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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想夜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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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天所有的对话,记得眼前这人的模样,甚至记得那随风扬起的发丝弧度。
不过现在殷无暝不记得他。
晏笙藏起满眼的怀念,低声道:“百战昆仑巅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吧。”
那是不灭天中的剑道之尊,是全仙界剑修都无不向往的地方。
像他这样外来的妖族,哪里能随便去的。
殷无暝却说:“试试看?只要是你唤我,只叫我出来陪你玩也行。”
晏笙:“……”
这,不太体面吧?
关于体面,殷无暝是无所顾忌,不过此时也恍觉大抵小狐狸并不适合放学后在楼下叫小朋友一起出去玩的场面。
看起来,小狐狸是个脸皮薄的。
他想了想,干脆又找出一样东西放在晏笙手里。
“拿着。”
晏笙惊讶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玉牌,他认得出,这是属于殷无暝自己的那一块。
旁人见了这东西都能认得出这是殷无暝的凭证。
莫名的,看着玉牌的他忽觉两世积压在一起的疲惫与折磨仿佛被暖玉下的温度渐渐抹去。
大抵因着欣喜,因为恩人虽然有些疯,但依旧是以前那个好人。
他的因果依旧是值得的,报恩是值得的。
可他依旧递回去:“我不能收。”
殷无暝撑着头挑眉,短短一日在晏笙面前几乎快数不清被拒绝的次数。
但分明的,一个会因他之死哭泣的小狐妖,对他应当是没有恶意的。
甚至,比善意还要更多一分才对。
刚想开口问原因,却听门外传来深夜的斥骂声。
“就是因为这屋里的人,谢师兄和褚师兄才会平白遭了难的。”
“区区狐妖,刚来第一天就兴风作浪!”
听起来,似乎是几个外门弟子。
殷无暝皱了皱眉,转眸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晏笙。
其实不是没听见,而是听多了,习惯了。
住在阳关峰的这几年,他也想过和善待人,做一个虽不出彩却又挑不出错处的人,只不过因他妖族的身份,做什么都不讨喜。
后来被人察觉他的九尾,明面上的鄙夷和轻视便就演变为私下的忌惮与记恨。
一个被嫁来不灭天的棋子,怎么能强势?怎么可以有反抗的实力?
整座阳关峰的弟子对他都有敌意,从上到下,无一例外。后来心生欲念,惦记上他的修为、狐尾,晏笙都觉得实在无趣。
左不过一个“贪”字而已。
只是好笑的是,这些人认为他也有贪,而他的欲是对褚九桉的爱而不得。
想到这里,晏笙忽地轻笑一声,惹得一旁殷无暝望来的目光里更添几分深意。
他摇摇头,想说无事,却又听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半夜三更别扰客人清梦。”
晏笙面上的笑倏地消失不见。
许玄翎吗?
找到你了。
搭在桌面的手指渐渐收拢握拳,杀意从他低垂的眼眸中一闪而过,随后紧闭的门被敲响。
晏笙与殷无暝对视一眼,殷无暝率先起身一步于屋内角落处隐匿身形。
门被打开,迎面而来就是许玄翎的脸。
许玄翎看着晏笙攻击性极强的容颜,开口时忽地顿了顿,好半晌才又找回声音说:“请问晏道友现下有空吗?我想和您谈谈。”
暗处的殷无暝默默瘪嘴,刚才不还说扰人清梦,现在自己倒是能直接上门来找人。
看着眼前人,晏笙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
他当然不会把人请进门来,就算殷无暝不在他也不会。
“有什么事?”晏笙靠在门框旁,冷冷看着一脸怯怯的许玄翎。
许玄翎见晏笙如斯态度不禁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不满后才又笑着开口:“苦涯之刑太重,谢师兄已是元婴后期倒还好,只是褚师兄…他如今还是金丹期,若是硬扛下来身体会坏的。”
晏笙:“所以?”
对于晏笙明摆着无所谓的态度,许玄翎感到莫名。
本以为话说到这里,身为待嫁妖族的晏笙会先他一句提出为两位师兄求情的。
可现在这样,似是行不通了。
他与两位师兄素有交情,在阳关峰也是外门弟子中最有望拜师的一个,从来都没有人像晏笙这样对他冷言冷语。
眨眨眼,倏地落下泪来,哽咽间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大了起来:“既是未来的一家人,您何以如此狠心见二位师兄在苦涯受刑?”
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外门弟子一听许玄翎哭了,纷纷按捺不住凑了过来,粗略听了个大概便也开始顺着许玄翎的话对晏笙发难:
“对啊,师兄又没有犯什么大错,要不是为了给你们妖族一分薄面,师尊根本不会罚他们去苦涯的!”
“玄翎也别哭了,他既然不知好歹,我们就自己去寻师尊求情!”
“这样刻薄寡义的妖嫁过来之后一定是个祸害!”
