母亲……你对她还是有怨念吧,怨念她把所有的关心都给了我,总不会为了喻棠吧。”

      是。
      喻姜是年级小,很多时候,并不能以正常的年龄思维来考虑喻姜。实际上,喻姜很聪明,一个很小就能把所有人都哄得团团转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会是个蠢货?

      喻昭狭长漆黑的眼深深看着喻姜,并不动怒。内心早就已经掀起来滔天巨浪。

      “你拒绝了王氏集团千金的邀约,拒绝了妈给你安排的相亲……这么大了,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交往过,该不会是喜欢男的吧?”喻姜噗嗤笑出声,眼角眉梢满是嘲弄,“但可惜了,每次我骂他野种的时候,你都默许,他恨死你啦,说不定你碰他一下,他都哭好久。”

      不得不承认,喻姜的确很会抓重点。

      他说的没错。

      喻棠……已经很久都没有,没有再叫过他一声哥哥了。

      喻棠还是小学的时候,他已经跳级到大学。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弟弟无所适从,漂亮的幼童对他很是讨好,书桌上多出来的热水,第二天到学校时,书中多出来一簇粉嫩花枝。

      那时候,他才注意到,原来……春来了。

      他指着外面:“出去。”
      “以后不要进入我的房间,别碰我的东西。”

      最后几次见到喻棠,瑰丽的小脸呈现出病恹恹的苍白,有时候叫他好几声都不一定能够得到一个回应。他当时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卑贱,居然想主动亲近一个野种。

      喻昭那张冷清清隽的脸上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哈哈,我跟喻棠说,高考完就会让他扫地出门,可是……他现在真的不回来了。”喻姜笑着笑着有点想哭,眼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硬是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喻昭掐着喻姜的脖子,满目阴鸷:“你给我正常点。”

      “哥,你别生气啊,我做的所有事情不都是你默许的吗?你可别忘了,喻棠要是走了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我问你,是不是还会每天晚上想着喻棠的脸打手……你好恶心啊哥……”喻姜的脸被掐出不正常的红色,就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说起来也真是的,喻棠跟我们长得都不像啊,说不定不是爸爸的种呢,那种因为爸有点钱就主动贴上来的女人,估计也会投入其他人的怀抱,你说呢?”

      从很久之前,喻棠逐渐长开。

      他就发现,喻棠其实和他们两个长得完全不像,五官柔美精致,像是完美无瑕的上等白玉,不笑时也像是眼角有小勾子。

      他跟喻棠一直在一起上学。

      同学们说:“哎呀,喻棠是你的哥哥啊?一点都不像,喻棠长得真好看,真看不出来你们居然是一家人。”

      “喻姜,这是我妈在国外带回来的糖,你能不能替我捎给喻棠,这次选座位就坐我旁边吧,我会天天带好吃的给喻棠的。”

      喻棠远远比他想象之中的更受欢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得到优待。

      占有欲作祟还是破坏欲作祟,他尝试过很多次让其他人孤立喻棠都失败了。直到后来大家有点意识,直到喻家的地位,才能做到心神合一。

      他可能只是……想要喻棠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野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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