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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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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尚在突破中,蚕丝被里钻出个头,而后是截裸露的背,睡衣被滚得一塌糊涂——几乎是环挂在后腰之上,之后是两条腿。踩实到地毯上时,周见青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啊,星期三了。
到门口时,他趿拉上绒毛拖鞋,一直到洗漱完,把嘴角的牙膏沫子清理完,他才走到客厅,先接了半杯水喝完,后在角落的画架前坐下。
脑中酝酿已久的颜料色被取出,他把住刮刀,游刃有余地调色——今天是红色的,类似于勃艮第红。
披上深红色系羽绒服,周见青配了条黑色工装裤,弯身系好鞋带,他边给手机开机,边推门而出。
空气有新有清,六点出头还带着明晃晃的凉意,周见青照旧走进面馆。
“又来了,”正装香菜末的阿姨朝他露齿笑:“还是一样的早,不过今天的稀粥已经熬好了!”
“谢谢。”周见青在靠墙的单向桌面前坐下,就近从粥煲里舀了一碗粥。
十几分钟后,阿姨走过来,弯下身子轻轻问了句:“要换碗新的不?”
周见青如梦初醒:“啊?”
阿姨鼻息间喷出笑意,她从消毒碗柜里取出新碗,舀了小半碗,换掉冷凝的那半碗:“冷的吃了对身体不好。”
周见青点点头,指尖贴合瓷碗传导出的热量时,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耳垂:“好。”
她这次可不会像当初一样,冒犯地问一句“你是王子吗?一粒一粒米数着吃”。阿姨笑着收走碗:“慢慢吃,不急。”
“嗯。”周见青点头,又立马摇头:他得吃快些,刚才又走神了。
云上画室八点开门,他一般提前一小时到,给画室通风换气、简单做个清洁,若一套流程完成,还余些时间,便在一楼里屋的小案桌前摆好画架或是铺开宣纸,随了心思取材作画。
但今天,会多一个人。
所以,周见青便先去教学画室收拾,并投屏好基础“笔墨纸砚”挑选、使用视频。
等人期间,百无聊赖地伸手拨弄桌上的文竹。
“早高峰,”贺延推门进来时,先是看到守门口在藤椅上摇着喝茶的桑柘,解释道:“抱歉,我来晚几分钟。”
桑柘睁开眼:“是吗?我差点就看见了。”
“……”贺延语塞,躬身致歉后,按他的一指指令,拉开进教学室的门。
案台上趴坐的少年,半张脸被藤编吊灯映亮,鼻梁偏落侧颊的阴影、角度叠加下鼻尖的挺翘,一览无余。
听到声音,周见青轻动脖子,坐直上半身时,懒懒地说道:“基础自己看。”
“哦,”贺延转过身,仓促坐下:“好。”
视频截取自早年的国画栏目,由知名艺术家坐镇教学。只是时之不再,现在再看,也是知者寥寥。
桑柘小心翼翼进门,但还是被周见青看到了,他慰说:“学你们的,我来照顾我的小绿植。”
周见青不解:他把绿植照顾的不好吗?
转头看着绿腾腾的龟背竹,他歪头,黑漆漆的眼珠里,疑惑如水快要溢出。
桑柘:“……”好吧,他就是想来看看,用错借口了。
他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地说道:“绿植有灵,呼吸起伏需要人味相佐,老少皆须,我来填补它这方面的空白。”
正了解到兼鬃笔,贺延脑门一跳:这番话就是纯忽悠了啊,老头!
不过周见青貌似没听出来,只是轻轻点头,而后垂眼细致匀墨汁。
“看完了。”贺延看着视频自动停播,转身和他老师面对面,问道:“然后呢?”
周见青没抬眼,细长的手指执笔,点墨之时,轻声:“你过来,看我画。”
贺延听话地走过去,不拘小节地跪坐在他旁边。
不对啊。桑柘听得头大:见青这教学走向,不得把初学者搞得怀疑人生。
从经典写意入手,周见青的想法是:先向他展示雏鸡的简单画法,由基本技法过渡到动态规律,而后把同质延展,以此推演至小燕子等禽类。
点墨,落笔。
点水,稀墨,再落笔,勾形。
……
贺延看他一笔一笔画着,食指挑逗着自己下巴:
昨天旁听时,他除实操外,把这几步技法了解到七七八八,如今再看周见青还原式教学,便也不觉稀奇和困难。
安静得过分了,桑柘心道:这教的哪门子学。
他起身,轻手轻脚地挪到两人身后,食指揉巴两下眼角,定睛一看,嗯?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揉巴揉巴,再看。
嚯!
