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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relude:001 ...

  •   《跛脚英雄》
      文/Iiion
      2025/03/17

      「遗失的假肢流落街头,发条僵死。崎岖是灵柩,流银作坟场。」

      <春雨>

      “人之初,性本善……”

      池玦从儿时还未真正懂得世故人情起,就擅自被私塾的老爷爷灌输了“与人为善”的思想,教会他要做一个仁人君子。

      时至今日,池玦丧失了他那位温柔和蔼的母亲,同样的也带走了与他左腿亲密为伴的一边右腿。层层叠叠的灾难不分先后地砸向他,他也尽力恪守着“好孩子”的方式,按图索骥地学着“爱人以德”来对抗外在的伤害,从未失职出错过。或许有,可并没有人站出来责备他。

      直到遇见了他,池玦头次对老爷爷的话产生了怀疑。

      善,若是沾了黑墨,还能称之为人吗?

      *

      池玦决定在今天告白。

      他做了一切完美的计划保证万无一失,可是千算万算的他还是忘记了另一种准备,那就是应该怎么有理有据地去约谢凭丘出来。

      谢凭丘这个人,心太黑,人太诈。

      附近的人都这么说,说他和他那个泡了河里的酒鬼老爸一样,毒心肠狠手段,有人生没人养,杀人放火样样都在行。

      池玦每走过一家,哪一家都在谈论着有关于谢凭丘的事迹。池玦走到哪,那里便都有谢凭丘攀生的印痕。只要轻巧地嘴一张,脖子一扭,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没听说的,就从他们咂巴的嘴里零碎喷落。低眼看,全是谢凭丘。人一见就兴奋地满地捡,七零八落地拼凑着谢凭丘。如此擅长。

      一生活在旧城里不经外部势力侵袭感化的嘴中却都是开着花,谗佞梼昧的根枝从深山避镇的土壤里潜滋暗长,任其绽放着无知孳芽,飘飘然地倾泻在每个人蒙蔽的眼前。他们从谢凭丘出生起就精确编排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好像人人都是朝夕相伴的,人人都参与了这位初生婴儿的成长进程,啮噬谢凭丘的每寸皮肉。日日如此,也不嫌腻烦。

      池玦并分不出来是好是坏,从他们口中掉落出来的谢凭丘好像从出生的这一刻起就是个错误。他们总要分出个半句一股脑儿地全塞给他,也不管池玦接受与否,直到将「谢凭丘」填满他。谢凭丘就是以这般不为人纠正的姿态闯进了他无处消磨的世界里。

      他们说,他便附和着听。他们闭了嘴,说不出话了,他便继续高高兴兴地去找谢凭丘的下落。

      村落里的人们总是成双凑齐奚落他,说池玦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千不该,万不该,竟做了谢凭丘的看家狗。他送给你的苦,你家的灾,全都给忘光了!

      池玦无可置疑,因为他亲眼见证过。

      他的右腿,正是被谢凭丘的老爸夺去的。

      他的母亲,是被谢凭丘杀死的。

      *

      “站住!你这是要去哪?”

      外面淅淅沥沥地正下着小雨,今年的夏天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雨中漫长的时间里浸透。

      远处的苍山在水中的雾气里弥漫,殆尽了新绿的颜色,吞进眼睛里的是乱七八糟的泼墨痕迹。

      池玦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踏出过大门外了,他记着待在屋中的日子,整整十五天。十五天,池玦扳着拇指数来数去,从左手到右手,从床上到墙上。

      连阴雨浇灌了这座山城半个月之久也未见淡化。哪里都是雾茫茫的,仿佛只要池玦轻轻吹一口气,这座村寨就会崩塌沦陷,做个被人遗忘了的残骸。

      身后有阵阵低语传来,稀落的胆怯的,飘来他的耳旁。一触,便被门外顶风鼓动的雨珠儿捣碎。

      池玦一惊,忽地收回了腿。刚迈出门槛外的裤角被檐下滴落的雨水沾湿,腿上湿黏黏的,好像有无数只从野地里避难躲雨的青螳螂在往他的身上爬,极为不舒服的感觉缠上了池玦的小腿,让他忍不住抖了几下。雨滴发出卑弱的叹息声,消融在了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在身后藏起了用彩纸叠做的小花。又重新被问了一遍的池玦拙笨地转过身去,面对那张大火烧了支离血骨的脸。唯唯诺诺的样子,是池玦在家中常有的。

