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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菱歌泛夜 ...

  •   出了茶铺,我与闻笙结伴同行去光州。

      我暗自笃定闻笙定是我要寻的九人之一。若猜得没错,我便得到了重生后第一个名字:齐风。

      记忆未复,齐风并非真名,但眼下更让我好奇的是前世的我与闻笙,究竟有何渊源?

      踏上官道,闻笙提及光州是他与“齐风”初遇之地。在弄清他们的关系前,我暂不透露失忆之事。

      “姑娘确定要前往光州?”

      我抢先付了茶钱,用的是柳砚清给的路费,快步跟上闻笙。

      若让师尊知道我拿他的钱请别的男子喝茶,不知又要念叨什么……

      我笑道:“反正也无处可去,不如与先生同行,先生不介意吧?”

      闻笙爽朗一笑:“乐意之至。不知姑娘可好美食?”

      “有美食?请先生务必带我尝遍光州!”

      夜幕降临,光州灯火渐次亮起。闻笙带我穿行在繁华街市,茶楼酒肆林立,红灯笼绵延无尽,将夜空映得通明。

      远处传来缥缈乐声,引人循声而去。

      醉月楼的牌匾下人群涌动,我一时躲闪不及,险些被人潮冲倒。
      忽然双肩被稳稳扶住,眼前一花,已被闻笙护在怀中带离喧嚣。

      “谢谢先生……”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未回过神来,他又自然地替我理好散乱的发丝,拂去肩头尘埃。

      这般亲昵让我耳根发烫。
      说好的书生男女授受不亲呢?!

      “每晚戌时都是这般景象。”
      闻笙指向台上红衣翩跹的姑娘。她眼波流转间,引得满堂喝彩。

      “诗诗……”我轻声重复。

      不知这是她的本名,还是闻笙唤的亲昵?

      闻笙熟门熟路地带我绕至醉月楼后门。
      推门而入,杂役们低头行礼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歌姬们罗袖半掩的轻笑里藏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步履从容,仿佛对这里的一桌一椅都了如指掌。

      穿过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楼阁游廊,富丽堂皇。垂花门楼,雍容华贵。笙歌不断,酒香四溢。
      只是置身其中,便觉醉意。
      听不懂唱词的曲调悠悠扬扬,歌女富含深情的唱着,像是盼归之人唱给离别之人的信。

      “袅袅秋风留不住,满阶竹叶暮。又是春意载,桃花开败,无人归。愁恨年年长相似,炊烟伴细雨。”

      身边的闻笙突然念起唱词,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先生怎知晓得那么清楚?”

      “因为此曲正出自我手。”

      “先生会作曲?!”我不禁诧异,“刚才进楼起我就想问,为何感觉大家都认识先生?莫非先生——”

      闻笙突然打断我:“此事我们之后再说。醉月楼的老板托我写了首词,正好路过,我进去一趟很快出来。”

      “没关系,我找个什么地方坐着等你,正好走累了。”

      闻笙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一个无人的凉亭。他拉着我的手走进亭内。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好。”

      我望着闻笙远去的背影,活动了下酸胀的四肢。从医鹿山到光州这一路,确实疲惫。

      “齐风姑娘?”

      亭外不知何时站着位执扇的青衣女子。她以扇掩唇,款步而来,将我上下打量个遍。

      “你就是齐风?我听说你死了。”

      她眉眼如画,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尘妩媚。
      是方才台上的诗诗姑娘。

      “你认识我?”我反问。
      “自然。”

      诗诗摇着团扇走近,不屑地瞥了眼我的发簪,“先生每次醉酒,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扇面轻拍我的肩头,“能把温润君子变成烂醉酒鬼,你倒有本事。”

      我强压怒意:“不知姑娘所言何意。”

      见我无动于衷,她突然凑近耳畔:“不想知道先生都跟我说过什么?我们——”

      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是否做过男欢女爱之事?”