右下角两只大小不一的雏鸡画好后,周见青望着不慎溅开的小墨点,轻顿,几乎是无意识地,手腕转环,浓墨化淡、点染开几片竹叶。笔尖横斜延伸,晕开老梅枝干,渴笔焦墨皱开树皮……胭脂红梅、青瓦烟岚,直至墨色虚化出叠叠远山时,他才落笔。
贺延上一秒还在为雏鸡而自信,下一秒再看:宣纸已填满一幅意境之作。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他的幻觉。
周见青恍惚两秒,意识到自己思绪又过度飘远时,他真诚地望向贺延:“你可以吗?”
“我,我试试。”贺延硬着头皮上,半走半爬回到自己案台时,深呼吸,握上笔,压力山大地点墨。
把指尖误沾上的墨渍擦净,又简单清洗毛笔、加盖砚台后,周见青慢慢走到对面。
学生看完老师画,便该轮到老师看学生画了。
依照桑柘的上课经验,周见青轻飘飘地站在他身后,附身,目光擦过他眼尾下的泪痣落在桌面还算有形的雏鸡上时,周见青忽然一顿。
他小幅度地偏头,直勾勾地看着贺延眼角。
灼热的视线燎人,但习惯就好。
贺延只动容两秒,手指便自然拨笔,尽最大可能地去还原方才的笔触。
四五十分钟后,他落笔扶额:除了顺序,没一步是还原的。
“我看看,我看看。”桑柘麻溜滑过来,刚远望这年轻人,笔法姿势都很不错。
至于近看嘛,他说:“用笔、用墨是技法问题,你的技法呢,颇有初学者风范;至于更进一步的气韵、意境,那就歪七扭八、乱象丛生了。”
贺延苦笑:嘴里是半点情面不留的。
想到此,他托腮,转向周见青,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在收捡画幅了。
桑柘拍拍他肩,把他拉出教学室。
他厚笑:“感觉怎么样?”
“醍醐灌顶。”贺延坐在最里屋的绿色沙发上,目光流转在满墙的古籍、新书,说道:“实在不该:我看他作画时,走神了。”
桑柘干言:“这不是走不走神的问题。哪怕你全程目不转晴跟完,成效也差不离。自身水平不等于教学水平,趁着还没开始收费,你可以选择换个老师。”
贺延目光顿滞,但很快流动起来:“我觉得他很特别。我想继续跟他学。”
桑柘略显意外:
换个人,八成就跑出无影腿了。这人还真是……
他确认一遍:“你说的。”
贺延点头:“我说的。”
周见青在画室除了自由人员外,还有一重“帮工”身份。细致地把才出炉的两幅画收整时,他取过两张特质贴纸。
在自己的那幅画下写上编号:“800216379536020286”。
“我帮你?”门口传进声音。
周见青放下笔,看向贺延时,没多余问,便直接把封整好的画递给他:“谢谢。”
“嗯。”贺延拎住画,本意是两幅一起拿,但没料到自己那幅丑出天际的画还差两步流程,他便低眸边看边等。
看周见青利落地写下一串编号。依旧是,前面一样,尾缀由286变成了18。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云上画室的装修总体给人一种空旷感,物件少而精,用国画词汇来说,讲究留白。
一层大体分为四个区。最大的是自由作画室,由作画区和品鉴区构成,位于正中;偏左是教学室,偏右是画作集存、书架和访谈区;剩下的,便是储物区,连通二楼的木质楼梯。
把画垂挂好,贺延没忍住问道:“这些编号什么意思?”
周见青用工具抚平边角,回答:“方便记。”
贺延:“……”请问方便在哪。
部分工作他进行不了,等周见青时,他便安安静静地把满墙的画扫过。
每一组无一例外地都有编号,尾缀非286即18。又想到无非教学画与学生画的区别,若代表老师的是286,那18即指:水平很差。
贺延凝住:没错,扎心的往往是事实。
清砚存墨,洗笔收纳……一切都完整后,周见青又坐到角落里单设的画架前,侧身摸出几个色号的粉彩笔,颅内构画时,被唤了一声。
他回头:“嗯?”
“存个电话。”桑柘拍贺延的肩:“之后我承接展作,比较忙,你们单独联系。”
贺延上道地走到他面前,把电话号码展露给他。
周见青点头:“好。”
两人一坐一站,即使没有窥视的恶习,但贺延还是不可避免地看清了周见青给自己的备注。
备注:“1017”。
一直疑惑到78路公交车后排,贺延情难自禁地摸出手机,在万能浏览器上输入:备注1017,什么意思?
几秒后,貌似最靠谱的回答闯入眼中。
答:“1017”,谐音“要你一起”,可能暗示邀请或陪伴。
贺延摁熄屏幕:不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