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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妖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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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割尾不止一次,却是只有今天这一次他毫不犹豫。
电光火石间,在他刚刚拽住狐尾向后撕的一瞬,一只手不期然靠了过来。
狠戾的动作猛地僵在原地,他眼前倏地闪过空白,背脊的冷汗被风吹得更冷,冷到四肢也开始僵硬、麻木。而后,他仓惶低头看向明明刚刚已经把头砸烂了的殷无暝如今却闭着眼笑了起来。
明明嘴里还在吐着血沫,张嘴还是轻松的语气:“小狐狸,别压我身上。”
轻笑与殷无暝扭曲的身体姿态形成巨大的反差,晏笙第一反应便是把这当作幻觉。
假的。
他红着眼固执着去抓狐狸的尾巴,发狠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殷无暝衣襟间的雪松香涌入口腔。
殷无暝是他的恩人,也是他修道路上未尽的因果,今日他必须要救。晏笙咬着牙,浑然不顾模糊的双眼和早已碎在前世的道心。
直到,怀中尸体真的动了动,温热贴上他的手指,晏笙的妖瞳倏地闪过绯色。
这一次不像是假的。
九尾狐与他意念相通,瞬间隐回了识海。
殷无暝挣扎伸手在四周地面摸索着,直到捞回了另一只断裂的手臂才又坐起身,倒像是闲聊一样说:“怎么样,你没伤到吧?”
听着殷无暝拼接骨骼的咔嗒声,晏笙茫然眨了眨眼。
自然是没有的,临坠地前你施法把我护住了。
在殷无暝淡淡的语气中,他堪堪回神,伸出一半的手转回方向落在殷无暝的脖颈处。
有力的跳动顿时传进他的指尖。
这一遭,晏笙终于是彻底反应过来,他惊诧地看着自己被殷无暝捏在手里的衣袖,又抬头看着已经开始给自己接手的人。
刚刚还…东一块、西一块的,现在居然死而复生了?
“你…你没死?”
“是的吧?我也挺可…”惜。
殷无暝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猛地一怔垂眸看向扑进自己怀里的人。
这位只是初见的小狐狸正拽着他的衣襟,埋头靠在他的胸口。
怀中人鸦羽般的长睫不断地颤着,纤长的手指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力道大到像要扯碎他的衣服。
殷无暝的指尖悬在晏笙发间,忽闻见清雅的草木香,就藏在晏笙的长发里。
新奇的体验。
他莫名来了点兴致,大抵是因眼前人在此前许多世的剧本里并未出现过。
意料之外,于是足够特别。
从前有系统介绍剧本中的人物,他不需问便能看见详细的信息面板。
如今他试着第一次对人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坠地的刹那,殷无暝清晰感受到掌下脊背的僵直。
晏笙又不说话了。他靠在殷无暝的怀里,依旧维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已然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
他本以为再见之日,殷无暝还是那个高坐百战昆仑巅的陆离仙君,一剑破万障,当之无愧的上仙界当代第一人。
谁曾想,如今竟是满身血污。而这血污,还是殷无暝自己跳崖得来的。
曾经的殷无暝不会这样做的,晏笙固执地想着。
原来在悬镜台审判之日来临前的时间里,殷无暝早就站在疯魔的边缘了吗?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又是谁做的?
他心里憋得慌,先是愧疚复又怨恨,周身妖气暴涨,殷无暝一瞧就皱起眉扶住晏笙的肩膀,用自身灵力替人按住暴动的恨意。
“你没事吧?”殷无暝观察着晏笙,低声道。
晏笙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强打精神坐回殷无暝身边。
殷无暝打量着他还泛着苍白颜色的嘴唇,轻叹着从怀中找来一颗药递给晏笙:“吃了压压惊。”
晏笙接过药丸,趁着殷无暝转身寻找其他骨肉时迅速将丹药塞进贴身的海纳袋中。
殷无暝瞥见晏笙的动作,挑了挑眉。
怕他下毒?
自己可是拿了最好的天级丹药给晏笙。
不过他也不拆穿,只偏头继续把七零八落的几块骨肉找回来缝缝补补。
晏笙盯着那人缝合骨肉的动作,安安静静也不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里甜涩交织的滋味灼得连眼眶都开始发烫。
直到殷无暝渐渐恢复如初,他才抬手揉揉自己的眼睛。
揉眼的力道几乎要碾碎眶骨,仿佛这样就能把水汽逼回体内。
殷无暝瞥见对方泛红的眼尾,无奈说:“先前喝酒上头,吓到你了吧?”
想不开闹自杀,可以,但祸害了无辜路人就不可以。殷无暝心道自己刚才做的的确不厚道。
“对你不住,以后不会了。”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死一死。
可说着说着,他发现事情又坏了。
他猛地低头盯住晏笙已经红了的眼睛和鼻尖,甚至,他隐隐还能看见挂在眼睫之间的水光。
殷无暝试探着屈指悬在晏笙眼下半寸,凝滞的水珠在此刻坠下滴在他的指尖。
“哭了?”
什么时候哭的?他没想过会把人吓哭。
晏笙低垂着眼眸,双手垂落在身侧。
在“以后不会了”的承诺裹着血腥气飘来时,他险些就要说:“可我们之前都死过…”
分明受伤的不是自己,可他刚才一听殷无暝说话,便不可控地想起前世。
方才的殷无暝太像那个时候,也是了无声息地在那里,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我们都不得好死?