      我皱眉避开浓烈的颜值味儿,嫌弃道“不必了。”
      转身欲走。

      身后传来她送客时惯用的语调:“随时恭候醉月楼。”擦肩而过时,她投来鄙夷的目光,“你会来找我的。”

      我当然不会去找她,我又不认识她。

      走出醉月楼,我生怕待会儿闻笙出来找不到我,便四处寻找一处显眼的高处。
      目光扫过,最终锁定不远处河道上架起的石桥。

      桥上似乎空无一人,闻笙若是出来,定能一眼瞧见我。

      眼下的河,闻笙说是光州的护城河,从醉月楼前的这座桥上开始流向城内的大街小巷。
      有水则灵,所以光州府将河道密密麻麻布满整个城。
      各色的灯火与明月的光辉在水面上交融,河道里的白鹭静静地站着,影子随着水波浮动。

      “嗯?不是白鹭。”

      我眯起眼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仙鹤。嘴里衔着一枚黑色的棋子,稳稳立于水中。

      “好怪异的仙鹤,我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

      啊,是医鹿山那只嘴里不是衔着羽带就是衔着棋子的仙鹤!
      倏地,我四下张望,迫切寻找一模熟悉的身影。

      “不会师尊偷偷跟我来了光州吧……”

      又想想不太可能,我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欣赏着夜色,缓步走上石桥。

      然而,刚踏上桥面,我便发现桥上并非空无一人。

      一道挺拔的身影伫立在桥中央。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腰间的匕首上,目光出神地望着天边的明月。
      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冷的轮廓,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我停下脚步,没有靠近,只是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

      桥上的静谧与远处醉月楼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构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忍不住侧目看向那道身影,心中泛起一丝好奇。

      他在看什么?竟如此入迷?是月亮吗?可今晚的月亮与往日并无不同,为何他看得如此专注?

      正当我思索之际,那人似有所感,忽然转过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猛然一惊,立刻收回视线。

      希望他没有发现我一直在看他。

      隔了好一会儿,我忍不住再次看向他,却发现他依旧注视着我,目光深邃而沉静。

      完了……好像闯祸了……不会惹到什么危险人物吧?

      我赶忙鞠躬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盯着你看的……我……我也在看月亮!今晚月亮,挺好看的哈。”

      我尴尬地笑着,他依然沉默着,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我的话。
      在我想要开口继续向他解释时,桥下传来呼唤和匆匆脚步。

      “齐风姑娘!”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打破寂静。我循声而望,是闻笙。

      见闻笙朝我走来,我再次去看桥面上的人。

      嗯?不见了?

      我走到那人刚才站立的位置左顾右盼,河道两旁的灯火依旧明亮,映照着来往的行人,却唯独不见他的身影。

      水里的仙鹤也失了踪迹。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在看什么?”
      闻笙走近,身上沾染了些许醉月楼的酒香和淡淡的胭脂水粉味。

      我藏起胃里不适,抬头对上闻笙始终带着笑意的脸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刚才那人有些眼熟。”

      “眼熟?”他目光扫过桥面,又落回我脸上,“男人?”
      “嗯?嗯,不过已经走了。”
      “这样啊。”

      似是玩笑的话,我却一点玩笑的味道都没嗅到。
      倒是闻到了淡淡的醋味。
      许是街边摊贩飘来的味道吧。

      “咳咳,先生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想必在光州文学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吧?可有出版什么书籍?我也想拜读拜读。”

      我故意别开话题。闻笙勾了勾嘴角,眼角眉梢多染上笑意,是开心的笑意。

      “平日喜欢写词作曲,想听吗?”
      “好啊。”
      “不过我不善音律,只能念给你听。”
      “嗯!先生念什么都是好听的。”

      风知归途偏弄弦,卷尽繁花过画檐。
      白梅噙霜墨,柳絮缠旧年。
      誓约白头终错付,转身唯见月孤悬。
      残香凝袖底,半阙离人篇。

      闻笙温柔的嗓音吟唱着哀伤的曲调,听得我心口发紧。

      这歌里的风……莫非是我?

