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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终得自由 ...

  •   永泰元年(西元498年)初秋,残酷的暴君萧鸾驾崩后,由于继位者是他的亲生儿子萧寳卷,献给他的谥号就是明帝。篡位的恶霸居然以明君的形象留名青史!惨遭萧鸾弑杀的萧昭业泉下如果有知,情何以堪?他遗留于人间的寡母王寳明与孀妇何婧英更难免为此愤恨不平!

      在王寳明面前,何婧英忍不住私下痛批:“萧鸾忘恩负义、弑君窃位、祸国殃民,怎么配称明帝?这世界太没有天理了!”

      “没有天理也只能认了啊!”王寳明莫可奈何喟叹道:“不然还能怎样呢?你做到了暗中为昭业复仇,已经很不容易了呀!你还能再做些什么?昭业无法起死回生,又没留下子嗣,没人能去收回萧鸾夺去的江山哪!那也就没人能谴责萧鸾的罪行、洗刷昭业的冤情了。”

      “的确!”何婧英附和道,随后感叹道:“江山已落入萧鸾的子孙之手,收不回来,世人就都得任凭萧鸾的子孙颠倒是非!我改变不了这污浊的尘世,只求远离这尘世的污浊。”

      “远离?”王寳明惊问:“婧英,你要到哪儿去?”

      “我想去茅山修道。”何婧英坦白答道:“记得前两年,萧鸾常找茅山道长陶弘景进京来讲道,也带着陶大师到宣德宫来过好几次。陶大师的谈吐显得很有学问。不知他收不收女弟子?即使他只收男弟子,道馆通常有让信徒夜宿的别廨,我至少能去住一阵子,静静心。何况我会付膳宿费,不会带给道馆任何负担,陶大师说不定会让我长住。“

      “那也好!”王寳明赞同道:“你才三十出头,偏偏曾是皇后,不好改嫁,那就不妨干脆去修道。据说女道士不但不用剃发,也不必像尼姑那样受戒,还可以跟男道士从事男女双修。你要是能在茅山遇到一个合意的男道士,下半辈子可就不寂寞了。”

      “多谢母后如此开明!”何婧英由衷致谢。

      “别客气了!”王寳明和蔼回道:“母后也要谢谢你,多亏你的影响,昭业才送给了母后三十个面首,总算让母后在为他父皇守了多年活寡之后,有过将近一年的快乐时光。如今,母后历尽了沧桑,只好过一天算一天了!而你还算年轻,最好别待在这宣德宫浪费光阴。趁着新皇帝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无暇注意宣德宫,你赶快走吧!”

      王寳明这番肺腑之言很令何婧英感动。于是,何婧英听从婆母的好意,尽快收拾了行李,假借回娘家之名,离开宣德宫。这时候,何婧英的生母宋盈还健在。宋盈也由衷认为,婧英在萧鸾的后代统治之下,很难再嫁,倒不如出家修道。因此,何婧英只在娘家陪母亲住了两个多月,就在节气立冬前夕,天气转寒之前,一大早动身前往茅山…

      茅山位于后世江苏省句容市东南,乃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山脉,从南到北可分为大茅山、中茅山、小茅山。在大茅山与中茅山之间的积金岭西面,一脉泉水旁边,有一座三层楼房,就是陶弘景创立的华阳道馆。当何婧英乘坐的马车于午后金灿阳光下驶上积金岭时,华阳道馆矗立于漫山枫红之间,宛如仙境。

      何婧英在山径的尽头跨下了马车,并吩咐车夫把车上的行李搬下来。同时,有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男道士从道馆走出来迎接。

      这名男道士身量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七六,相当接近萧昭业生前的高度,但体型较瘦,没有萧昭业壮实,面相也不如萧昭业俊秀。他眼睛较小、嘴唇较厚,所幸凭着儒雅的气质,还是令何婧英对他顿生好感。他则显然惊艳于何婧英的美貌,瞬间呆住了。

      两人怔怔互望了片刻,男道士才慎重开口问道:“请问善女,有何来意?“

      “我希望能拜陶大师为师。”何婧英直率答道。

      “噢,师父从未收过女弟子。善女还是去找一所坤道观吧!”男道士神色忽然变得凝重了,好言劝道。

      “从未收过,并不表示不会改变呀!”何婧英不愿放弃,不但宛转争辩,也随之娇声央求道:“可否请道长帮个忙,带我去见大师,让我当面请求大师破例呢?”