……
晏笙觉得有些烦了。
好想杀人,开门真是浪费时间。
每次都这样,说不过就哭,打不过也哭,谁家修士修成这贱人模样。
他一眼都不再看这群人,转身就甩上了门板,木着一张脸走回桌前给自己添了杯茶。
门外的人见他这样,咒骂声也大了起来,隐隐有要吵醒阳关峰上所有人的迹象。
殷无暝是在那些声音越来越难听的时候坐在晏笙对面的。
沉默片刻,直到门外的人渐渐因晏笙不应声而觉得不得趣纷纷离开后,他才开口道:“这就是你说的,对你不好?”
“…嗯。”晏笙点头。
其实不止这些,只不过现在那些都还没发生。
殷无暝打量着晏笙凝滞的眸色。
“好了,不要在意不值得的人,小心把自己气出病来。”
说完这话,他笑着伸出一指轻轻点在晏笙眉间。
霎时,一股清流淌过晏笙烦闷的识海,再隐入身躯中,带走所有疲累。
晏笙惊讶地抬眸看向殷无暝。
殷无暝恣意随性地坐在他的屋里,一身红色外袍垂落在地,被银冠高高束起的长发搭在肩头,这些都露出殷无暝不凡的容颜与身姿。
“师兄…”晏笙忍不住轻唤一声。
“嗯?”殷无暝笑着歪了歪头,仿佛无所谓被晏笙呼唤,只顾着哄眼前人:“要不要吃块桃花酥,很甜的。”
他拿起一块,直直递在晏笙嘴边。
晏笙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糕点,忽地红了耳朵。
恩人这是要喂他吃吗?
殷无暝以为晏笙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早已辟谷,不吃这些东西。
便劝:“偶尔吃些甜的对心情好,这种时候就别想着辟谷了。”
他对辟谷这件事从来嗤之以鼻,自己的储物袋更是从不缺吃食。
毕竟他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一个现代人,言语和行为可以因为任务而被约束,但思想不可以被同化。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鼓励着晏笙,说:“试试?”
晏笙闻着桃花酥的香气,一时没忍住,低头小小咬了一口。
殷无暝笑看晏笙乖乖吃东西的样子,莫名想起自己以前养过的一只猫。
狐狸,其实应该更像狗的吧?
想摸摸小狐狸的头。
他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忙把脑回路拉回正途,问:“如何?好吃吗?”
晏笙点头,“好吃。”
殷无暝笑着把盒子推到晏笙面前,连带自己手里的这块也递给晏笙。
他看着小狐狸埋头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冷不丁问:“你要给那两个人求情吗?”
晏笙吃着桃花酥,皱眉摇头。
他不想,只不过现在那两个人已经掉下苦涯,大抵很快也就要回来了。
若不是他忍不住,其实再等两天,等谢褚二人在苦涯跪够了再下手,倒是更划算些。
想到这里,晏笙有些气闷。
殷无暝倒是嗯了一声,应说:“行,那就不去。”
听话题就此结束,晏笙微微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吃东西。
见他被欺负时有人替他说话的情况,第一次、第二次…到今夜,好像殷无暝一个人就已经占了大半。
想起前世与殷无暝的三次遇见,晏笙不禁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
可吃着吃着,他却越来越困。
在殷无暝身边,浑身都被仙气包裹,他没有半分觉得窒息和难受。
相反,他倒是很舒适。就像躺在云层里,软软的。
直到最后迷迷糊糊中甚至不舍地拉住已经起身的人:“师兄…要走了吗?”
殷无暝笑笑,弯下腰把晏笙抱起。
“不走,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小狐狸受了委屈,我怎么可以放任你一个人呆着。
抱着人,他又想起来什么,低头看着怀中人轻声说:“以后别跟着姓谢的叫我师兄,唤我名字就好。”
晏笙眨眨眼,有些不满意地鼓了鼓嘴。
你就是我的师兄,才不是因为谢时渊。
只是你忘了而已…
可话还没出口,他就已经彻底闭上了双眼,故而也错过了殷无暝把他轻轻放上床榻时眉眼里的深意。
以及殷无暝袖间已经开始隐隐渗出血色的绷带。
……
夜色降临时便是做坏事最好的时候。
殷无暝施施然落地,兴味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苦涯之顶。
小笨蛋,把人推下悬崖这种事,真的很不靠谱的。
什么机缘、秘法,说不定此刻就在底下等着主角团去发现。
殷无暝挑了挑眉,抬指召出命剑出云。
“找到那两个人,给他们来点麻烦。”
好嘞主人!出云剑噌地飞进夜幕里。
而殷无暝看着凝滞的风景,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
即使夜已深,他也不想回百战昆仑巅去。
关于他那个明面仙风道骨实则败絮其中的师尊,他做不到不恨,更遑论对弄云仙尊的百战昆仑巅有什么归属感。
太多次了,在上悬镜台前,拜这位仙尊所赐,他于剧情之外多了许多在囚域受刑的日子。
堂堂弄云仙尊,只不过是个偷了天命、自立为王的窃贼。
如今的他,天大地大无以为家,索性低头望了望苦涯下时不时怒吼咆哮的仙兽们。
好安静,却不是环境的安静。
好…想死。
看着又已经愈合的腕间伤口,殷无暝翻了个白眼,纵身一跃而下。
临坠地前,他忽地又想起来小狐狸的眼泪。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位小狐狸似乎对自己…
嗯…
算了,身为直男,自恋到这种程度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