      白梅、柳枝、残香……
      若非知晓这是闻笙所作,我几乎要以为唱的,是我与仙人的往事了。

      彩灯节,光州每年春节后最热闹的节日。原本取名千灯节,又想和本就存在的别处的千灯节不重名,做出光州自己的特色,于是改名彩灯节。

      男女相约赏灯,亲手制作的彩灯若被收下,便是两情相悦;若被婉拒,则会置于河畔,任流水带走相思。

      我听着闻笙给我讲述彩灯节的故事,不禁感叹光州的浪漫。

      晚风微凉,集市上人声鼎沸。
      我在发饰摊前驻足,闻笙拿起一支竹子做的在手中端详,一端雕刻的竹纹和我头上插着的相差无几。

      “先生喜欢吗?我送你。”

      闻笙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发簪。
      “只是想起了过去……”

      说话时,他朝我这边看了眼,但不是看我,而是我头上的发簪。

      “很像我曾经做过的一支发簪。”

      我不由心生敬佩,“先生还会做发簪呐?”
      闻笙谦虚,“学了段时日。”

      我眯起眼睛,手肘轻撞他,“为了送给心上人?”
      “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他的目光掠过我的发簪,温柔中带着追忆。
      那一刻,我暗自断定他口中的娘子,就是我。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摊上的饰物,我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直视他:“闻笙,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在找的人……可能是我。”

      他神色未变,只温和地问:“风姑娘何出此言?”

      我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双手不安地交互揉搓。
      “虽然不记得我是不是去过西洲,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甚至连你也不认识……”

      我取下神器发簪,竹叶纹在灯火下流转着微光:“这发簪……是你亲手制作赠予我的吧?”

      抵达光州,因正逢彩灯节,客栈一房难求。
      夜色渐深,街市依旧喧嚣。所幸我们的客栈偏居一隅,还算清静。

      “在想什么?”

      闻笙不知何时来到窗边,与我并肩望着远处的灯火。

      “在想那首诗。”我转头看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先生现在有空吗?我想重新学写这首诗。至少……这次要写得能看些。”

      闻笙笑意更深:“乐意之至。”

      桌上摊开的《诗经》已显陈旧,那页《齐风》的折痕尤为深刻。

      闻笙的右手轻轻覆上我的手背:“我先教你一遍,然后,你再自己写?”

      我感受着他覆在我手背上的温度,同他一起将初遇时的那份暧昧归于笔墨纸砚。

      尽管那是不存在我记忆的记忆,却是他独守了多年的回忆。
      敞开的窗户不知何时飞了一只飞蛾进屋,在我们眼前晃悠半天,最后飞向桌边的烛台。
      毫不意外,它义无反顾地直冲向烛台上火光。

      我看着烛台油蜡上漂浮着的飞蛾,忽然有些恍惚。

      飞蛾扑火……何必呢……

      “怎么了?”
      闻笙察觉到我的停顿。
      我望着他关切的眼神,愧疚涌上心头。
      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温:“累了?我去打些热水来。”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彩灯节上他讲述的“我们的过去”,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竹纹发簪在灯火中泛着微光,我指尖轻抚过簪上竹叶:“这个发簪……是你亲手制作赠予我的吧?”
      闻笙没有迟疑,证实了我的猜测。
      “嗯。”

      交换过眼神,我期待着闻笙能率先打破沉默,问些什么。
      沉默在摊位前蔓延。老板识趣地将推车挪开几分。

      “你就不问……”我终是忍不住开口,“为何我不记得你?”

      闻笙只是轻笑,双手轻转将我背过身去。
      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熟练地挽起发髻:“不问。”

      “为何?”

      一丝不苟的发髻完成,比如雪的手还巧。

      “你能回来,我已经满足了。”

      他盯着我,目光灼热。
      微微发热的手掌握住我的手,包裹在掌心。

      “在茶馆看到你,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那条官道是去光州的路,我猜想——你是为了履行和我的承诺,是去见我的。本想一路跟着你,护着你,等到了光州再和你相认。奈何我根本等不到那时候,先一步在茶馆假装和你偶遇。”

      闻笙伸手拿起身旁摊位上摆放着的一支镶嵌着白色梅花的步摇,问过老板价格后,闻笙付过钱,转头自然地插入刚才他替我梳理整齐的发髻侧边。

      贴心的老板递给我一面镜子,好看。

      离开逗留许久的摊位,闻笙领着我继续逛灯会。温暖的手掌片刻不离,始终包裹住我的。

      “在茶馆坐下后,我同你说话,你的眼神看上去,不像是装作不认识我。数年不见,兴许真的忘了。”

      街市的灯火映照在闻笙的眼眸中,如同夜空的繁星点点,却显得那么寂寞。
      我心神一动,共情一般很想伸出双臂紧紧拥住他。

      “我们,很久没见吗?”

