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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秋 ...

  •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时,槐夏已经醒了。
      他伸手按掉还没响的闹钟,六点三十分,生物钟比电子设备更精准。
      窗外,自动喷灌系统正在给草坪洒水,细密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虹光。他推开落地窗,八月底的风裹着青草和湿润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隔壁别墅的二楼窗帘还紧闭着,但窗台上那个歪歪扭扭的乐高宇航员已经换了姿势——昨晚夏风清肯定又翻窗进来过。
      槐夏的目光扫过楼下那片绣球花圃,蓝紫色的花球周围环绕着茂密的三叶草。他记得夏风清讲过四叶草的藏身处,就像记得夏风清的手心温度。
      从六岁到十六岁,那家伙永远会拽着他手腕,往草丛里蹲,鼻尖几乎碰到泥土,嚷嚷着这里绝对有四叶草。几片泛黄的银杏叶飘落在草丛里,就像夏风清说的,这是秋天寄来的明信片。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醒了吧?」
      「开门」
      「你家院子绣球花丛里绝对有四叶草」
      「我闻到培根的味道了」
      「再不开门我就把初中你穿女装演朱丽叶的照片设成屏保」
      他不是早录指纹了吗?
      槐夏嘴角抽了抽,把手机塞回口袋。
      楼下已经传来石子击中窗框的清脆声响——三连击,停顿,再两连击,是他们小学时发明的暗号。
      厨房里,培根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槐夏单手打蛋的动作突然被身后的动静打断。
      “花生酱要过期了。”夏风清的声音从冰箱门后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头发乱得像鸟窝,左脸颊还留着枕头的印子。
      他穿着那件印有“π≈3.14”的恶趣味T恤——去年槐夏在他生日时送的礼物。
      槐夏头也不回:"上周刚买的。"
      “骗人,生产日期是...”夏风清凑近冰箱门,鼻尖几乎贴到标签,“...昨天?”他转头瞪大眼睛,“你半夜去买花生酱?”什么癖好?
      “晨跑顺路。”槐夏把煎蛋翻面,耳尖却微微发红。
      他当然不会说是特意去买的,因为前天夏风清抱怨便利店那款花生酱吃完了。
      夏风清已经熟门熟路地摸出马克杯,踮脚去够顶柜的咖啡豆。T恤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腰线,腰侧那道伤疤在晨光中泛白,是五年级翻栅栏找四叶草时留下的。
      当时鲜血把三叶草叶子都染红了,槐夏背着他往家里跑,夏风清头靠在他肩上哼歌,调子飘得像断了线的风筝,后来每找到一片四叶草,那家伙就说是那道伤疤在报恩。
      “空腹喝咖啡...”
      “会胃穿孔。”夏风清翻了个白眼,却还是顺手多抓了把咖啡豆,“这话你从初二说到现在。”他突然凑近,鼻尖碰到槐夏的脸颊,“你剪头发了?后颈这里...”
      微凉的指尖擦过皮肤,槐夏手一抖,蛋黄破了,金黄色的液体在锅里漫开。
      夏风清得逞地笑起来,转身时故意用手肘撞他后背,像只恶作剧成功的猫。
      早餐很快变成战场。夏风清坚持要在吐司上先抹草莓酱再盖煎蛋,说这是"天才吃法";槐夏则冷着脸把他的餐盘调换回正常顺序。两人在料理台前攻防三个回合,最终以夏风清把花生酱抹到槐夏鼻尖上告终。
      “幼稚。”槐夏用纸巾擦脸,却瞥见夏风清T恤领口沾到的酱油渍——是上周五吃关东煮时溅到的,这家伙居然还没洗。
      夏风清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二话不说就把T恤脱下来团成球扔进洗衣篮。
      “借件衣服。”他光着上身往楼上跑,脚步声震得楼梯间的相框微微晃动。
      槐夏叹了口气,转身去关火。
      楼上传来抽屉被暴力拉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夸张的哀嚎:"槐夏!你又把我送你的手写T恤叠进收纳箱!”
      “因为掉色。”槐夏淡定地把培根盛出,顺手接住从二楼飞下来的枕头。
      这个印着恐龙图案的抱枕是小学时夏风清送的生日礼物,棉絮都洗得发硬了。
      夏风清穿着件明显大一号的黑色衬衫下楼时,槐夏正在收拾撒了一地的白糖——刚才争夺果酱时打翻的。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糖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他们六年级那年打翻的雪花水晶球。
      “看!”夏风清突然蹲在阳光里,手指在糖粒间拨弄,“四叶草。”他用指尖粘起几粒糖,在黑色大理石台面上拼出歪歪扭扭的草叶形状。
      槐夏挑眉:“少一片。”
      夏风清眨眨眼,突然把沾满糖粒的手指按在槐夏手背上:“现在齐了。”
      黏腻的触感让槐夏皱眉,但他没甩开。阳光把两人交叠的手影拉长,投在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七点三十分——暑假最后一个早晨的日常。
      雨来得比预报早。
      槐夏在书房整理开学用品时,听见阁楼传来关窗的动静。
      十分钟后,夏风清浑身湿漉漉地闯进来,衬衫下摆滴着水,手里却高高举着什么。
      “找到了!”他献宝似的摊开手掌,一片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四叶草躺在掌心,“绣球花丛东南角第三株下面,我就说今天感觉会中奖!”
