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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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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东西在啃噬她的记忆。
沈恂初梦见自己站在观测舱里,窗外是旋转的星云。朱莉正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检修设备,她的精神体——那只总爱偷喝咖啡的卷尾猴——正蹲在管道上啃苹果。
然后一条肉粉色的舌头覆盖上来遮住了所有的舷窗。
“老大!它们突破第三隔离——”
她听到声音立即回头,梦境却突然切换。
她看见陈昭站在实验室里,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管针剂。他面前的婴儿正哭闹不停,陈昭拿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拍哄了几下,紧接着,将那管针剂全部注射进婴儿的体内。
“恂初,你长大了。”
脑海中的陈昭看似是在对着婴儿低语,而沈恂初却发现——他说这句话时,眼睛看着的是监控探头。
仿佛隔着时空与现在的自己对望。
沈恂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脑袋乱作一团浆糊。
她看着面前的仪表盘缓了会儿神,突然想起兰鹤野。在白述的记忆中,她看到了他一闪而过的脸。
他似乎处于极度的痛苦中,双眼紧闭,眉头紧皱着,额头上的青筋鼓出来,汗淌了满脸。
一时间,沈恂初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自己好像还没有好好的跟他告别。
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飞行器里有纯净水和营养剂,沈恂初翻出来勉强补充了点能量,继续在驾驶舱内半梦半醒。
飞行器向下降落时,舱内六十度的高温让金属舱壁变得滚烫。
沈恂初的双手死死攥住身上的安全带,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舷窗外,灰绿色的云层像被撕碎的棉絮般急速掠过。透过云隙,地表逐渐清晰——无数个完美的六边形坑洞整齐排列,每个坑洞边缘都锋利得像用巨型冲压机切割而成。
“警告:撞击倒计时10秒。”
驾驶舱内响起系统的警告声。
撞击前的最后一秒,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如同活物般缠绕上她的四肢。剧痛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漂浮感。
沈恂初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抽离,仿佛灵魂出窍般俯视着正在坠毁的逃生舱。
以及她自己。
飞行器砸进坑洞的瞬间,沈恂初清晰地听见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
整个飞行器的外部像蛋壳般碎裂,她被巨大的冲击力抛飞出去,在灰白色的砂砾上滚出十几米才停下。
幸运的是,她没遭受到什么撞击。
沈恂初闷咳两声,试图撑起身体。
身上到处都是擦伤,一截白森森的腿骨刺穿裤子,上面沾满发光的尘埃。
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疼痛。
伤口处有东西在蠕动,像无数纳米级的机械蜘蛛,编织着某种纤维网络。断骨被重新塞回身体然后拼接,肌肉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细微的“滋滋”声,仿佛是微型焊接枪在工作。
“初级修复完成。”
沈恂初的声带不受控制地震动,发出不属于她的声音。那语调过于平板,反倒让人生出几分不适来。
“大气成分分析完毕。硫化氢浓度超标,原躯体呼吸系统预计27分钟后衰竭。建议立即寻找庇护所。”
沈恂初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小臂,血腥味和刺痛让她短暂夺回了语言能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起身来走向已经报废的飞行器,从里面拉出来一件带有头盔的防护服套上。右腿虽然被修复,但依然会有种异样感。
她环视四周,看到三百米外,一座半埋在灰烬中的金属塔露出狰狞的轮廓。塔身倾斜约十五度,表面布满蜂窝状的腐蚀孔洞。在带有微光的尘埃的映照下,整座塔泛着病态的类似于珍珠的圆润的光泽。
沈恂初走过去不由自主地将手掌贴上塔身。
等她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渗出些许冷汗。
她想移开自己的手,却动弹不得。
深蓝色的能量纹路从接触点扩散,瞬间爬满整座建筑。金属表面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某种沉睡千年的困兽正在苏醒。
“咔嗒”一声轻响,塔基处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向下的螺旋阶梯。阶梯扶手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依然能辨认出上面雕刻着的来自于地球的文明徽章。
徽章下方,一行被腐蚀得几乎无法辨认的铭文让沈恂初的血液瞬间凝固。
——警告:陈昭项目最终禁区。
“陈昭……”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某个上锁的抽屉。
她想起被伊芙琳他们清除掉的关于A区的记忆。
在市政厅,她分明见到了陈昭。
已经死去了的陈昭。
那么他还是陈昭吗?
阶梯深处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蓝绿色光芒。沈恂初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立刻引发了剧烈的咳嗽。纵使有防护服的过滤系统,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吸入了硫化氢,气体如火焰般灼烧着她的肺部。
螺旋阶梯在她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随着深入,墙壁上的深蓝色色纹路越来越密集,最终在底部空间汇聚成一幅巨大的全息投影——一个由无数六边形组成的立体网络,每个节点都闪烁着蓝绿色的光点。
“检测到主控终端——”
“请求接入权限。”
接入什么?
谁在请求?
