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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总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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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蓝杭绸软帘的遮光上佳,外头阳光大照,屋内还是昏暗的,雅诗照常醒了,她见贾蓉睡得踏实,小心翼翼的起身收拾。
如今的规矩是贾蓉当值时,只要前一晚贾珍不在尤氏房里歇,翌日雅诗省过尤氏后,便会跟她一块用饭。
如果贾珍在,雅诗只在门外请个安便回自己院内自吃。
贾蓉在家休沐时,雅诗早晨省过尤氏,就回来伺候贾蓉,早饭也跟他一块吃。
巳正到尤氏屋里,管家娘子们领牌回事。
处理完家事就不用再来尤氏这边,晚上跟贾蓉一块行晚安礼即可。
贾蓉用过早饭就要出门,他的顶头上司丙班的班头喜得贵子,满月宴就在几天后,他们几个同僚商议定了今日去珠市大街淘几件礼品。
雅诗给贾蓉选了一件枣褐色杭绸道袍。
贾蓉穿了鲜亮新衣,笑得合不拢嘴。
雅诗却道:“这是如缨的针线,我近来哪有功夫拿针?”
贾蓉笑嘻嘻:“奶奶不吩咐如缨,这丫头片子哪里舍得给我做活?我还是领奶奶的情。”
又说了几句俏皮话,贾蓉就风风火火出门了,去得迟了让同僚等自己可就不美了。
雅诗便来到尤氏房内,说些闲话打发时间,等到时辰了直接在这里处理家事。
等管家婆子们回完事,一一离开了,雅诗便进了内室。
尤氏哪里是旧疾复发,不过躲在家的托词罢了。两府皆知,所以她“病”了这些日子,每房都是派人送了一些滋补品,没有谁亲自来“探病”。
但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尤氏靠在靠垫上,锦褥盖到腋下,正闭目养神。
雅诗轻轻给尤氏掖了掖被角。
尤氏睁眼,见是她,笑了:“你家事处理有条有理,后宅的事交给你,我也放心。往后在宁德堂办事吧,时间上也以你便宜为准。”
雅诗笑着摇头:“媳妇不过是萧规曹随,照着太太往日行事罢了。还需太太再指点些时日,心里才踏实。”
其实尤氏并没能指点雅诗什么,确实如她所说,虽每天都有二三十件事要办,但还真的没有什么新鲜事,不过是些人情交际,迎来送往。
事事有条例,有规矩,按以前的例不错样的办就是了。
雅诗笑道:“正有两件事要请太太示下。”
尤氏便问什么事。
雅诗笑道:“昨儿个我去西府给老太太请安时,顺路去琏儿叔院里探望了二姨。那东厢房倒是收拾的精致华丽。
只是二姨带来的小丫头小霜一团儿孩气,不会看眉眼高低,琏二婶给的善姐也呆呆笨笨的。
我记得三姨出嫁时,太太是赠了一个丫头,一房家人陪房。二姨做了姨娘,不好给陪房,是不是要添上两个丫头才算公允?”
尤氏一拍脑门:“看看我,都病糊涂了,竟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我的儿,多亏了你提醒,不然我岂不成了厚此薄彼之人了?”
她这几天光生气、怨恨、羞惭都忙不过来,还真忘了这事。
她最知道王熙凤此人,好事掐尖,错事推诿,嘴甜心苦,两面三刀。
她虽埋怨尤二姐不应如此行事,不光弄得二姐自己日子难过,还捎带丢光了尤家的脸,但到底不忍看她受王熙凤磋磨。
尤氏吩咐佩凤:“你把银世明家的叫来。”
不一会儿银世明家的来了,笑问:“太太奶奶有什么吩咐?”
尤氏假意咳嗽了两声,才说道:“我想选个灵巧可靠的丫头,跟我身边的红霖一块,送给尤二姨使唤,一时没有头绪。”
银世明家的想了想,回道:“万儿和心恬最出挑,还有心惟,南星,江篱,这几个都是二等丫头里好的。”
尤氏便道:“那就红霖和心恬吧,你安排下,明天一早就送到二姨屋里。”
银世明家的领命下去了。
雅诗又说了打算为惜春请个擅画人物楼台的师傅:“画师是我幼时密友,媳妇想先去她家探望探望。
若她愿意出山,媳妇就在园子里办个小小的赏菊会,只请我娘家妹子和大观园住的几位姑姑,拜师之事能成自然是好,不成也有个赏花的由头。”
尤氏笑道:“如此甚好,你忖度着办吧。”
雅诗回房换了衣服,按例魏锦需为夫守孝三年,算算日子,应是上个月刚出孝,雅诗善解人意的穿了月白缎袄,石青素裙,只带了晚秋和如绢两个贴身丫头,乘坐马车赶往金宅。
金宅离贾府不远,三条街外大冉胡同最里面那家就是。
这座宅子还是魏锦的陪嫁。
金编修虽在长安县里有几十亩良田,供他读书考试不在话下,但想靠那点租金和编修的俸禄,在寸土寸金的都中买房子,难于上青天。
魏锦看上书生才华横溢,魏父也看好这后生潜力巨大,大手一挥,给女儿陪嫁了宅子。
谁知造化弄人,金编修英年早逝,徒留魏锦挣扎度日。
许雅诗思绪万千,正惆怅中,金宅已到。
金宅大门紧闭,门前一个人都没有。
晚秋敲门:“有人吗?金大奶奶在家吗?”
