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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又高又帅活菩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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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祈梦到了自己刚出地狱的时候。
昙印法力无边,夜祈闭着眼睛,听他抚着自己头顶念了一段经咒,一阵天旋地转后,自己身边果然就换了天地。
昙印告诉他,这里是他在人间的道场,名叫青仞山。
夜祈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人间的样子,那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漂亮,清凉。
但让他很害怕。
刚到的时候,他就差点吓死了。
因为,有个迦楼罗开门见山地要吃他。
“天主!你终于回来了,这是给我带的小零食吗!”昭烬很惊喜地问。
“当然不是!”昙印连忙拦着她,没让她把夜祈啄走,又温和地笑着,“这是你们的小师弟。”
说罢,他就将夜祈放到了地上。
夜祈当时还没蜕变成龙,小小一只火蛟,刚好能呆在昙印的手掌上。
他很谨慎地从昙印手上下来了,并着脚站在了地上。
“咦,这么一条小虫子,也能当师弟吗?”
昭烬显得很失望,连她周边的所有人,都蹲了下来,七嘴八舌地仔细研究着夜祈。
“何止是师弟,”这趟一直跟着昙印的护法天人之一开了口,笑道,“天主用自己这几次下地狱布施的全部功德,换了让它出地狱的机会,你要是吃了他,可就罪孽深重了。”
后来,夜祈才知道,那个说话的人,就是昙印座下的大弟子,神目太子兰音。
因为他在人间做皇子的时候,瞎了眼睛,后来被昙印点化,开了天眼,无所不知,所以,受民间香火,登了神位。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吃了一惊,哗然起来。
连夜祈也是才知道,原来昙印为了救度自己,花了很大的代价。
而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夜祈才知道,原来当年,地藏菩萨答允昙印,若他能将甘露遍及地狱众生,便可消三世罪孽,再也不用背负夜祈看到过的,那些缠绕满身的业障了。
他屡入地狱,出生入死地做到了,却在一念之间就放弃这份功德,用它救了自己。
可那时的夜祈只记得,昙印只是温和地笑着。
“哪有那么严重,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互相学习。”
昭烬便皱了皱眉,她胆子比较大,第一个试着用手指提溜起了夜祈:“嘶,好烫!”
很快,便将他丢回了地上。
夜祈害怕地大叫了一声,跑到了昙印身后。
他用尾巴卷着昙印的脚踝,抓着他的衣摆,鼓起勇气发起火来:“我才不是虫子!”
这么小一只,还挺有脾气,所有人见他这样,都乐不可支。
“哎,不许笑,也不可以那样捏他,”昙印连忙制止了他们,并说,“要尊重他哦。”
好在昙印虽然温和,但很有威严,他这么说了,所有人也就不敢再笑。
昙印便安抚了夜祈,又轻轻推了夜祈两下,鼓励他勇敢地从他身后走了出去。
结果后来,夜祈这些师哥师姐们尊重他的方式,就是让他为香客们点香。
昙印平时在青仞天境带领天众修炼,不过,他在青仞山上设了道场,每隔一段时日,就亲自下凡为凡间信众们说法。
因此,山上每日里都有许多朝圣的香客。
而夜祈的新工作,就是站在供桌的香炉旁边,有人要给昙印上香的时候,他就噗的一声喷个火苗出来。
他的这份工作,还是昭烬绞尽脑汁才终于想到他的用处,灵光一闪给他安排上的……
就这么左噗一下右噗一下,干了一段时日后,夜祈便绝望地离庙出走了。
夜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他费尽力气爬到了青仞山的最高峰,迷茫地看着层峦叠嶂,风景实在太美,他一头便昏了过去。
最后,还是昭烬找到了他,衔着他飞去找昙印。
她将夜祈丢在了禅房的地上,说:“尊者,他自己死了,我现在可以吃了吗?”
“当然不能了!”
昙印惊讶,他连忙凑近仔细看了看,轻轻戳了两下,只见夜祈喉咙里冒出一股青烟来。
“这不是没死吗。”他十分欣喜,给夜祈渡送了一些灵力。
昭烬这才发现他只是晕了过去,眼看着昙印把夜祈救活后,就很失望地离开了。
夜祈醒来之后,就很伤心地哭了起来。
“尊者,你好不容易才救我出地狱,可我什么用都没有!”
他一哭,就停不下来,把所有的烦恼都倒了出来。
“尊者,这里没有我能吃的东西,我每天都好饿,你给大家讲经说法,我也一个字都听不懂,我真的觉得自己好笨好没用……”
他真不知道昙印到底为什么要救度他,还不如就让他待在地狱里算了。
可是,昙印很耐心,变出了肉给他吃,等他吃饱了之后,又亲自教他修炼。
昙印先教他打坐。
夜祈跟昙印面对面坐着,昙印让他闭上眼睛,他便闭了。
昙印的禅室在山顶,宽阔的平台迎着夏天的熏风,远处有瀑布,和着竹林的潇潇声,静谧而悠远。
“你的心在哪里?”夜祈听到他轻声问。
夜祈仔细想了想,可越想越不明白,只得迷茫道:“不知道……”
下一瞬间,他感觉昙印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子。
凉凉的,轻轻的。
“心在哪里?”他又问了。
“在鼻尖?”
夜祈忽然明白了过来,他正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昙印碰他鼻子的感觉,所以,此刻他的心念里,只有鼻尖。
很快,他又感觉到,那温凉的指尖换了地方,这次,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现在呢?”他问。
“在额头!”夜祈这下确定了。
“好,”昙印的声音里带笑,“那,现在呢?”
