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人间四月,草木纷飞,金陵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百花盛典。
北齐如今的圣上好诗文、重雅兴,十分看重这一盛典,今年更是不顾满朝文武阻拦也要大开日渐空虚的国库,大办特办。
为让举国百姓共襄盛举,金陵城门洞开三日,无宵禁,无层层文牒审查,带一张户籍地开具的引路文书即可步入大名鼎鼎的北齐国都——
高官大士名门户,富贾青衣没落族,手握金,脚踩银,梦里还有天上星。杨花落尽在金陵。
这日日头高照,御街上人来人往,西北角上一个玉面红唇的公子鬼鬼祟祟的,先架起一张破木板的桌子,再支出写着“义诊”两个字的招牌,最后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回去,再摸出一盘脂粉和一面铜镜,胡乱鼓捣一通,一张粉面小生脸就画成了关公脸。
平添了不少威严。
这还不够,他又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瓶不知什么做成的膏剂,往一头乌黑的头发上左右一抹,白发关公初具雏形。
改头换面完成,他搬出一张竹凳,大剌剌一坐,手指敲着下巴,望着往来的人群。
第一个坐到摊位前的是一位总角小儿,“哥哥。”他盯着白发关公看了一会儿,唤了一声。
白发关公:“咳咳……叫大夫。”
总角小儿:“大夫哥哥。”
白发关公没继续纠正称谓,他明亮的眼睛在孩童身上一扫,问:“哪儿不舒服?”
“肚痛。”总角小儿脆生生道。
白发关公伸出一只手来,年轻的肌骨在阳光下与他的头面并不相配,孩童的脉搏没什么异样,刚刚观其面色也十分健康,他皱眉……
袖子里一阵摩挲声,赫连彩睁眼,刚刚坐在眼前的孩子已经不见了,他摸了摸袖笼,百两银票也不见了。
“公子,财不外露!”坐对面地上的乞丐恨铁不成钢道,“不如舍给我呢。”
赫连彩指尖银光一闪,几枚铜钱落到了乞丐面前的空碗里,“诶哟,多谢公子!”乞丐两眼放光,立刻收了破布行囊,下工了。
太阳越爬越高,早上拗不过亲娘,赫连彩四月里还穿着贴身的丝绵夹袄,套在粗麻布的宽大衣袍下,额间沁出一层汗来。
来摊位问诊的人越来越多,有前月在摊位上看过的,也有看排队人多新来的,赫连彩来者不拒,每一个都望闻问切,有问必答。他改了自己年轻的形貌,争取获得患者的信任,而他眉宇间自成一派的淡然也十分唬人,“脏大夫”的名号在七掖巷一带算是小有名气。
七掖巷是金陵有名的破落巷,居住着这座城池的“下九流”们。
日头爬到背后头时,赫连彩终于得空喝了口茶。
一股腐臭钻进鼻腔,他皱起了眉,朝气味的方向看,先前乞丐坐的位置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他身上的破布条刚够蔽体,而他裸露在外的左腿皮肤溃烂流脓,以不自然的弧度向外翻折。
赫连彩眉头紧锁,站了起来。
“诶,”旁边刚问完诊的乐伎拦了一下道,“大夫留神,别是那种病。”
赫连彩还是走了过去,蹲下来检查,血肉模糊的伤口与破布条相粘连,他刚伸手碰了一下衣料,躺着不动的人立即剧烈抽搐起来,双肘匍匐向前拼命挪动。
“你跑什么?”赫连彩喃喃自语,动作不轻不重地抚了一下伤者的额头,不出所料,烫得吓人。
只是这么一个轻柔的动作,激起了伤者激烈的抵抗,他脏污的双手抓住赫连彩覆在他额头的手,手指间藏着的刀片锋利,赫连彩躲闪不及,手背上顷刻就划出了一长条血口。
赫连彩:“……”
他反手一拍穴位,动作熟练地把人拍晕了,然后走回摊位,碾碎了一点草药随意磨在手背上止了血,提着药箱走回这个脾气很差的患者身边。
“我看你活不过今天,不和你计较。”赫连彩自言自语道,“但我今日回府要是露馅了,你看我下回收不收你诊金。”
躺着的伤者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没了气息。
赫连彩摊开药箱,拿出最里面的一套银器,席地而坐,俯身在男人脏污的伤口前,一点一点清理伤口,方才拦他的乐伎帮他取了烛火来,隔壁准备煮饭的老妇提来一桶清水。
日头渐渐暗下去,赫连彩位置一个时辰没动一下,他额头上出的汗晕了半面妆,傍晚凉下来的风一吹,结上了另半面妆,迎着烛火一看着实骇人。
“缺两块木板。”赫连彩处理完外伤,拿里面的骨伤十分头疼,这是他目前医术较为薄弱的一环。
师傅说在金陵城当公子哥是学不好接骨这门手艺的,“开玩笑,金陵城有的是骑马摔坏腿的夫人小姐,就是我上门问诊没人给我开门罢了。”
身边有人笑了一下,递过来两块木板,恰好就是赫连彩需要的长度和厚度。
赫连彩全神贯注在伤者身上,他一全神贯注便全然不管身边情形,直接接过木板。
“你是男子,又是年轻未娶妻的男子,自然要避讳。”
赫连彩紧锁着眉看地上男人屈折的腿骨,这少说是断了一月,骨肉肌理都即将坏死,身边人说话声音低沉好听,还有点熟悉,但他无暇分心。
移动断骨的疼痛没能让地上的人有一点反应,赫连彩还是尽量动作很快地完成了整个过程,减少了伤者受煎熬的时长,做完这些事,赫连彩长舒一口气,随意擦了把汗,起身要回摊位拿纸笔。
“子迟!”赫连彩有些疲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阿彩。”来人一身素色华服,眉目如墨,个子不高但气度不凡,他不唤赫连彩表字,还是直接唤他乳名。
正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官场红人,少年宰相,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