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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春心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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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鹰捕鱼的清早,宝丫分到了煮汤圆的活计。
汤圆在这时候不叫汤圆,叫黄米饭,多数在插秧的时候吃,想着收成圆满。
可捕鱼人也看收成,每次初捕那日,就得来上一碗汤圆,有些舍得的人家,要再吃一碗鸡蛋泡炒米。
吃饱了就得拴鱼鹰,宝丫说:“别那么早缠它脖子,等会儿哑得都不会叫了。”
陈父说:“得了,我晚点再缠,你要看热闹快点来。”
宝丫捧了口碗,慢慢凑到陈大田边上,她用手肘撞了撞,小声说:“你去接趟张秀才呗。”
“接他干啥?”陈大田不解。
宝丫说:“那不是嘴快嘛,说叫人家来瞧热闹,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好往回收,你去不去?”
陈大田不吭声,他往外走,找一艘有棚顶的船,没有也拿蓑衣披上,不然忒显眼。
宝丫追出来喊:“记得叫上虎子,就是大癞头家的,今天指定分鱼,让他也跟着分点。”
“行。”
陈大田先接了虎子,而后绕到蒲花湖边时,瞧见站在那的张明谦。
他总觉得哪不对劲,穿得怪板正的。
“张秀才,”陈大田站在船头冲他招手,“这边上。”
张明谦看清来人后,脸一僵,而后才上前道:“有劳陈大哥了。”
“你们读书人就是客气,快上船,晚了就瞧不成了。”
张明谦意外于陈大田来接他,又被船里的虎子惊到,最后到西栅口,见到满河的船,几十只鱼鹰吵闹的时候,他倒不惊奇了。
来到蒲道口的这些日子里,他跟着他二伯下河下田,走过宝丫说的草坯场子,也见过当镰刀割平草场时,飞出数百只野鸟的震撼。
那些草又渐渐变成了草垛,他看着那里的土挖了又挖,马蹄窑的烟没有断过,这里的土又成了小青瓦。
也看着大家去收蒲草,满湖的蒲草里,惊出一河的麻鸭,看搓草绳,扯蒲绒,编蒲草席子,那些蒲道口才做的事情。
从前他以为写方志很容易,不过写些乡村俗事,但他却迟迟无法下笔,写了又被墨水涂掉。
那些日子里,总有很多人追问他写了什么,能不能念来听听,其实他什么都没写。
直到那个在蒲草地的夜晚。
他在鱼鹰嘶哑的叫声里回过神,有人从他身旁划过。
张明谦抬头,宝丫脚踩鱼鹰船,飞速划过,从那些挣扎想要往上蹿的鱼鹰里,精准钳住一只鱼鹰的翅膀,那鱼鹰便老实蹲在她的肩膀上。
有个黑瘦汉子说:“老陈,宝丫这丫头力气可不小。”
“还行,钳两只鱼鹰不成问题,”,陈父笑笑,又喊了一声,“宝丫,你带竹哨子了没。”
宝丫回旋了下船,摇摇手里的竹哨子,陈父又说:“那等会儿你来吹。”
鱼鹰下水倒是不听哨子,它们只要松了脚上的绳子,能飞的时候就得蹿到水里。
那哨子是给人听的,一听见哨声就松绳子。
宝丫把竹哨挂在自己胸前,绕着船左来右往,绕到了张明谦跟前。
她严肃地说:“伸手。”
张明谦不解,但很老实伸出了双手。
宝丫便一把抓住自己肩膀上的鱼鹰,硬塞到他手里,看他手忙脚乱抱住,哈哈大笑道:“让你也捕一把玩玩。”
“记得等会儿拽绳子啊书生,别傻站那。”
张明谦按不住鱼鹰,他又怕它往外跑,羽毛在他的手掌心里乱蹿,头一次大声道:“它要跑了。”
“你握它嘴巴啊,”宝丫笑得差点翻船,“实在不行,你拽它脚啊。”
“它咬我啊。”
“那你松手啊,死拽着它脚干啥。”
张明谦说:“你让我拽的。”
宝丫笑得直揉脸,想这真是个呆子。
最后她把鱼鹰交给了虎子,“你帮我捕行不行?捕得多了,记得分你旁边书生两条,拿鱼换他那油饼吃。”
虎子这下老乐意了,他说:“我能制得住鱼鹰。”
“你笑话我?”张明谦扭头,语气不可思议。
虎子看他一眼转开头,又回头看他一眼,指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脸说:“我没有笑。”
“我给你捕鱼吃,”虎子想了又想,才开口说,“我娘说吃了鱼长力气。”
宝丫蹲边上笑得直抽抽,张明谦原先应该要气恼的,不知什么缘故,他也开始笑,眉眼柔和。
明明后面鱼鹰乱飞,水花扑腾,人声嘈杂,他笑的像是在春天的蒲草地里,湖水清幽,蒲草丛丛。
宝丫瞧见了,慢慢收了笑,反而偷偷瞪了他一眼。
呸!
笑什么笑!
笑得那么好看做什么,她最讨厌呆子了。
她划着船走了,她爹叫她吹竹哨,往常她竹哨吹得最好,又清脆又好听。
这回吹哨子,她抵着嘴用了力吹,吹得像磨菜刀,拉耳朵疼。
“啊呀,宝丫,你叔虽说四十好几了,可我耳朵还没聋呢,”那汉子解了鱼鹰的绳子,抽空大喊了句,“快别吹了。”
陈大田问她,“你是憋不住了吗?”
“陈大田,”宝丫平心静气地问,“你这张嘴是跟放炮仗的借的吗?不说几句就怕把嘴崩了是不是?”
陈大田想说谁家的炮仗成了精,哦,他家的。
哎,家门不幸。
其他人忙着拉绳收鱼鹰,宝丫也回过神,开始拽绳子,她家大黄嘴很讨人厌,早就蹲在船头,大嘴里叼着鱼,见她看过来,噗得把鱼吐出来。
它不止吐鱼,还要甩毛,那毛上全是水,它把水全甩别人身上。
吐了鱼,甩完了水,就要咬其他鱼鹰的屁股。
其他鱼鹰也开始吓得往外吐鱼。
“你个混东西!”
宝丫揍它,大黄嘴嘎嘎乱叫,其他人哄堂大笑,全在边上看热闹。
她的鱼泡水了,一沾到水,鱼活了,活着的鱼全游走了,宝丫的心死了。
她真气,气得又抽大黄嘴一顿。
抬头又看见张明谦在那笑,她觉得自己应该气极了。
可她却别扭地转过头,面朝着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但陈大田很关切地问她,“你气糊涂了?”
“哥,”宝丫说。
陈大田心里一抖,“怎么了?”
宝丫继续说:“别说话,走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