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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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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惊起一阵狗吠,村尾驿站守夜的根生叔急忙点起油灯,想起白日驿站的马才喂过,这才安心下来。
根生叔年纪大,眼神不大好使,虽说村里的后生都是自己看着长大,可一去两年的封季同,再次站到他面前,靠着油灯微弱的光,并不能一眼认出。
封季同原本打算直接回家,无意扰人清梦,奈何驿站的狗太敏锐,离得老远就吠了起来。
看见驿站亮起油灯,封季同只能牵马过去。
驿站设立之初,就是为了方便传信兵更换马匹,其次是收发各地来往信件。
根生叔没看清来人,只说:“我现在就去把马牵出来。”
封季同终于回家,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九死一生后最大的慰藉,铁骨之下顿时生出柔软。
封季同按住老人家的肩头,沉声说:“我不换马,根水叔。”
听见熟悉的声音,根水叔驼着的背顿时直起几分,颤巍巍的双手从桌上拿起油灯,举到封季同面前。
浑浊的双眼也有一丝清明闪过:“是……是封家老大吗?”
“是,我回来了叔。”
但他只是回来看看,顺带休郎。
就在几日后,大渠与东临将会发生了一场旷古战事,东临只用了不到一百的人马,将大渠的七万精兵埋葬于雪山。
也就是在这场战事之后,北境的高墙连一日都未能守住,东临的军队势如破竹,两个月的时间从北境一路南下,紧接着大渠不复存在。
彼时程季同与少将军一路抵抗至都城,最终不敌,与天子一同葬生于血海。
封季同并不能未卜先知,之所以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只因他重生了。
醒来时人还在战场,当时老将军已经殉国,为不负老将军临终所托,封季同楞是扛着老将军的遗体从尸海里爬了出来。
他深知自己重活一世,大渠的存亡便压在他肩上。
上一世他用马车拉着将军的遗体,昼夜不停赶马两日,终于将老将军送回都城将军府,完成老将军生前之托,他本应即刻启程赶往北境,但有件大事不得不亲自了结。
那就是两年前他娶回家,却连面都未见过的夫郎郁屏。
重来一次也是一样,他要休了他。
驿站离封家只隔了五六户人家,封季同将马栓进马槽后又同根水叔寒暄了几句,这才往家走。
翰音和郁屏还在院子里收拾麦粒,从里到外没有一点儿光亮,封季同越走越近,听见自家院子里有动静,步子迈得更大了。
“可算是弄完了,明天会是个晴天,麦子不用收直接铺开了晾着。”
“西垄坡上那块地明天一定要收上来,要不然就全冒芽了。”
“明天醒了你叫我,我和你一块儿。”
交谈生中,封季同很快分辨中其中一个是自己二弟翰音。
推开院门,封季同想喊一声弟弟的名字,却发现喉咙梗塞。
他深深一闭眼,调整好呼吸后,才低声喊了句:“翰音……”
封翰音扭过头,凭借着月光与那声短促的呼唤,几乎一眼就认出不远处的人是自己的大哥封季同。
可因为来的太突然,一时间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木讷的看着月色中的大哥。
封季同不在时,翰音作为家中最大承受了太多,就拿现在来说,明明也是又饿又累又困,可还是支撑到把所有活儿干完,因为整个封家自己是支立,谁都可以松懈,唯有他不能。
“大……大哥。”
走向大哥时,前两步还有些踯躅,可随着那张脸越来越清晰,刚才积蓄下来的所有力量就在这一刻爆发。
翰音跑着扑向封季同。
封季同被撞得身体一颤。
晌久,他拍了拍翰音的后背,欣慰道:“长高了许多。”
离家时封翰音还不到他肩头,可如今脑顶已经与他的鼻尖齐平了。
郁屏手里还拿着笤帚,看着兄弟相逢这一幕,心里想着他们感情可真好。
在现世,他的亲人都很含蓄,记忆里从未和家人有过这种亲密的肢体触碰,后面他出柜,家人连句话都吝啬与他说。
更别提什么温言软语了。
两兄弟院子里说了会儿话,翰音哽咽的声音里有些孩子气的撒娇,这与他在弟弟们面前表现出来的大相径庭,郁屏觉得有些难为情,于是进屋摸出油灯点上。
“先进屋说吧,大哥你吃过饭没,我给你下碗面吧!”
油灯点亮后,郁屏就站在一旁说这些话,熟稔的语气就像两人之前有过交集。
与此同时,封季同看清了他的脸。
前世回来休郎,封季同与他并未打过照面,当时郁屏赶巧回了娘家,封季同也只是留下一封休郎信,然后找到当时替他代办的媒人,只说聘金无需归还,只让郁屏离开封家便可。
翰音与他写信也不曾提及郁屏的样貌,只说这两年来在封家的所作所为,结合人品,封季同脑中杜撰出来的人物与郁屏有着天壤之别。
首先,作为一个成年男子的审美已经成熟,单就外貌而言,郁屏可以说是百里挑一。
哥儿的长相都偏女相,并且越似女子便越是好看,郁屏的外貌并没有阴柔的成分,而是类似于少年蜕变为成年男子的折中阶段,有少年的稚气,亦有成年男子的沉稳。
只是他这种沉稳看起来疏冷,仿佛一击即碎,柔和的五官衬托下,点化掉了冷的部分。
矛盾交织,却又让人挑不出病的好看。
因着翰音的那些信件,封季同很难对这张脸产生好感,即便对方在对自己示好。
封季同冷着声一口回绝:“不用。”
郁屏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心想这原身只图自己舒服,楞是给他留下一大堆绊子,几个小的得哄,刚来的大的也得哄,并且看起来还不好哄。
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郁屏舔着脸又试了一次:“那我给你打盆热水擦把脸?”