      槐夏抽了条毛巾扔过去:"去洗澡。"
      “等会儿。”夏风清凑到书桌前,湿漉漉的头发蹭过槐夏的耳廓,“送你当开学礼物。”
      他小心翼翼地把四叶草夹进槐夏的新课本里,动作轻得像在拆炸弹———之前四叶草被压扁,槐夏的书本上蔓延着一坨绿色。
      雨声渐密,敲打着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夏风清突然安静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桌边缘那道刻痕——初三期末考前夕,他在这里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明天开学。”他开口又停住,转头看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银杏树,手指还缠着槐夏一缕头发。
      槐夏合上书本,拍开他的手,金属书角在桌面敲出清脆的响。
      “嗯,知道。”
      “要报道,还要分班。”
      “嗯。”
      “放学一起走?”
      槐夏转过头,看见夏风清正盯着天花板,睫毛在昏暗光线里微微颤动。他伸手把对方领子翻好,“看你表现。”
      这句话的潜台词谁都懂,初三时夏风清沉迷于打篮球,连续三天忘记等槐夏放学,第四天槐夏直接锁门,让浑身是汗的某人坐在台阶上喂了半小时蚊子。最后还是心软开门,拽着某人进淋浴间洗澡。
      夏风清踹了他一脚,却在雷声再次响起时下意识往这边蹭一步。十六年的夏天像翻不完的相册,而他们始终是紧挨着的。
      雨点砸在天窗上的声音像某种密码,夏风清抬头:“明天开学,放学放的早,我们去银杏街那家新开的卡牌店吧。”
      “要下雨。”
      “所以才要去啊,”夏风清眼睛亮得像雨中的路灯,“你记不记得小学那次…”
      槐夏当然记得。那天暴雨,两人挤在卡牌店外的屋檐下吃一根红枣冰棍,雨水顺着夏风清的笑纹流进酒窝里。
      那场雨下了很久,雨声渐密时,夏风清哼起走调的歌。是他小时候小四叶草时自编的“幸运咒语”。
      槐夏看着窗外被雨水洗亮的银杏,想起昨天在树根处那抹异色——他偷偷做了标本,就夹在夏风清的小本子里。
      雨幕中,十六岁的夏天正缓缓褪成记忆里的金绿色。而某些藏在三叶草丛里的秘密,或许会在某个银杏转黄的日子里,长出第四篇心形的叶。
      “放学后,先去吃饭再去卡牌店。”
      “好!”
      夏风清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像被点亮的星。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突然炸响的雷声打断。几乎是本能地,他往槐夏身边靠了半步,就像小时候害怕打雷时那样。
      “新出那个星空卡,槐夏到时候你帮我抢一份。就当……开学礼物!”
      雨声盖过了槐夏的回应。但夏风清已经笑了起来,因为他看见对方正在手机日历上添加提醒——就像过去十年里,每次答应他任性请求一样。
      阁楼有些冷,夏风清打了个哆嗦,揉了揉鼻子。
      槐夏不动声色地调高了空调温度。
      一滴水落了下来,砸中夏风清的头顶。他抬头一看,窗框渗出了很多雨水。
      “窗框漏水了!”夏风清的声音混着雨声从阁楼传来。槐夏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本牛奶,走上去就看见那家伙正踮脚去够天窗把手,新换的衬衫下全湿透了,黏在大腿皮肤上,透出底下运动短裤的黑色边缘。
      阁楼冷得像提前入了秋。空调温度还没上来。
      “才洗了澡又打脏了,你慌什么慌,等我上来修啊。”
      槐夏将牛奶放在小桌板上,扯了几张纸塞夏风清手里。
      槐夏伸手关窗,金属把手冰得指尖发麻。夏风清却已经躲在旧樟木箱钱翻找,呼出的白气在昏暗光线里飘散。
      “找到了!”他手里是一件灰扑扑的羊毛毯,霉味立刻在空中飘散,“去年冬天藏在这儿的。”
      “你是不是有病,什么怪癖?我下楼那一件干净的。”槐夏关好天窗,弹了一下夏风清的脑门又下楼。
      夏风清接过槐夏递来的雪白毛毯,毯子太小,勉强能够裹住两个少年的肩膀。夏风清像只湿漉漉的狗往槐夏那边挤,膝盖碰膝盖地挨着取暖。
      槐夏感觉自己真是有病,客厅房间不待,陪着这家伙在阁楼受冻。
      樟木箱里散落着他们去年整理的旧物:褪色的电影票、断了弦的羽毛球拍、用胶带粘了三次的相册。
      “你体温怎么还是那么低。”夏风清抓住槐夏的手腕,掌心烫得像块碳。他总这样,冬天当暖炉夏天当冰块,十六年如一日的人性恒温器。
      槐夏抽回手,指尖无意擦过对方腰侧。那道疤摸起来比周围皮肤更凉,像嵌在血肉里的月牙。夏风清轻轻嘶了一声,没躲开。
      雨越下越大,屋顶哗哗作响。夏风清不知从哪摸出半包跳跳糖,倒在掌心分给槐夏一半。糖果在舌尖炸开时,他说:“高一要是分班…”
      “不会。”槐夏打断他。毯子下的温度渐渐升上来,夏风清的左肩像块烧红的铁贴着他。
      阁楼唯一的灯泡突然闪了闪。在短暂的黑暗中,槐夏感觉有手指勾住了他的小指。电流恢复时两人已经分开,只有毯子上的褶皱证明刚才不是幻觉。
      雨幕中,十六岁的夏天正悄然退场,而某些藏在三叶草丛里的秘密,或许终将在某个雨天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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