为什么我们明明做好人行善事却落得那样的结局?
晏笙很想问,却说不出口,到最后只能抹掉眼泪摇摇头,只当自己刚才是被吓住了。
余光瞥见殷无暝衣衫上的血色,不喜欢。
当清洁术的青光掠过殷无暝衣襟,妖气同样覆过血渍,刹那间殷无暝满身的血腥气被通通洗去。
殷无暝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笑了。
“倒是只心善的狐狸。”
依旧像是随心闲话,他淡笑着召来出云剑,丢了剑鞘把剑柄塞进晏笙的掌心,“拿着,出出气。”
剑柄烙进掌心的刹那,晏笙只觉被剑柄烫了一烫。
出云剑的嗡鸣震得他灵台发麻,晏笙愣愣盯着自己倒影在剑身上的面容。
他认得,它是殷无暝的命剑。
每位剑修都可以获得并拥有无数把剑,但却有且仅有一把命剑。
没有修士会把命剑给别人用,晏笙忙忙摆手,把剑递回给殷无暝。
“我不能用这个。”
他触电般缩回手,却被殷无暝扣住腕骨重新按回剑柄,对方新愈的指腹还带着血肉重生的黏腻。
“我剑不多,只它模样好,衬你。”说着说着殷无暝又捏诀,拂过晏笙额角的术法裹着雪松香。
不灭天上风大得很,衣衫湿着吹久了会头疼。
晏笙哑声道:“多谢。”
殷无暝看着晏笙的发顶,眸中深意沉沉,说出来的话却是依旧淡淡:“来,劈砍刺,都可以。”
他摊开双手,仿佛心甘情愿作砧板上的鱼。
怎么像是期待着他会动手一样,晏笙疑惑地望着殷无暝。
“为什么?”他不禁问出口。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跳下来?”
“……”闻言,殷无暝脸上的笑少了几分。
久到晏笙以为今日不会得到答案了,心道无妨,他既总能查出殷无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听殷无暝垂眸轻笑,喉间新愈的皮肤泛起涟漪。
“喝多了,想死而已。”
晏笙眸色陡然一沉。
果然吗?
原来是真的,有人在不灭天欺负了他的恩人。
四目相对,唯有沉默。
殷无暝看着晏笙黑黑的瞳孔,忽地笑了一声。
这什么反应,听了跟没听一样?
没信?
对着上一世完完全全陌生的人,他把晏笙看做一张白纸,谈不上信任于是也就不担心背叛,这才难得有了些倾诉的念头。
不过,似乎也没必要用自己的烦恼惹他人烦忧。
于是看着晏笙似是不信的样子,他笑着找补说:“玩笑而已,别当真。”
晏笙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他还是继续盯着殷无暝看。
好想问,想知道到底是谁欺负了你。
殷无暝被他看得莫名,忍不住后仰撑着身后的地面,“怎么?”
晏笙摇头,担忧地说:“很痛的。”
“什么?”殷无暝没明白。
晏笙耐心解释:“死,很痛。”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很不喜欢,说着说着,他忍不住皱起眉。
殷无暝看着晏笙生动的表情,倒是噗嗤一声笑了。
难得重生一遭能笑得这么发自内心,可等笑过之后,他又恢复最初的模样,反而还有些释然。
从没和这个世界的人聊起过自己的生死,今日新鲜的体验真多。
“我知道很疼,可能没人比我更懂。”
晏笙歪了歪头,这次轮到他没听懂殷无暝的话。
殷无暝无奈:“我刚才是真的死了,不过现在又活了。”
晏笙忙又问:“为什么?”
这次殷无暝没回答,只笑着拍了拍晏笙的头:“秘密。”
因为还没到他这个反派该死的时候。
说完这话,他又对晏笙说:“所以刚才的事别害怕,我只是喜欢享受濒死感,回去可千万别做噩梦。”
晏笙眨眨眼,他不赞同殷无暝这话。
“不死也会痛。”
“的确。”殷无暝对此没有异议,不过他更想说的其实是——死不了,更痛。
好了好了,这样沉重的话题还是别继续了。
殷无暝抬手揉了揉晏笙乖顺的发顶,顺势屈指抹掉小狐狸脸颊的泪痕。
“乖,别哭了,我送你回玉清殿。”
妖族来不灭天应当是有正事的,他不能再把人继续耽误在这里。
晏笙颔首,趁着殷无暝没注意,把出云又塞回给殷无暝怀里。
殷无暝失笑,伸手又戳了戳晏笙的额头。
真漂亮啊。
一阵风起,晏笙站在玉清殿外昂头望着站在剑上正对他笑着的殷无暝。
看着将要离去的殷无暝,他低头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小跑两步叫住了人。
“我要嫁人了,那个人对我不好,可我也要活下去,因为活下去才能做更多事。”
“以后的日子会好的,你也要相信。”
恩人,我会查到是谁在欺负你的。
说完这话,他对殷无暝拜了拜,义无反顾地走进了玉清殿。
殷无暝看着他果决的背影,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当即失笑。
可爱的小狐狸,刚才是劝他好好活下去?
等等?他未来道侣对他不好?
那为什么还要嫁?
不对,男人怎么能用“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