“不劳烦你。”
果真是半分面子不给。
郁屏长舒一口气,有些想撂挑子,不过他毕竟在现世活了三十来年,这封季同块头是大,可终归是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
脾气冲点儿正常。
翰音见大哥这刚硬的态度,心里竟有些同情郁屏,如果他大哥早回来一天,他应该是恨不得封季同大棒子将郁屏轰出去,可他救了老四,还跟着自己干了一天累活,翰音心软,只这一天的时间就已经被郁屏的好收买了三成。
“大哥,咱们先进屋,我去帮你打点儿水。”
郁屏也不愿继续待在这里自找没趣,于是说:“那我就先去睡了。”
封季同进屋后径自坐下,没多看郁屏一眼。
为了缓解尴尬,翰音回道:“屏哥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翰音的态度与之前有很大出入,封季同清楚记得当时自己是清晨回来,在经过重逢之喜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屋里找纸笔,让他写休书。
自家弟弟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从不说假话,心里想什么脸上便是什么表情,如今他能心平气和的同郁屏说话,并且方才还替对方解围,这足以证明这一世家中发生了变动。
这一世他去将军府不止是送遗体,还另有要事,所以晚了一天回来,可就是这一天的时间,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翰音去厨房打热水,封季同进屋后在油灯前坐下,郁屏将房门合上前,迅疾地打量了一眼封季同。
风尘仆仆,一身黑衣,脚下的靴子已经不辩形貌。
俊朗的脸在晃动的油灯下明灭不定,一脸深沉,眉间似藏着千头万绪,是让人理不开,也看不明的深沉。
郁屏回到自己房间,有了月色加持,屋里也不至于全然落入黑暗。
封家一共有三间屋子,中间是堂屋,两侧各有一房间,另外在后院西边还有个小房间,因是夏天,原身怕热便住在西后屋,那里比东西屋凉快许多。
堂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兄弟俩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也不知是害怕被自己听见还是怕吵醒了东屋那两个小的。
郁屏累了一整日,这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所想到的不是封季同此次回来会不会真将他休掉,而是……大渠能否保他此世安虞。
堂屋。
翰音打来热水,封季同擦洗过后换上了之前在家穿的衣服。
将自己整顿清爽过后,封季同指了指西后屋的方向,压低声问:“要现在写吗?”
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写什么?”
封季同回答利落:“休书。”
“……”
翰音踯躅不定,如果说不用写,那之前给大哥写的那些信便是个笑话,可若是真要写,那郁屏明日就能从他们兄弟几个眼前消失。
毕竟年纪还小,心思不及大哥缜密,看不了多远,只是这几日郁屏所作所为,让之前他的那些小恶变得薄弱。
看出弟弟的为难,封季同便问:“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距离上次看看弟弟的来信,已经是两个月前。
翰音也不再隐瞒,拉过凳子在大哥身边坐下,然后悄声将这几天发生的反常事件说了一遍。
并且也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往常屏哥倒也没做的太出格,无非就是好吃好用的紧着自己,在外他也做得好看,好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前几日他病了一场,好利索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往常他对老四都是不冷不热的,可后面对老四我看着是打心眼里的疼爱。”
封季同尊重弟弟的想法,只问:“那你想怎么做?”
翰音想了想后说道:“再看看吧,若他是真心要在封家过日子的,我想他也不至于再像从前那般。”
封季同点点头,算是同意下来。
只不过此次再入北境,不知何时才能归家,若他日凯旋而归,家中因郁屏而遭受不好的变故,那就是他这个做大哥的失职了。
“这样,我先写下休书一封,交于族中长老,若日后他暴露出真面目,你们便可去找族中长老,让他替我将人赶出封家。”
翰音对于大哥的安排无不满意,于是笑着点点头:“还是大哥想的周到。”
兄弟俩将此时说定后,便举着油灯到东屋。
淼淼和泱儿横睡在塌上,他们稚嫩的脸在月色下安稳而宁静,封季同举着灯看了许久,原来家与国早已粘连在一起。
怕吵醒他们两个,翰音与封季同便在西屋睡下,临睡前,封季同忽而想起一件事,于是问翰音:“他是哪日病下的,当时什么情形?”
翰音回想了一下,然后照实说来:“五日前,十一那日,说是误食了长留他们采的毒蘑菇,在屋里躺了好些天才出来的。”
巧的是,封季同重生后回到的也是十一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