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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生前旧事 ...

  •   钟闻这边,跌入卷轴时,他难得有眩晕的感觉,有点不安,手里捏紧了半截符纸。

      那是上午秦素忻给的。

      “所以,就这么一件帮我寄存东西的小事,是怎么会发展到联姻的。”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钟全也在场,两家的话事人总算见了面,终于把账算清楚。

      “您当初,就说让我保存一段契约,我问具体是什么,您不是说,是婚契吗,这不感应到秦家有您残存的一丝气息,所以就……”钟全抬头瞄了一眼,又迅速低回去。

      “很好,双方完全没联系就决定好要联姻?”

      “非常抱歉,我父亲只是普通人,看不懂婚契内容,钟叔叔找到我们时,他请示了一直供奉的鬼王,没有反对,所以草率定下。”而那时候秦素忻也不过是8岁小孩,刚刚接触神仙妖怪,契约上的东西勉强能看得懂一点,懵懵懂懂,虽然觉得不太对,也没法阻止。

      “现在物归原主,给您带来的麻烦,我们会补偿,您有什么需求”

      “没带来什么麻烦,”钟闻无所谓,“倒是你自己,知道钟全的好大儿一心只想等你回国就结婚吗。”

      “钟思远?”

      那孩子不知道从那里搞到了地址,下班带着花来接人,被保安以妨碍公务赶出这条街。

      剩下都是年轻人自己的事,钟闻取回东西,看着上面写的名字,敲开尘余观的门。

      他以为自己只是会旁观别人的一段经历。

      可真站在街头,人潮涌动,他竟然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是真的,自己曾经的身体。

      长而银白的发,充盈的法力,鹅毛般轻的身体。

      属于息泽神君的身体。

      司命给自己的东西有古怪。

      看来,他要找的另一样东西,就在这里了。

      起步被绊了下,衣服太长,太不方便,很不习惯。

      “都让开都让开,早就说了今天状元游街,早上让你们进城都很通融了,做生意缺这么一时半刻吗,冲撞了贵人,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状元游街?他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但被人推搡着很难受,他从不亏待自己,找了个视角最好的地方。

      “郎君贵姓?可有定好的房间?”

      身无分文,太久没有自己花过钱,钟闻罕见地有些迷茫。

      “这位郎君,等一等!”

      “今日店家有喜事,一应全免,请您移步上楼。”

      “多谢。”

      他还是留下了檀息泽的名字。

      楼上视角好,人更多,而且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角落站定。

      “怎么还没来,急死我了!”

      “来了来了!你听,锣鼓的声音,快了快了!”

      “这样大的阵仗,从前虽然热闹,但也比不上这回。”

      “那当然,这可是元和第一批进士,能不隆重吗,听说公主还要选驸马呢!”

      “你们猜猜,会是谁当选?”

      “状元?他可是第一名!”

      “那又怎样,我听说今次的榜眼文章也很不错,模样也俊,说不定公主会更喜欢。”

      “欸,说到样貌,当然是探花郎最好看,公主若是瞧不上,我都要去求爹爹做主了!”

      “光天化日,你说这个也不羞,不过我听说探花虚岁十七,姐姐你年将近二十,怕是不太相配,我倒是想要替家中几个妹妹求一求,她们正直豆蔻年华,也很相配。”

      “你们可知探花郎姓甚名谁?也好意思去攀附。”

      “贺将军家的小儿子,名笙。”

      贺笙。

      听到这个名字,钟闻侧目,引得几位姑娘们私语阵阵。

      “妹妹你说得对,姐姐年纪大了,就应该找些成熟稳重会疼人的,对面那位郎君是不是在看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先前从未见过。”

      “他对我笑了,好温柔的笑。”

      怎么有男子的眼睛会勾人呢?

      “别看了人家是对狸奴笑的,人都及冠了,肯定早有婚配。”

      “来了来了,快看快看,状元!”

      钟闻仔细回忆着初次见到贺京芜的地方,没心思去看谁是状元谁是探花。

      “那是凤凰吗?祥瑞!是祥瑞!”

      天边有异相,本就嘈杂的人群彻底乱了章法,这样下去不行。

      进士们下了马,避在临街的阁楼里。

      会出乱子的。

      钟闻试图用术法驱散,那只鸟闻着他的味就来了。

      法相虽然大,真身却还只是拳头大小的幼崽。

      “你不该久留,速速离去。”

      小鸟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将叼来的小花放在钟闻手心,拍拍翅膀,在楼台上盘旋了两圈,飞走了。

      他展颜。

      被贬至凡间前,黑龙已经被他镇压,没了坐骑,许多妖都来毛遂自荐,凤凰尤其热情,每次都要带点礼物,只不过他不想再养活物,屡屡拒绝。

      贺京芜是循着异象来的。

      他一路看过来,知道自己什么水平,最多不过进士,谁知道还让他捞了个探花。

      果然还是太过俊俏了,有时候也怪让人烦恼的。

      毕竟父母早早嘱咐不要太过抢眼,凡事中上即可。

      游街没什么好看的,他已经离开这里好久,前两年只能在城里转悠,好没意思。

      除了每个月会定时回来看一眼自己有没有死,其他时间都在四处闲逛,但始终没有找到地方,也没有找到人。

      果然,回到家中,迎面来的是一顿痛斥。

      “你别拦我,早些怎么跟他说的,不要出头,不要张扬,现在好了,得了个探花,还真去游街!”

