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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认栽 ...

  •   得知陈爸当场死透的那一刻,陈则一点不伤心,之后等在他妈的手术室外,一大帮人围着他,医护,警察,还有好心的目击者,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颤动,世界一片空白。
      他怕他妈也死了,即使她可恶至极,但曾经这个家还没散那会儿,她对他很好,是个合格且出色的母亲。
      他也怕她活着。
      这个疯子没了,他就自由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然而天不遂人愿,医生们技术高超,竟然把她拉出了鬼门关,也变相地截断了陈则的所有退路。
      护理一个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的植物人难如登天,按摩、擦洗身体、饮食供给,还有进行关节的被动运动等等,仅靠陈则压根做不到。
      除非他辍学不读了,回家守着他妈,同时还得有钱进账支撑后续的各项医药费。
      所以收留祖孙俩成了定局,没别的法子。

      最难的那一段日子便是这个家刚重组的初期,陈爸他们夫妻两个一死一瘫倒是可以闭上眼万事解脱,但活着的人得担起他们的烂账烂摊子。
      为了还生意失败欠下的债,家里能卖的全卖了,房子铺面汽车藏品家具,连陈则他妈以前嫌弃不上档次的旧包都卖没了,可最后还是差十八万多还不上。

      在这个贷款满天飞的年代,比起那些资深背债族,欠债十八万就是小事,但陈则得读书,得筹每个月必需的治疗费用,得养家,他没有随意开金手指的通天本领,因此小小的十八万多愣是在前年,他大学毕业都四年了才还清。

      陈则一度打算背他妈上天台跳楼,都死了一了百了。
      可当真的上去了,他却懦弱至极,始终踏不出那一步。
      在城市里跳楼属于是极其没有素质的行为,既影响市容,也影响房价,损害无辜房主们的集体利益,不符合新时代青年该有的思想觉悟。

      两岁多的江诗琪不懂跳楼的含义,她歪着头盯向陈则,见他爬上围栏了还傻不拉几地拍手,兴奋大叫,以为她哥在玩,有样学样也要跟着爬。
      陈则是被她气下来的。
      江诗琪张开手要他抱,第一次口齿不清地喊他:“哥……”
      陈则骂:“狗杂种,谁是你哥,别乱叫。”
      江诗琪搂他大腿,还有脸笑,年纪小还是听不明白,当他在逗自己,于是更乐。
      “哥,抱……”

      江诗琪的名字是陈则改的,小姑娘原先不叫这个名儿。
      陈爱凤,小姑娘原名叫这,她那被车撞死的老妈是义务教育制度下少有的九漏鱼,肚里空空实在草包,思来想去也整不出个时髦好听点的。
      爱凤,iPhone,还诺基亚呢。

      江诗琪是黑户,她老妈不仅文盲还法盲,一直痴心妄想陈爸终有一天会将她认回去,千方百计躲着不肯给孩子上自家的户口,老太婆江秀芬更是啥也不懂,要不是有次江诗琪生病进医院,陈则发现孩子竟没有户口,孩子多半得被他们毁了。
      所幸小姑娘的出生证明还在,陈则忙前跑后才把户口弄下来,捎带把“陈爱凤”改了,改成随老太婆姓江,诗琪也是那个时期比较流行的女孩儿名字。

      陈则和老太婆江秀芬一贯合不来,没到势同水火的程度,不过也不咋平和。

      年老的哑巴处处讨人嫌,找不到工作,没老板敢要这样的活祖宗,只能吃白饭当无用的累赘。
      江秀芬很少主动与陈则交流,哪怕靠打手势,她基本视他为空气,仿佛家里没这号人。

      老太婆也不是完全没用,她在照顾病患这方面可谓一把好手,拜她所赐,陈则他妈至今身上连褥疮都没生一个,竟还活得好好的,还能搓磨陈则好多年。

      刚把祖孙俩接回来那阵子,陈则一度后悔,也不是没想过把她们赶走,可最终还是妥协了,认栽服命。
      世界上总有倒霉蛋得躺平接受命运的馈赠,他上辈子估计杀人放火刨祖坟伤天害理的罪过太重,这一世得偿还罪孽。

      江秀芬至今都怕陈则哪天又后悔了,又要赶她们,因此每次他一进门,她腰不酸腿不疼,老眼昏花的毛病也没了,防陈则犹如防贼。

      陈则不会对老太婆做任何保证,谁知道她还能撑几年,有一天她老了,不能动了,江诗琪还小,他可不会给她养老送终,坚决不当冤大头。
      他又不是老太婆的亲孙子,没那义务。