沈恂初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不知何时关闭的入口。
全息投影变换,显示出一段残缺的日志记录:
——陈昭项目第437天。
——警告:样本开始自我编码。
——它们选择了人类胚胎。
就在此时,影像中断。
中央的地板滑开,露出一个新的入口。
她进入其中,缓慢地在幽长昏暗的隧道中移动。
温度骤降,她呼出的白雾在头盔的面罩上凝结成霜,又迅速被头盔内的除湿系统抽走。面罩左下角的氧气读数显示还剩27%,但她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她有些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扶着墙的手套在墙面上留下一道模糊的痕迹。墙面曾经覆盖着生物荧光涂料,现在只剩下零星几个暗淡的光点,像是垂死的萤火虫。
再往前,走廊变得逼仄起来,两侧堆满了覆着冰霜的设备箱,有些已经被时间压垮,露出里面氧化变黑的仪器。
沈恂初停下脚步,用靴尖踢开一个半开的箱子。标签上的日期已经模糊,但她还是辨认出了“大中断事件后第七年”的字样。箱子里是装得大多是医疗设备,塑料管已经脆化,针头锈迹斑斑。
“到了……”
她自言自语,抬头看向走廊尽头那扇门。
最深处的防护门比想象中保存得更好,门上的生物识别面板覆盖着一层薄冰。沈恂初摘掉右手手套,犹豫了一秒后将右手贴了上去。
当手掌完全与识别面板贴合时,整个门禁系统爆出一串火花。
沈恂初本能地后退半步,但面板已经亮起一道诡异的光,一个机械女声在沉寂多年的通讯设备中断断续续地响起——
“识别码:HR-709。”
“欢迎回来,林致博士。”
林致——
很耳熟的名字,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还有,为什么系统会把她认作是林致呢?
不等她思考,生锈的齿轮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防护门缓缓滑开,带起一片尘埃。门后涌出的空气比走廊更冷,带着某种金属氧化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在母亲实验室里的气味。
圆形实验室比她想象中要大,直径至少有二十米。墙壁上布满了显示屏和仪器,但大多已经损坏,只有少数几盏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亮。
实验室中央矗立着三米高的黑色矩形——
现在她知道了,那些人叫它“方碑”。
方碑前有一个操作台,一具穿着制服的干尸伏在控制面板上,姿势扭曲,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试图操作什么。
干尸的右手插在方碑中,看上去已经与其融为一体,而左手紧紧攥着一个老式全息投影仪,上面用红漆涂着“播放最后一条”的字样。
沈恂初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认识那个投影仪的型号——幼年时曾在母亲的实验室中见到过。她慢慢走近,每一步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干尸的身上套着制服,因为时间过于久远织物已经脆弱不堪,肩章裂成四、五片,从上面跌下来。沈恂初注意到那个垂落在尸体身侧的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戒指。
她蹙起眉,仔细打量着那枚戒指,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强迫自己看向干尸的面部,尽管皮肤已经干瘪收缩,但那个轮廓……
她在哪里见过?
究竟是在哪里?
不是很熟悉的人,或许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她盯着那具尸体插在方碑里的右手——那已经不再是一只人类的手,而是和黑色物质融合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组织,像是某种的嫁接产物。
沈恂初将尸体左手上的投影仪拿过,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按钮。
影像跳出来,一个女人的面庞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穿着白色实验服,背景就是这个实验室,但那时设备都还完好,灯光明亮。
“我是林致。”
“如果你看到这条记录,说明我的陷阱生效了。”
全息影像中的林致温柔地微笑着,轻轻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可眼神中却有几缕化不开的哀愁。
“我把方碑物质编辑成逆转录病毒,植入了这个孩子的基因链。当系统检测到HR-709标记,会误判人类已经完成进化。”
影像闪烁了一下,露出林昭身后惊人的画面——数十个培养舱里漂浮着不同发育阶段的胚胎,每个舱体都连接着微型方碑,像是一棵棵黑色的树苗。
画面戛然而止,并出现了长达一分钟的黑屏。
就在沈恂初以为里面的内容已经全部播放完毕后,林致又出现在画面里。
不过这一段的录制时间显然与上一段不同,林致起初面向着她的左侧,像是犹豫了一会儿似的,她才开口。
“我犯了个错误。”说到这里,林昭的声音开始颤抖,她转向镜头,神情尽显疲态,眼睛里满是恐惧,“方碑在改写她的神经结构。她出生后会成为……”
全息记录在此中断。
沈恂初的呼吸完全凝滞了。她机械地转头看向那些培养舱——现在它们都已经被冰封,玻璃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霜,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方碑……”
她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感到一阵眩晕。
林致通过投影仪传递给她的信息太混乱,对于这些事情她本就一知半解,仅仅凭借着这些根本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就在这时,方碑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沈恂初猛地抬头,看到那黑色表面泛起涟漪,如同液体般流动起来。更可怕的是,林致与方碑融合的右手开始蠕动,干瘪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金属撞击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而方碑的嗡鸣越来越响,几乎形成某种旋律。
过了约有十五分钟,方碑的嗡鸣达到了顶峰,整个实验室开始震动。冰晶从天花板坠落,像一场微型暴风雪。
沈恂初后退时撞翻了操作台,某个隐藏隔层弹开,露出里面已经被锈蚀了很大一部分的头盔。
头盔上贴着便签——
“最后手段。”
“会痛。”
实验室的照明系统刹那间全部启动,刺眼的白光中,沈恂初看到自己皮肤上缠绕着蓝绿色的光束。控制面板上的生物监测屏显示,她的心脏正在被某种晶体结构包裹。
没有选择了。
她戴上头盔,瞬间被剧痛击中——
这不是普通的精神连接。
是记忆洪流。
是属于林致的记忆。
她看到有个婴儿躺在林致的怀里,在母亲轻柔的歌谣声中慢慢入睡;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被绑在检测台,曾在陈昭手里见过的针剂一次又一次的被注入他的身体;看到她第一次和培训营的同期随着陈昭出任务,那场只有她活下来的所谓的“重大型伤亡事件”,其实只是一场关于她能否进行完全且完整的意识活动测试……
最后的画面里,濒死的林昭将右手插进方碑。
“对不起。”
她说。
“对不起。”
沈恂初在剧痛中尖叫出声。
她想起来“林致”是谁了——
陈昭的爱人,她的师母。
她的意识被撕成两半——
一半在消化这些记忆,另一半接收着来自于脑海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来的混乱且庞杂的信息。
【快要成功了,SHEN。】
灰绿色星球的大气层外,黑色方碑群开始调整阵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