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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来有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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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一晃而过,树影拉长、变短,最后随着车尾气的消失重新陷入黑暗。
牧又霖正准备发动汽车,副驾驶那边的车窗传来两声轻敲。
哒、哒。
牧又霖整个人停了一秒。车窗降下后,闫则臻的脸出现在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问:“介不介意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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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住哪里?”
闫则臻扣上安全带,回答:“新溪区。”
车平稳行驶一段时间后,牧又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你,和海柔……”
“订婚是假的。”闫则臻说,出乎意料的坦诚与直白。
牧又霖抿唇。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时,他偏头朝向窗外,过了两秒才转回来。
“海柔是同性恋?”
闫则臻有些诧异地看向牧又霖,“你看见了?”
“嗯。无意中看到的,没有偷窥的意思。”牧又霖补充,“我不会告诉别人。”
闫则臻点点头,“嗯,是。她和女朋友在一起很多年了。”
牧又霖说:“谢汝明?”
闫则臻用余光轻睨他一眼,垂下眼眸,自语:“怎么感觉你对这些事情熟又不熟的……”闫则臻问,“你认识谢汝明吗?我是指除了工作以外的认识。”
在晚宴上,闫则臻有留意到牧又霖和谢汝明站在一起的画面。
牧又霖摇头,“以前认识,不熟。”
两人一问一答,气氛和缓,情绪均是稳定非常。牧又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冒犯,“……那些绯闻,大概是一年前传出来的。那时发生了什么吗?”
大约去年九月份,媒体报道了安市首富的小孙女与至真集团决策人陷入“热恋”的消息,互动、约会、密面样样不落,持续追踪报道了一段时间。
忆起往事,闫则臻呼出一口气,略显疲累,“……海老发现了海柔可能是同性恋。”
关于海柔的性取向,在他们朋友圈子里,还真算不上什么秘密。以前海柔并没有刻意隐瞒过。
“一个异性恋会介意别人知道自己是异性恋吗?”起码海柔是这样想的。
但是,海柔的家里人尤其是洪爷,对这件事的反感反对态度非常地激烈。也许海柔也想不通,明明之前很疼爱她的爷爷,为什么一下子变了样。
洪爷监视了海柔的电子设备、日常中的一举一动,疯狂地追溯过去的蛛丝马迹,想要揪出海柔的恋爱对象。洪爷需要确凿证据,来证明海柔是同性恋或者不是。眼看矛头就要指向谢汝明。
然后,经过多方协商,海柔跟闫则臻开始假扮情侣。
对此,洪爷大喜过望,草草命人调查一番闫则臻的背景,轻易地接受了。洪爷未必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外人不再怀疑就够了。即便是假的,也要让它一直假下去。
闫则臻轻嘲了一句,“面子大过天嘛。”
今晚为了让谢汝明和海柔见上面,闫则臻让谢汝明开走了他的车,再让司机开走谢汝明的车。谢汝明载着海柔回海柔的住处,正常出入上下班;司机把车开回谢汝明的住处,再打车离开。两者过程中稍微注意一下,别让别人看见脸便大功告成。从旁观者视角,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宴会,散场之后,“谢汝明”回了自己家,“闫则臻”留宿未婚妻海柔家,第二天离开。没有人会怀疑。
车内安静片刻。
“……真的打算结婚吗?”牧又霖轻声问。
忽明忽暗的残光块飞速掠过闫则臻身上,转瞬即逝,捉摸不到。
正当牧又霖觉得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想转移话题时,闫则臻只是平铺直叙地说了“不”。
“那为什么跟我说……”牧又霖下意识脱口,察觉不妥,堪堪收住了话头。“没什么,抱歉。”
——“你是想说你来至真找我的那天吗?”闫则臻承认,“抱歉,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洪爷找来试探我的。”
“……”
在当初的情况,哪怕牧又霖不是洪爷那边的人,闫则臻也完全可以不将真相告知,因为牧又霖真的仅仅是个外人,没有立场干预、多管闲事。
牧又霖内心升腾起一簇雀跃的小火苗,他认真地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道歉。”
又一次停在红绿灯路口。牧又霖注意到闫则臻揉了揉眼角,便说:“你要不要睡一会,差不多一个钟才能到。”
闫则臻想了想,“谢谢。到了叫我吧。”
闫则臻的确是困了,闭眼养神。他陷进软和舒适的座椅里,耳中唯有汽车行驶时不大不小的白噪声,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
等闫则臻再睁开眼,车已经停下了,而他身上盖了件外套。
闫则臻按了按眉心,嗓音轻倦:“怎么不叫我。”
牧又霖看着他,目光一错不错,“……刚刚才到。”
闫则臻拎起外套的一角,这件明显原本属于牧又霖身上的外套,早已被捂热了。“这个?”