      江秀芬唯诺躲闪,花白的头发盘顺,她不敢和陈则对视,忐忑到坐立难安,一会儿,鹌鹑般躲开了,连菜带盆端厨房里不出来。

      江诗琪高兴地跑来跑去,中途进一次厨房,然后兴冲冲传话。
      “哥,阿婆问你,你回来住多久?”
      陈则打开行李箱:“不知道。”
      江诗琪风一般跑回厨房:“阿婆,哥说他不知道!”
      须臾,再折回来。
      “哥,你不走了吗?”
      陈则说:“不知道。”
      江诗琪说:“阿婆,哥也不知道!”
      “那可太好了,”江诗琪欢呼,“哥你住久一点吧,我把房间还给你,好不好,我不一个人住了,你不在,我好不习惯。”
      陈则不咸不淡讲:“我住客厅,不行就睡店里。”
      “不可以,你住店里就不回来了!”
      “可以晚上回来。”
      “可是白天你不在,晚上也待不了多久。”
      “你白天不上学?”
      江诗琪大言不惭:“要放暑假了,可以不上学了。”
      陈则讲:“那就在家看书,别成天野惯了,净想着玩。”
      江诗琪撇撇嘴:“我才没有野,我上次跑步考第一了,不信你问张老师。”
      朝小孩背上呼一巴掌,陈则失去了耐性:“去,不要挡道。”

      江诗琪没心眼儿,转头就帮江秀芬择菜去了,剥蒜,洗姜,踩板凳用电饭煲煮饭,小姑娘勤快能干,手脚比大人还麻利,期间不忘踩干净板凳,端出来给陈则坐,然后讲正事。
      “哥,周一该交资料费了。”
      “多少?”
      “一百二。”
      “晚点给你。”
      “还有这个月的生活费。”
      “知道。”
      “阿婆没钱买药了。”
      “嗯。”
      “水电燃气费你记得交,上回买酱油纸巾都是找王伯赊的账。”
      “行。”
      “还有还有——”
      陈则斜睨:“老子是开银行的吗?”
      江诗琪故作吃惊,“啊”了下:“哥你开银行了?”
      陈则好气:“还有什么?”
      “还有何姨该到医院复诊了,三号的预约,你带她去。”

      何姨,陈则他妈何玉英。
      植物人不出现大状况不需要定期检查,但为了以防万一,偶尔还是得去一次。

      通常情况下,有钱家庭的病人可以长期住在医院,方便护理和后续的康复,最大程度上避免各种感染的意外发生。
      陈则没那么多钱让何玉英一年四季都住医院,顶多是偶尔带她去医院看看。
      上一次去医院都是三个多月前了,虽然医生说何玉英目前的状态还行,不需要过于频繁往医院跑,可该去还是得去,不能因为图省事就真的不管了。

      收拾完行李,陈则出门取钱,找最近的ATM机取了五千块出来。

      一千给江诗琪交资料费,买换季的衣服鞋袜。小孩儿长得快,前两年的旧衣服穿不了了,裤腿已经短到脚踝上,该换新了。
      两千给江秀芬当生活开支,还有买高血压药的钱。
      剩下的两千交完水电气,再还账,以及买点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还有粮油米面,余下的还不一定够三号何玉英的检查费。

      陈则火大地往ATM机上踹一脚,出门蹲路边抽了两支烟,算完账才没事人一样回去。
      烟是早上离开贺云西那里时顺的,还剩半包,够他抽一周多了。

      近些天没活儿,没钱进账,在酒店里躺的那几天已是极度自暴自弃下的奢靡行径,卡里银行卡余额勉强到六位数,稍有变故两下就能花完。
      能省一点算一点。

      小时候何玉英他们对陈则最大的期望就是他能当上人民公仆,端铁饭碗,长大后陈则不负所望,真就干上了一份相当稳定且旱涝保收的工作。

      陈则是一名半吊子道士。
      当然,不是道观里仙风道骨恪守清规戒律的那种。
      是念经做法事,给死人做道场,同时兼卖纸钱香烛电子鞭炮,还卖纸扎,专干殡葬业的道士。

      这份工作虽不体面,但报酬丰厚,且甲方基本不拖欠工资,买单干脆,一般是干完当场就结,失业风险极低。
      夏天是这个行业的淡季,这个月拢共就接了一单活儿,不清楚哪天能有下一单。

      进门把钱丢给江诗琪,眼神示意小姑娘代交给江秀芬。
      江诗琪嘴甜会哄人,举起钱就飞奔找老太婆:“哥你辛苦了,你真好!”

      陈则推何玉英到阳台上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晒够了,推回屋中。
      将人放护理床上,给她按一按,活动关节。

      差不多了,望着了无生气的何玉英,陈则干杵原地,好一会儿,沉声说:“六年了,你为什么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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