大门打开了一条细缝,苍老的声音问道:“你是哪位?”
晚秋忙笑道:“京畿道许御史家大姑娘来探望金大奶奶,望通报一声。”
又过了许久,大门才吱呀打开。
一个身穿素服的年青妇人风风火火出来四处张望,看到刚下马车的雅诗,大喜:“雅诗!”
雅诗也叫:“小锦!”
两人热切地互相打量。
魏锦牵着雅诗的手:“快进来,回屋里说话。”
这是一座四进大院。厅殿倒还峥嵘,只是冷清。
到正内室入座,献茶毕。魏锦笑道:“还没恭喜雅诗喜嫁宁国府!”
魏锦成亲时,许雅诗已经躲去江南,而她结婚时,魏锦还封在家内为夫守制。
雅诗苦笑一声:“如人饮水。”拣着贾珍贾蓉父子做的不是太过分的事说了三四件,便问:“小锦你呢?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魏锦摊手笑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幸得婆婆明理,儿子懂事,日子勉强过得去。”
雅诗开门见山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要求你。”
魏锦笑道:“你嫁进高门才刚半年,就把贵妇腔调拿捏了十成十,咱俩之间不说见外的话。说吧,什么事?”
雅诗便说了想请魏锦教惜春绘画。
魏锦低头想了想,半晌才笑道:“本来呢,雅诗亲自来请,我岂有不应之理?只是公侯之家,规矩繁琐,人员众多,我怕一时不慎失了礼数,丢了你的脸面。”
雅诗忙笑道:“这你放心,府里几位姑娘都在娘娘省亲时盖的花园子里住着。你来时有轿子来金宅直接把你抬到花园后门,完事了原路送你回去。
大观园里住的都是姑娘奶奶们,除了贵妃的一个小兄弟,再无一个外男。”
说到这她忍不住腹诽宝叔这么大了是怎么好意思一直待在怡红院的。
魏锦也是风闻宁国府爷们的名声有些不雅,虽说雅诗嫁过去后好了不少,但她是新寡,本就要多顾虑些的。
听了雅诗这话,她笑道:“总要亲眼看过姑娘再说。”
雅诗知道这是有戏,从袖中拿出帖子:“明个儿来我家好好看呗!府上的菊花开了,邀你看菊画菊。”
又说了几句闲话,雅诗也就告辞了。
回宁府后,雅诗边换衣裳边吩咐许山家的与如绡结伴去许家送帖子:“务必让二姑娘明儿一早就过来,我说的,还要请她作画呢。”
许山家的和如绡欢欢喜喜地应了。
她俩都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许家当差,想到这次回去能见见家人,说几句话,如何不欢喜。
雅诗先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请了安,又亲自去大观园请惜春等人。
恰好李纨带着姊妹们都在芦雪广垂钓。
雅诗笑道:“府里粉绣球开了,我一个人看也怪没趣的,正巧我娘家送来几坛子金华酒,就想着请珠大奶奶并各位姑娘一块赏菊。”
李纨忙笑着应了:“我们又要偏小蓉大奶奶的好东西了。”
她说了去,其他人自不好驳回的。
次日,天高气爽。
一大早,贾蓉穿戴整齐,齐国府内有大练武场,他跟陈仲阑约好互相切磋武艺。
雅诗也有很多事要安排,确定菜单,摆弄桌椅,作画用的绢、笔、颜料,一一吩咐下去,满院的人都被她支使做事。
不多时,有人报大冉胡同金大奶奶来了,雅诗忙带人,至仪门前迎接,接入自己院内。
献茶毕,又引着拜见尤氏。
去往尤氏院途中,雅诗悄悄对魏锦道:“太太这几天犯了胃疾,在房内调养。”
魏锦忙道:“你昨天怎么不跟我提这事,我也好带些温补品。”
雅诗朝她眨了眨眼,并未解释。
魏锦便换了话题:“你这条月华裙好美。”
雅诗低头看了看,也十分满意:“是吧是吧?青金色重,稍有不慎容易显得老气,我便选了梅花绫,既飘逸又有凸凹感,风吹起真的如月华般。”
说着到了尤氏院,两人给尤氏请了安。
尤氏见魏锦进退得宜,谈吐有度,也十分满意,就看惜春那边了。
三人聊了几句也便出来了。
雅诗使如绡先把魏锦送回她屋里:“给金奶奶好好装扮装扮。我去西府请姑娘们。”
魏锦初以为雅诗这是嫌弃她穿戴简薄,正要生气,如绡已经把她推进内室,笑道:“金大奶奶,请吧!”
床上铺陈着一条新裙,正跟雅诗穿的那条一模一样。
魏锦带来的丫鬟宝相惊呼一声。
魏锦眼圈一红:她就说嘛,雅诗素来爱大红大粉的,为何今日偏穿了一条青金月华裙,原来是为了迁就她。
魏锦作为寡妇,自然不好再穿鲜亮衣裳,她今日穿的就是秋香色洋缎袄,下配石青马面裙,庄重雅致。
穿跟雅诗同样的衣裙,自然是雅诗为了彰显二人情谊,不使宁府人看轻魏锦。
她摸着绫上栩栩如生的深谷幽兰,这绝不是一两天可以绣好的,不知多久前雅诗就准备好这两条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