牧又霖低下眼皮,“我怕你着凉,而且担心你觉得车载暖气会闷。”
“谢谢。”闫则臻微微一笑,“本来没想真的睡,可能是……牧总的车有什么魔力吧。”
牧又霖视线微动,目光闪烁了一下。
闫则臻说:“外套我拿去洗了再还你。”
“不用。”牧又霖回过神,“对了,刚才你叔叔给你打电话。”
闫则臻睡着后,他放在中控台的手机亮了,显示一个备注“齐叔叔”的人打来电话。所幸手机开了震动模式,牧又霖看闫则臻没醒,就没接。而来电人那边很快挂断了。
闫则臻眼里闪过困惑,“叔叔……?”他恍然明白,“啊,是说‘齐叔叔’吧。”
“嗯。”牧又霖从闫则臻手里拿回外套,一边开口:“是你亲叔叔吗?这么晚了打电话来,可能有事找你。”
“那个啊,倒不是。”见牧又霖不解,闫则臻解释:“齐叔叔是继父,我亲生父母在我小时候离婚了。”
牧又霖周身一僵。
闫则臻歪着头看他,语气轻松:“你会不会想知道我母亲为什么和父亲离婚?”
牧又霖缓缓道:“你想告诉我吗。”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闫则臻思索,最终如此形容道:“就单纯只是,我母亲不喜欢他。”
牧又霖观察闫则臻的微表情,闲适淡然不似作伪。闫则臻不感到难过,确定这一事实,牧又霖松了口气。
“你还想知道什么吗?”闫则臻问。
牧又霖面上滑过一丝不自然,“没了。”
“那我回去了。”闫则臻推开门下车,随口道:“你要上我家坐坐吗,喝点水休息一下?”
牧又霖:“……”
他张了张口、闭上,手抬起来、放下。牧又霖偏开头,“……我想不用了。”
闫则臻点了点头,“那好。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欠你两次人情,如果有需要帮助的话,你随时可以联系我。”
牧又霖蹙眉,“两次?”
“加上上次你送我去公司,”闫则臻挑眉,“……虽然不久前你拒绝了我请你吃饭的提议,但还是……我喜欢有借有还有来有往。”
闫则臻挥手告别,“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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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又霖拾起外套的一角,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上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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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闫则臻登上了飞往隔壁省市洛城的飞机。
昨晚到家后,闫则臻给齐叔叔回了电话,提前告诉他们自己要回去的事。临近圣诞节,闫则臻会有一段时间很忙,假期前都不一定能抽出时间回家了。
他打算在父母家住一晚,明早去另一座城市出差。
到家已是中午。
闫则臻走进屋里,在玄关换鞋,习惯性地用意语先说一句:“Mamma,zio.Torno qui.”(妈妈,叔叔。我回来了。)
客厅传来一阵脚步声,齐叔叔笑着来迎他,“没想到这么快。坐飞机累吗?”齐叔叔转头朝楼上喊了一声:“老婆!小臻回来了!”
“还好,不累。”闫则臻去厨房洗了手,“你们今天不忙吗?”
齐叔叔说:“不忙,有些零碎的工作可以在家处理。”
二楼书房门开,女人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在看。
闫则臻例行和母亲拥抱了一下,然后加上齐叔叔三人再抱一次。
“到家的第一个拥抱当然是给妈妈。”——这是齐叔叔很久以前说过的话。
闫怀然放下笔电,说:“饿不饿?今天有做你喜欢的烩饭、土豆炖牛腩、果仁酥饼和米糕。”
闫则臻刚要应,手机响了一声,他扫了眼预览框,面不改色地说:“等下,我先接个电话。”
齐叔叔面露询问之色,“那我帮你把行李放到你房间门口,晚点你再自己收拾。”
“好。”
闫则臻拿着手机去了卫生间。
【牧又霖】:你不在安市。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闫则臻有些好笑,打字回复:你怎么知道。
【牧又霖】:在机场看见你。我飞柯桥市。
闫则臻回想登机检票的时候,他瞥见一个形似牧又霖的身影,回头却不见那身影,还以为看错了。原来不是错觉。
闫则臻问:那为什么不叫我。
【对方正在输入中……】
【牧又霖】:来不及。
闫则臻继续跟对方聊了两句,以告诉对方自己马上要吃午饭作为聊天结尾。闫则臻关掉手机,抬起头,镜中的他唇角笑意未消。
“……”
“打什么电话那么久。”饭桌上,闫怀然随意地问。
闫则臻拉开椅子坐下,“项目合作方找我。”
吃饱喝足,闫则臻和闫怀然下了几盘棋,和齐叔叔一起修缮了院子里的花卉和草坪,意外发现一人高的树上多了个鸟窝。齐叔叔回去跟闫怀然说了这件事,商量要不要在其它更高的地方打一个给小鸟的房子。
客厅的电视上播放着惊悚类的影片,闫则臻与闫怀然各自选择舒适的位置和方式坐着,闲聊工作以外的事情。
鬼影突脸的同时,闫则臻头也不回,“对了,忙完这一阵,圣诞节我应该能休假回家两天。”
闫怀然一听,说:“别,你千万别回来。”
闫则臻:“?”