      “谁不知道公主在挑驸马,又好男色,要是真入了她的眼,咱们一家都没有生路。”

      父母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是真的怕了。

      十七岁的贺笙,正是少年意气,没有争着出头,已经是将他们平常的嘱托放在心里,虽然不是故意,但刚得了成绩就遭到打压,面子也有点过不去,心思写在脸上,气得他父亲要动家法。

      好歹被母亲拦住,他逃了出去。

      不巧外面正在下雨,他走得急,没带伞。

      酒楼瓦舍都关门闭窗,雷雨声太大,隔绝了一切声音。他只好在城郊的一处破庙躲雨。

      说是躲雨,其实也就比外面好一点,里面也是漏雨的,地面潮湿,梁上结满了蜘蛛网,贡品也没有,神像破破烂烂。

      木头雕的神像,钟闻有点熟悉。

      拨开上头盖着的红布一看,果真是自己。

      虽然没有司职,但当年亲斩黑龙,还是被一部分凡人看见,故而有他的宫观庙宇。

      神像边上挂着剑,也是纪念他当年那一斩。

      贺笙对那把剑起了兴趣。

      钟闻端坐神像上,静看他舞那柄木剑。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他也有过少年时,很能跟现在的贺笙感同身受。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也能理解贺父贺母的一片苦心。

      为父母的已垂垂老矣,很难再对幼子加以庇护,守拙,中庸,贺笙从小就是被这样教导长大,可这道理很多人浮沉半生也难以做到,更何况是少不经事,志踌意满的贺笙。

      能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此刻钟闻这样想。

      最后一式舞毕,那把不趁手的,笨重的桃木剑隐约有裂开的前兆。

      心起意动,他掬一捧雨水,凝成一滴,落在剑柄中央。

      湿沉的木剑变得轻盈,最长的裂纹里一抹绿意蜿蜒而出,攀上执剑人的手腕,末了,开出一朵桃花。

      惊雷乍起,少年蓦地抬头,却见神像红布被狂风掀开,他从来都是不信神佛的,头一次想要看清楚神像的模样,知道这里供奉的是何方鬼神。

      原本岌岌可危的破庙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次大雨,翌日天晴,有进城的路人找地方歇脚,庙宇已成废墟,神像也被劈开,剩一堆焦褐朽木。

      钟闻这一晃神,人间已过三月。

      已经足够发生许多事。

      譬如这位新的探花郎拒了公主好意,直言自己要出家修行,不愿耽溺红尘。

      譬如那边有逆贼造反,自立为王,直下三座城池。

      譬如贺家满门战死,只余贺笙不知所踪。

      钟闻知道,他大概也是战死了,没有死在某一场战役里,死在那三座城池反抗的百姓里,死在无名堆里,后世人会铸京观。

      然后,在他魂魄还没有消散的时候,遇见他,被赐名,成为自己的契奴。

      再然后,沉入忘川,忘记生前死后,被鬼王打捞起,成为义子,在地府做事。

      押送被判为罪仙的他,百年后,他们在山中的疗养院里,再次相遇。

      这些就是贺京芜全部的过往。

      贺京芜看完了过去,贺笙的往事化作文字被记录再一本命簿,只有不到两页纸。

      贺京芜生前,是某将门世家的小儿子,他的父母都是叱咤一方的将军,兄长也从了军,颇有威望,后遭君主猜忌,以莫须有罪名斩杀。于是他出生起便注定不能习武,即使他展露出天赋和兴趣。

      但好在文墨也颇通,不算辜负。
      贺家的小儿子被养在京城很多年,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很受皇帝的青睐,科举中了探花,还未及冠,议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但他本人,其实是十分不思进取且自由散漫的,与最混账的纨绔相比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因为是家中幼子,长相颇佳,又风流幽默,才惹得许多闺阁少女倾心。

      抛开他平时的荒唐事不说,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本应是富贵闲散的一生。

      可之后山河破碎,上位者昏碌,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父母俱亡于沙场,朝廷却要将死守下来的城池拱手相送。

      他抗旨不尊,与剩下的城中百姓拒开城门,最后身死于城门外。

      这些人被定义为乱臣贼子,后筑京观草草葬了。

      “很常见的王侯将相故事,结局意料之中,原来我只活了十七年。”读完自己生前的记载,贺京芜可谓心如止水。

      放到现在,还没有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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