      “好吧!”男道士略显无奈回道:“善女如此坚持,贫道唯有从命。对了,贫道姓陆,陆地的陆,名叫敬游,敬重的敬、游历的游。请问善女贵姓芳名?“

      “敝姓何,名叫婧英,女字旁的婧,草字头的英。”何婧英简答,接着客套道:“烦劳陆道长引见了。”

      “别客气!”陆敬游彬彬有礼回道:“何善女这边请!先让贫道帮忙暂时安放行李,再带何善女去见师父。”

      说着,陆敬游就提起了车夫放在地上的两个大箱子,带领何婧英走进了华阳道馆。陆敬游先把那两个箱子放进一楼的储藏室,才指引何婧英跟着他上楼。

      到了三楼,陆敬游先跨进师父的书斋去通报,才出来请何善女进去。何婧英踏进陶弘景的书斋时,坐着的陶弘景恰巧从书桌前转过身来,清癯的面孔以及长下巴底下的长胡须都朝向何婧英。两人目光一接触,何婧英就看得出自己被陶弘景认了出来。

      果然,陶弘景脱口喊道:“鬱林王妃!”

      “是!”何婧英点头承认:“大师记性真好,仅有数面之缘,却还记得本王妃的封号。”

      “王妃娘娘怎会想要拜贫道为师?”陶弘景诧问。

      “因为久仰大师学识渊博,也因为我改变不了污浊的尘世,所以但愿远离尘世的污浊。”何婧英坦诚答道。

      “嗯,王妃娘娘真有慧根!”陶弘景沉吟道:“只不过,华阳道馆有一条特殊的规矩,王妃娘娘未必见得愿意遵守。”

      “哦?”何婧英很意外,讶然问道:“什么规矩?”

      “这,先请王妃娘娘找个房间安顿下来,再问敬游,让敬游代为回答吧!”陶弘景稍显尴尬答道。

      于是,何婧英跟陆敬游一同告退了。陆敬游安排何婧英住进了华阳道馆后面一所平房的一间卧室。

      陆敬游帮忙安放好了何婧英的行李,就吞吞吐吐说道:“王妃娘娘,华阳道馆恐怕不是最适合王妃娘娘修道的地方。”

      “为什么?”何婧英纳闷问道。

      陆敬游低下了头,赧然答道:“因为,师父虽然不收女弟子,但是让善女免费借住华阳道馆后面这所别廨,也免费供应一日三餐,有些家境贫寒的善女就长期住下来了。每当师父起意采阴补阳,这些白吃白住的善女都有义务要联合服侍他。不从的善女当天就得下山去---”

      “什么?”何婧英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愕然问道:“那么,这所别廨总共住着多少善女?”

      “这所别廨共有十二间卧房,住满的时候就有十二名善女。”陆敬游照实答道:“师父让善女们随意来去,以致别廨的善女数目常有变化。今天别廨的卧房本来只有一间空着,恰好王妃娘娘来住了。”

      何婧英一听,陡然一惊!她自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心想自己从不肯跟别的女人共同侍寝,甚至在青年夫君贵为皇帝时期也照样婉拒,怎能为一个中年长须道士而屈意逢迎?

      陆敬游观察到了何婧英的脸色变化,连忙补充道:“王妃娘娘别紧张!王妃娘娘冬天来小住无妨。师父主张在冬天闭精,而明天就是立冬了。”

      “噢,那就好!”何婧英总算鬆了一口气,轻叹道:“这样看来,我只能冬天在茅山小住,开春之前必得下山去!或许,我住到腊月下旬,就回娘家陪我娘过年吧!”