      闻笙沉吟,语气轻描淡写。
      “不算太久。五年而已。”

      五年不算久吗?若非真的失忆,五年时光,我或许真的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人群突然骚动,我被撞得踉跄后退。一只有力的手猛然将我拉入怀中,熟悉的竹香瞬间包围了我。

      “这五年,你难道一直在光州,同一个地方等我吗?”
      我仰头望向闻笙深邃的眼睛,他的拇指轻抚过我的手背。
      “我走遍千山万水。却找不到一个叫齐风的姑娘。”

      心尖蓦地刺痛。也许“齐风”只是我随口编造的假名,他却为此寻寻觅觅整整五载。

      我垂下头,盯着他牵住我的手。
      “抱歉。”

      头顶上方之人轻轻笑笑,空出的另一只手理了理我额前略微凌乱的碎发。

      “怎么了?这可不像你。”
      “什么?”
      “你可从来不说抱歉的话。”
      “……我这么没礼貌吗?”
      闻笙摆摆首,“不是这个意思。以前的你……”

      思索片刻,他淡淡开口。

      “很要强。不轻易落泪,不轻易道歉,行侠正义,心软心善。”
      然后,温柔的目光转向我。
      “是我很喜欢的人。”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我僵在原地。
      他低沉的呢喃在耳畔响起:“好在我终于等到了你。两千多个日夜,没有白等。”

      我攥紧裙摆,心头泛起酸涩的甜蜜。
      那个被他深爱的齐风,该有多幸福。
      可是现在的我……究竟是谁?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发间的步摇,我望着烛火出神。
      神像交代的任务还悬在心头——
      要寻九个男子,我不能和闻笙待太久。若将神像指引之事和盘托出,只怕会被当作痴人说梦。

      罢了。横竖逃跑的功夫,我还是有的。

      望着唯一的床榻,我陷入两难。

      闻笙却已拿起木梳,为我卸下步摇。青丝垂落间,他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回:“我去别处歇息。”
      “可……”
      “光州我熟。你从医鹿山走来,该好好睡一觉。”

      梳齿轻柔划过发间,烛火摇曳,在他眼底投下温柔的阴影。

      暂且相信他吧,而且,我是真的累了。

      烛火熄灭后,帷帐内只剩辗转反侧的声音。

      闻笙的种种疑点浮现在脑海。
      他何时知晓我复生?从医鹿山就开始跟踪?那场茶馆“偶遇”,莫非早有预谋?

      思绪越发混乱。可转念想起他苍白的唇色,单薄的身形,又觉得这般文弱书生,实在不像歹人。
      更何况,他竟为一个可能欺骗过他的人,寻遍大江南北……

      心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每次心神不宁时总会如此。

      我攥紧被角,冷汗涔涔。

      知道真相后,我又当如何?怀着愧疚留下补偿吗?

      暗夜里,无解的问题又一次啃噬着心神,撕心裂肺般的痛。

      赤足触到冰凉的地板,我拿起桌上墨迹未干的“齐风”二字。

      若闻笙所言非虚,这名字恐怕只是我信手拈来的谎言。
      恰巧他翻到《齐风》,若翻到《唐风》,此刻我便是“唐风”了。

      “从前的我,为何要说谎呢……”指尖划过纸上的墨痕。

      躺回榻上,我摩挲着发簪上的竹叶:“神器啊神器,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现身帮帮我啊。”

      发簪上的竹叶静静的。

      “因为要见的第一个人是闻笙,所以你变成了这幅样子啊。还以为是方便我束发才变成发簪的呢。”

      狡猾的神器,还有再没出现的神像。

      “无情的神……”

      我摩挲着发簪上的竹叶,忽然发现眼前闪过一丝幽蓝的光,转瞬即逝。
      我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眼花。

      “仙……蝶?”

      倏地,仙蝶直冲我的眼睛而来,意识中断,倒头昏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菱歌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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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作为第一次完结的文,确实存在太多问题,可以看看新开的文《棺椁聘孙权》,嘿嘿,非常感谢!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