闫怀然解释,“我和你叔叔已经提前预订了去文莱的双人旅行套餐,到时家政又都放假了,在家里没人管你饭吃。”
行程有变,计划赶不上变化。闫怀然和齐叔叔没料到闫则臻圣诞节能挤出假期是其一,况且他们两个也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
闫则臻倒不觉难过或遗憾,反正下次一家三口能一起出游的机会多的是。他只微感无奈,“妈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在家难不成还能饿死我?”
“谁知道呢。”闫怀然上下打量闫则臻两眼,忽然道,“要不你出去跟人约会吧?”
“……”话题是怎么跳跃到这个层面的。
闫则臻看着电影里的白色带子飘来飘去,“我能跟谁约会……”
“随便。”闫怀然靠着沙发背,“我可不是催你谈恋爱或者结婚什么的,但你完全没有多体验生活、忙完事业偶尔放松休息的想法?那太累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挺多兴趣爱好的……”
闫怀然胡乱问,闫则臻胡乱答。他随口:“要是我跟男的约会呢?”
闫怀然:“那也行。”
闫则臻:“……”
这时齐叔叔端着两盘水果鲜切出来,调侃:“小臻,你可不要觉得妈妈是老封建。你妈当年在意大利上学的时候,班上有个性格文弱体格瘦小的男生,他被人骗去当‘变装皇后’,还是你妈妈骑着摩托车、单枪匹马地杀进会所把他给救了出来。”
闫则臻忍俊不禁,干巴巴地蹦出一句:“……哇。”
提起自己的年少中二史,闫怀然摊了摊手。
·
日光被夜色吞没,蔓延的人造光又将城市照映得亮如白昼。
“一、二……八、九……”
闫则臻用指背抵着唇,专注地顺着序号在书架上搜寻着什么。
他们家有一个公用的大书房,闫则臻房间里有一个独立小书房。他不太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闫怀然和齐叔叔基本不进他房间,家政打扫卫生时会尽量不移动物品的摆放位置。
大书房这一面墙的书架放的都是他学生时代的东西,还有从小到大的相册、纪念册一类乱七八糟的物品,偶尔母亲和叔叔会翻看。
齐叔叔推开书房门,看见他后愣了一下,“很晚了,不休息吗?”
“我想找一些以前的东西。”闫则臻回应了一句,继续专注地翻找,俨然像是在进行一场大型考试前的复习工作。
齐叔叔在另一面书架上找了一本闫怀然要的资料。他出来看见闫则臻还在,便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闫则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中摊开的画册停留在某一页。
齐叔叔打了个呵欠,闫则臻转过头,像是问他:“叔叔,这一格放的都是我大二的东西,对吧。”
齐叔叔走上前看,点头肯定:“是啊。”
闫则臻低声,“那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齐叔叔没听清。齐叔叔看见闫则臻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而那本画册仍停在某一页没有翻动。
那是一幅素描写生,画的是人体肖像,脖子以下、胯骨往上的部位,用白色布料进行了穿插塑造。
画中人是名男性,肉眼可见身材很好。值得留意的是,“他”腹部偏下的位置有一道疤痕。
这道疤,很可能是模特本身就有的,而闫则臻保留了它。从完美性出发,疤痕是可以不用画上去的,但恰恰因为这个痕迹的存在,整幅画多了一丝独特的色彩,叫人一眼能注意到。
“我想起来了。”齐叔叔突然说。
闫则臻从画上移开目光。
“你大二上学期那会儿,不是还在社团嘛。当时你和朋友们在搞什么活动来着,缺一个人体模特做绘画参考。”齐叔叔点了点画册的边角,笑着说,“这幅画就是那次画的吧。我记得那天你打了个电话回家,想撺掇我给你做模特。”
“哈哈,”闫则臻尴尬地笑了两声,“这种事就不用记的那么清楚了吧……”
齐叔叔回了房间。闫则臻抬手轻轻触及纸页左下角的标注,过了好半晌,才终于合上画册。却没有放回书架上。
【11】
【印记】
【?& Celino】
牧又霖的腹部有一道疤,那道疤的位置,和画上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