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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留在蒲道口 ...

  •   捕鱼的热闹天天有得看。

      鱼鹰爱扎猛子,爱叼大鱼,甩毛的时候也很神气,偶尔出了几条黄鳝,那些瞧热闹的人就要惊呼一声。

      捕了十来日鱼,鱼鹰没胖,鸭子肥了一圈。捕鱼人家最爱把鱼肠剖出来,洗干净剁碎掺料喂给鸭子吃。

      陈母也喂,她早起喂一趟,晚上喂一趟,嘴里念着:“多下两个蛋。”

      从前两天能下一个鸭蛋,吃了鱼肠后,一天下一个。

      宝丫家的鸭子多,秋天又是放板鸭的好时候,天不亮去放,天擦黑才赶鸭子回来。

      之前倒也还好,鸭子下蛋不多,在石滩上转几圈,总能捡齐。

      这会儿倒好,鸭子下蛋多,有的还要下到水里,要伸手去摸,天冷飕飕的,宝丫感觉自己苦哈哈的。

      跟个养鸭人一样,比起养鸭,她更喜欢放鱼鹰。

      不过她没去放鱼鹰,也没去稻田,稻子已经割完了,她到处在河上转悠,跟鸭子待一块。

      从前她放鸭子要划着木排撵着鸭子跑,这会儿却坐船上,手里拿着竹竿,一下又一下磕在船板上,敲得鸭子四散分逃。

      她也不去追,背靠在船边,凳子腿翘起一只来,她的身子一晃一晃的。

      宝丫觉得自己病了,老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阿嚏,这蒲绒一点不暖和,下次我再也不穿了,”宝丫揉揉鼻头,摸了把自己的衣裳,捏着衣角揉了揉,原来她穿了加厚的棉袄。

      她又说:“指定是谁在背后骂我。”

      宝丫也不晃凳子了,抓了根蒲草在手里揉,翻来覆去的,最后团成球,投进河里去。

      最后她觉得,她不是病了,她只是太闲了,而且鸭子嘎嘎叫唤烦人得很。

      其实她就是觉得无趣。

      无趣到想找个人拌嘴,莫名想找个呆一点的。

      她找了小水,小水眨着眼睛看她,慢吞吞说:“不要吵,要和气。”

      “和气才能生财啊。”

      宝丫告诉她:“生不了财。”

      小水认真想了又想,她回:“那你骂骂我,我不跟你吵,我只跟你好。”

      “才不骂你。”

      宝丫跟小水压根吵不起来,她又觉得,没劲透了。

      回了家,陈大田乐呵呵拿了一张红字进来。

      陈母纳闷:“捡着人家掉的福字了,笑成这样。”

      “哪啊,张秀才给大伙写字呢,这不是收了稻谷,就写的颗粒归仓,”陈大田抖了抖手里的两张字。

      李兰妞问:“那怎么还有张,瞧着这字也不大像。”

      陈大田想了想,笑道:“这是另送的,写了招财进宝,这不家里刚好有个宝。”

      宝丫有了点兴致,她认为自己吃饱了饭,终于来劲了,说道:“这张秀才这么好心啊。”

      “这红纸都是他出的吧,”陈母一眼看穿,“我们蒲道口的人才舍不得不年不节买红纸,真是亏了。”

      陈大田去找浆糊,隔着一道门回:“人家晚些要回镇上去了,这有啥好亏的,回去享福了。”

      宝丫踢了桌角一下,哼一声,心里却乱糟糟的。陈母倒是问:“他来多久了,不是说待到冬节过了。不过我也得说,待在这也没什么出路,还惹得别人心里不踏实,不如趁早回镇上去算了。”

      “他不是还得写东西,这秋才过了一半,怎么就走了,”宝丫又哼了声,“指定没好好写。”

      陈母说她,“你个傻丫头,你当这蒲道口有什么好写的,就那么点子事,住个几宿逛逛都能写完了。要我说,留在这里才傻呢。”