      “听王妃娘娘这么说,难道鬱林王已经不在了?”陆敬游小心翼翼探问。

      “嗯!”何婧英黯然答道:“可是,他还活在我心中。”

      何婧英不想讲出自己当过皇后,就没提鬱林王原本是皇帝,遇弑后才被降封为鬱林王。既然陆敬游长居深山,不闻世事,何婧英宁愿不跟他谈萧齐皇室的伤心往事。

      陆敬游眼看娇美的何婧英神情落寞,顿感心疼,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天快黑了,该是晚餐时间了。如果王妃娘娘不嫌弃,请让贫道去端一些饭菜来,陪伴王妃娘娘用餐。”

      “好啊!”何婧英一口答应:“有劳陆道长了。”

      稍后,陆敬游用托盘端来了一碟酸豆角、一碟酱萝卜、两小碗糙米饭、一大碗白菜蛋花汤,以及两双筷子。他把托盘放上小圆桌时,开口致歉:“道馆的粗食,得请王妃娘娘将就了!“

      “我倒喜欢吃清淡的素菜呢!”何婧英含笑回道,接着好奇问道:“这汤中的蛋花,不是专为我放的吧?道士有没有和尚那种荤戒?能不能吃花素?”

      “这要看是哪个教派,不同的教派各有各的戒律。”陆敬游据实答道:“华阳教馆只是规定道士本人不得杀生。不但吃鸡蛋、鸭蛋无须杀生,接受香客奉献的荤食也不算杀生。每年腊月,本馆总会收到不少香客带来的风鸡、腊鸭、熏鱼、火腿之类荤食。到时候,要是王妃娘娘还住在这儿,贫道一定会为王妃娘娘多留一份。”

      “那倒不用了!”何婧英婉辞道:“鸡鸭鱼肉,我向来吃多了。我上茅山来,就是有心体验另一种生活。”

      何婧英确实早有心理准备,要在茅山上简朴度日。她从不太挑食,就不介意粗食,只是不适应华阳道馆仆役每晚分送各房的热水份量太少,只够洗脸和洗脚。由于别人都间隔七天左右才向仆役要一次洗澡水,何婧英未免不好意思打破成规,只得入境随俗。此外,华阳道馆的仆妇也是每隔数日才来收衣服去洗。幸亏何婧英带来的衣裳、袜子很多,才不至于没得替换。

      除了洗浴和更衣次数减少以外,何婧英在茅山上的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她每天清晨梳洗妥当,用过清粥小菜,就随着别廨的其餘善女进入华阳道馆主楼,聆听陶弘景讲道。她发现陶弘景只要不提男女方面,言论都有理有据,可从中汲取许多知识。陶弘景授课完毕后,他的七名弟子轮流朗诵经书片段,也让何婧英听得受益不浅。

      早课结束后,善女们可留在一楼伴随两名道士接待来访的香客,或者到二楼去协助五名道士捣药以炼丹。何婧英总是选择上二楼。她对草药越来越感兴趣,往往太专心学习配药,而到中午都不觉饥饿。

      华阳道馆的午餐是食堂的大锅饭。下午则是个人自由活动时间。晚餐也任由个人到厨房拿饭菜回卧房去吃。何婧英多半会在吃完午餐、走出食堂之后,到附近林野去散步。每次陆敬游都跟来陪伴她,说是担心山中有野兽,必须带剑来保护王妃娘娘。

      两人边走边聊,次数多了,渐渐无话不谈。于是,何婧英从陆敬游口中得知,虚岁三十五的陆敬游是陶弘景的第一大弟子。另外,何婧英也获悉了陶弘景的父亲惨遭一名小妾杀害!何婧英由此判断:陶弘景铁定唯恐重蹈他父亲的复辙,才不敢专情对待任何一个女人…