“现在……”夜祈一时又迷惘了,他的心,到底在哪里呢?
他不由得睁开了眼。
眼前人就这么一下子摄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遍身清朗的神君,跏趺闲坐在他的对面,青仞山的晴风万里,正轻轻吹动着他的衣袂,把他身上淡淡的檀香,送到了夜祈身边。
“在你。”
夜祈这下肯定了,他的心,此刻全在昙印身上。
他呆呆看着眼前人,只觉得移不开视线。
没想到,昙印讶然了一瞬,忽然便笑了出来,像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意外。
夜祈以为,是自己又说了什么傻话,手心发热起来。
不过昙印没怪他,而是顺着他的心思,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心跑到我身上,这叫攀缘外物,是为散乱,”他的声音温和而明晰,“散乱若能时时自知,才能归守本位,是为禅定。”
他说得很慢,夜祈终于听明白了。
这是说,他不能一直让自己想着昙印了。
这让他有些不自知的失落,但他会努力听他的话。
“有禅定才能生智慧,有智慧则得神通,有神通则渡众生。”昙印继续道,“小龙,你要如此破轮回,成大道,明白了吗?”
夜祈的眼睛瞪大了,他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生都没有那么明白过,过去种种,如在梦中,颠来倒去,回首竟无一日光明。
昙印帮他轻轻挥散了眼前的那片矇昧,仿佛一切就都忽然明晰起来,再也没有一丝阴翳,清透如琉璃。
顿悟的光将他的整个身体点亮,像永远不会再熄灭。
生命的前二百年,他都在地狱蹉跎,可自从来到昙印身边,仅仅五年之后,他便开天眼、通他心、知宿命……
八年后,他屡破天劫,腾云为龙。
可昙印,却也在他化龙的同一天晚上,身死魂灭,葬身火海。
于是那个夜晚,就这么茫茫延续了一千年,从那夜起,夜祈的天再也亮不起来了。
*
金坛不愧是大城,早上天刚亮,外面就已经很热闹了。
无愿起身,看夜祈还睡着。
昨夜夜祈逼迫他给他讲昙印的事,睡得是晚了些。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夜祈睡得太熟,化出了原身,一条长长的龙尾拖在地上。
“还是这样……”无愿自言自语,下意识伸了手,又怕弄醒他要发脾气,于是用禅杖隔空把他的尾巴塞回了被子里。
他轻手轻脚出了门,决定一个人先在外面走走。
街上店铺繁多,叫卖声不绝于耳,忽然,他看到了一家裁缝铺。
无愿不由得站住了。
他想起,昨天夜祈生气的时候骂了他很多话。
其他的方面,他其实都不甚在意,但他记得夜祈特别着重说了好几遍:丑,好丑,丑秃驴……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陷入了沉思。
裁缝铺的老板刚把店门打开,就看外头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高大和尚。
“老板,我要买件袈裟。”他说。
老板看着他那破布伶仃的就笑了,一边剔牙,一边懒懒道:“嗬,是该换件新的了哈,想买件什么样的?”
他看无愿衣着,便知他是个沿途行乞的落魄和尚,顶破了天,也就买身麻布的,说不准还要讲价钱,所以很懒的招待。
没想到无愿一开口,口气竟大得吓人:“把你这里料子最上乘、刺绣最华丽的,都拿出来让我选一选。”
老板一听这话,便拿扫把赶他了:“去去去,哪里来的疯和尚,你要是饿昏了头,就赶紧化缘去,别来我这里消遣。”
说罢,便要回身进店里去。
结果,什么东西却忽然差点闪瞎了他的眼。
“这个够吗?”无愿问。
原来是他手里,突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光华璀璨的明珠来。
那老板定睛一看,眼神一下就直了,赶紧丢了扫把,直接换了副面孔,像捞到宝一样,连忙把无愿往店里拉。
“龙晶珠!成色这么好!哎呀,大师大师,您快快快请进!”
无愿轻笑,跟着他进了店,一边四下里浏览,一边不经意般道:“这样的珠子,我还有很多哦。”
“这位大法师,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就给您拿衣服去!”老板一听他说还有很多,便喜得搔头摸耳,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叠声把所有的小二都招呼出来给贵客看茶,然后便屁颠屁颠亲自到后头,急忙拿最贵重的袈裟去了。
于是,无愿从裁缝铺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遍身绮罗,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簇新簇新的,贵气逼人。
“高僧慢走,”老板点头哈腰地送他出门,双手还捧着个包袱,“这是小店特地额外奉送给您的海青,还有替换用的里衣和鞋袜,都是最好的料子,以后要有什么需要,还望师父多多光顾!嘿嘿嘿!”
看他口水都快落下来了,无愿也有些被娱乐到,道了多谢,便将那包袱笑纳了。
“不知高僧怎么得到这么大颗的龙晶珠?”老板又忍不住打听了一句。
无愿闲闲道:“我家小龙崽掉的。”
“哇!不愧是高僧!”老板赞叹起来了,却又好奇地问,“那,他是怎么了?怎么掉这么大的?他还好吗?”
龙该是性情坚毅的动物才对,这是遭受什么如丧考妣的巨大打击了么?
无愿笑笑:“不劳挂怀,我已经哄好了。”
他一边出门,一边把手里那根烂锡杖也转了一个圈,瞬间就变成了一根嵌金百宝的纯铜锡杖,跟自己的服饰大为搭调。
等无愿都走出八丈远了,那老板还喜不自胜,拿着那颗龙晶珠对着阳光美滋滋地瞧,又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噫!真是个活菩萨,看来这人还真是不可貌相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