      宝丫不说话了,摆弄着她的蛋壳。

      这些日子里天天有鸭蛋吃,她都吃厌味了,换着法子吃,挖了孔,把蛋干净了,蛋壳留着。

      蛋壳又青又薄,装只要用完的短蜡烛,照得亮晃晃,像把月亮捕了进去。

      原本,原本还想等碰上秀才,给他瞧个新鲜。

      宝丫想,算了。

      算了吧,她不喜欢呆子呀。

      她要去放鸭子,喂鱼鹰,编蒲草,她还有日子要过呢。

      但她仍要说,夏天过了,蚊虫都没了,怎么她还是心烦。

      蒲道口的秋天在蒲绒满天飞里,在鱼鹰捕了满河道的鱼里,在蒲草渐渐消失,草垛多了起来中,来到了秋末。

      张明谦已经在蒲道口住了一个半月。

      说实在的,蒲道口日子虽然悠闲,但也实在乏味,那些偶尔新奇的农事,在一日又一日的重复里,也会稀释掉新鲜劲和欢喜。

      他最开始只想着完成功课,只要写满几页,对蒲道口大概了解后,他就不再叨扰二伯,坐船回家去。

      没成想,待了一日又一日,他爹的家信都寄了三封,催他回去。

      第一封寄来的时候,那时候还很早,张明谦写了尽快回来。

      第二封在蒲草地守夜隔日收到的,他迟迟下不了笔,后来写,等稻子熟了再走。

      稻子熟了,蒲草枯了,秋风都要转成冬风,薄衫已经穿不住了,他还是没走。

      收到第三封的时候,张明谦想了又想,决定先回去一趟。

      他向先生交了厚重的书稿,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篇。

      先生感慨:“我记得蒲道口是个小地方,湖多草多,竟也有这么多东西能写,看来你下了一番苦工。”

      “既你成了秀才,不想再往上考取功名的话,不如留在书院里当个先生,明年春有蒙童入学。”

      张明谦之前会答应,如今他婉拒了,先生再三劝说,问他的志向如何,他也只说想先再看看。

      他在家里待了五六日,他爹实在无法理解,“蒲道口有什么好的,你把魂落在那了?”

      “也不算好,只是有一点好的,我还没琢磨透,总要再回去的,”张明谦如此说。

      “你怕是失心疯了,住村里的要往镇上跑,镇上的去县里,县里的想在府城待着,怎么到你这,还往下头钻去!”

      张明谦面不改色,他说:“想清楚就回来了。”

      他爹又问:“没想清楚呢?”

      “那就不想了,留在那吧,”张明谦回道。

      可把他爹气坏了,每日早起第一件事骂他一顿,后面让他过了冬想清楚了滚回来。

      张明谦又回到了蒲道口。

      他来的时候是夏末,如今已经临近冬初了。

      守水栅的更丁都穿了厚棉袄。

      大家围着他说笑,问他怎么又回来了,难不成镇上待得不舒服。

      只有老张头说:“这回可没有宝丫来接你了,蒲道口的蒲草都割完了。”

      “鱼鹰都不往这里来了,没听这丫头呛人,还真有点没意思。”

      “张秀才你再等等,说不准有人从这过哩。”

      等了许久,远远有船过来,船前游着一群鸭子,船越来越近,人影也越来越近。

      青袄子,黑麻花辫,扎着一根红绳。

      张明谦愣在那,红头绳晃啊晃,把他的心也晃乱了,老张头早已喊道:“哎呀,是宝丫。”

      “宝丫你来得正好,再搭张秀才一程呗。”

      宝丫也愣了,站在那停了好久,她才问道:“不是回去了?”

      她闹了好长一阵别扭,好不容易好了,又犯了起来,再问:“怎么回来了?镇上日子不好过,要到我们蒲道口打秋风来了?”

      张明谦向她作揖,眉眼含笑,“打秋风来了,劳姑娘捎我一段。”

      “上船。”

      宝丫不放鸭子了,又把鸭子赶回去,赶到蒲草丛深处去。

      此时蒲草枯了,还留在蒲草顶上的蒲棒,经冷风一吹,散出满天的蒲绒,飘飘扬扬,往远方飘去。

      宝丫用力划着船,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怎么回来了?为什么回来?”

      张明谦犹豫着,还是如实说:“不清楚,大抵有惦念的,想留在这里再瞧瞧。”

      “我们蒲道口也有东西值得你惦记,是什么宝贝不成。”

      “是个姑娘,是个,是个宝。”

      听了这话,宝丫腾地脸红了,大冬天的,她竟然脸发烫了。

      她绝不能,绝不能上了当。

      她不喜欢呆子呀。

      “她好吗?”宝丫问。

      张明谦耳朵发红,他回:“是个好姑娘。”

      “蒲道口也是个好地方,我想留在这里。”

      船已然进了蒲草深处,枯黄的蒲草,刺骨的冷风,竟然也萌生了潮濡濡的,让人砰砰乱跳,心乱如麻的气息。

      宝丫想,留到来年夏天吧,她捉了火萤虫,放蛋壳里给他瞧。

      张明谦想,留在这里当先生吧,他想要留在这里,再近一步吧。

      漫天飞舞的蒲绒下,两人的牵绊开始了。

      ——蒲草地的爱情故事,也开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留在蒲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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