      既然何婧英理解了陶弘景的恐女心态,就不再为陶弘景“御女”的荒谬行径而耿耿于怀了,反正只要自己不让他得逞即可,不妨天天听他讲课。况且,何婧英与陆敬游很谈得来,到了小雪时节天气太冷,下午不再出去散步了,两人还是几乎形影不离,总在室内合作抄写陶弘景分派给陆敬游做手抄版的文章,抄完了则下棋解闷,两人相处甚为融洽,使得何婧英越来越不想走了。唯一的问题只是,她决不屈从陶弘景的“御女”之道,那就实在不宜久留…

      后来到了阴历腊月下旬,亦即何婧英预计下山之时,偏偏连日大雪,为了安全顾虑,未能成行。她留在茅山上过年,可谓始料未及,但她内心却有点不可思议的窃喜…

      华阳道馆并不采取俗世庆祝新年的模式。在此大年除夕(西元499年阳历一月二十七日),华阳道馆内外毫无喜气摆设或节庆气氛,陶弘景也不召集众人共用年夜饭,照常让每人各吃各的晚餐。这倒正好让何婧英与陆敬游独处,两人在何婧英暂居的卧室内共享一些香客送来的熏鱼,以及道馆厨子拿手的雪菜毛豆年糕汤。

      然后,陆敬游倏忽慎重说道:“王妃娘娘,贫道有一件事,想要告诉王妃娘娘。”

      “无论什么事,请尽管说!“何婧英柔声鼓励道。

      “过了年,贫道就要迁出华阳道馆了。”陆敬游缓缓倾诉道:“贫道已经征得了师父同意,要亲自去管理师父赠送的一片田地。那片田地旁边已经盖好了一所小屋。贫道打算把小屋扩建成有厢廊的住宅,师父也说要出钱赞助,还会雇用一个苍头(戴着苍青色头巾的仆役)帮贫道打杂,以答谢贫道曾在过去七年之内,为华阳道馆的兴建工程竭力效劳。”

      “陆道长要自立门户了!恭喜!”何婧英听了,立刻向陆敬游道喜。

      陆敬游则不回应祝辞,只顾凝望着何婧英,恳切问道:“王妃娘娘愿不愿意,跟我搬过去?”

      “我,跟你搬过去?”何婧英一时之间没听懂,怔忡问道。

      “是!”陆敬游坦率答道:“除非王妃娘娘准备下山,不然,师父每年都选在立春日过后第一个满月之夜,通常也就是元夕,进行一年内第一次采阴补阳。”

      “啊!那我可得在元夕之前跟你走呀!”何婧英不经思索,迅即回道。

      “王妃娘娘真愿意跟我走?不回娘家去了?”陆敬游顿觉受宠若惊,急切求证道:“听说庐江何家是高门大户,排场可比皇族。那么,王妃娘娘从小到大一直养尊处优,在华阳道馆这段时日,已是降尊纡贵了,而我的新馆难免会更简陋,王妃娘娘当真甘愿跟我去?”

      “甘愿,绝对甘愿!”何婧英拼命点头,肯定确认。

      陆敬游大喜过望!他终究壮起了胆子,伸手过去,握住了何婧英放在小圆桌上的一只纤手,拉着何婧英一起从坐姿直立为站姿,接着把何婧英拉到他自己面前,拥入怀中…

      在卿卿我我之际,何婧英念及这距离上一次跟一个中意的男人亲热,已有将近五年了。由于在最近五年之间,曾有三年左右时常忍受萧鸾侵犯,何婧英变得重视心灵的契合更甚于肉身的欢愉。她知悉陆敬游虽不信也不为师父的“御女”之道,而在男女方面坚守一对一的原则,却为了益寿延年,贯彻实行师父教导的”春三日一次,夏秋一月一次,冬暂停三月。”这种养生术其实会让何婧英嫌不够,但她下定了决心:要为敬游哥而克制自己…

      此一除夕夜尚在大寒时节,立春未至,陆敬游就在最后一关之前止步了。然而,何婧英竟然深觉心满意足!她欣然期待:从今以后,将与敬游哥共渡岁岁年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终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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