      他垂下眸,不自觉地曲着背,宛如有千钧重负压着他,惶恐被父亲察觉出他隐秘的小心思。池玦紧张地说。说完就后悔了这句不过脑的谎话。

      “我要去河边捉小鱼。”

      “都这个时候了还去什么河边?!而且现在外面还下了这么大的雨,你还是不要出去了,乖乖地回你房间去把药喝了,不然右腿又会很疼的。”

      父亲又心急又担忧,为池玦做起这些挂心的表情时,畸变的脸庞也跟着扭曲挛缩了起来,面肌痛苦地狰狞着。整张脸是怪相的,虚伪地愚弄着,与周遭的人生来就完整的面孔是格格不入的,好像下一刻就会在他眼前炸裂开新的骨肉,血淋淋染红生人。

      池玦不敢再看,点点头,却极不情愿。可父亲的嘱托无疑是正确的。

      池玦的那条不存在的右腿一到细雨绵绵时,就像是忍受不了潮湿慢热的天气,总是牵扯着神经疼,百般折磨着他胸口极盛的氧气和额上冒出的冷汗。心情也随着沉闷的雨天降临,变得消沉、低落。

      或许只要想想谢凭丘,池玦的腿就不会那么疼了。

      谢凭丘、谢凭丘……

      池玦记不得上一次见到谢凭丘是几天前了。

      池玦喜欢谢凭丘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间,讨厌谢凭丘没有从他眼睛里走进来的时间。

      他抬头朝被瓦栏遮了半沿的天上看,蓝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云。没了太阳,雨水遮住了他的双眼。雨还在下,左腿边的空缺口似乎痊愈了,有了知觉,骤起了阵痛。

      池玦被三两个人搀扶着送进了屋里,雨隔绝在外,雾霭蜿蜒。

      远处仍然有低语声,无时无刻,在空荡荡的庭院内,东南西北地轰响个不停。

      *

      池玦瞒着家里的所有人,偷偷地在床下的百宝箱里塞进了一个小宝物。

      百宝箱是父亲亲自给他打造的。

      宝物是谢凭丘「送」给他的。

      也是池玦死皮赖脸地索要得来的。

      谢凭丘总是对他有着几分粗糙的耐心,眼瞧着池玦伸出手掌,也不说话,只会眼巴巴地看。一眼就能猜得透。

      谢凭丘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对他说。你需要它对吗,想尝尝看吗。

      池玦呆滞着看谢凭丘说罢便将它咬进齿中,胸口起伏下,火花的阴影燃烧在那双冷情的眸光中,呼出的灰烬被吹散。

      他摇头,心脏「怦怦」地狂跳着,坚决地拒绝了凑近他唇面的已沾了谢凭丘泌出的唾液,点了半根火花的宝物。

      烟雾混沌,静静地飖,在半空中浮游。

      谢凭丘在强光凶猛的浪潮里闪着炫目的白粼光,掩下了他眼底的阴翳。

      刺鼻的气味在池玦呼吸的每个瞬间里充斥着鼻腔,一团阴霾不幸地钻进了喉道里,在他身体的庇护所里四处漫游,盗贼似的占据着他的每个细胞,逐渐扩散。池玦不懂享受这种能麻痹人耳目的感觉,做不到如何处理鼻中称霸四方的尘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一咳嗽,右腿也随之因他胸腔里的振颤而钻心得疼了起来。他捂着嘴,照样吸入那寥寥上潜的白烟,弯曲的背脊更难在松软的沙坑里站立。

      他跌倒在地,猛烈地吐出嘴中的烟尘。

      谢凭丘不语,睨眼看池玦眼角滴泪地出了丑,转手将它给扔在了地上。脚一抬,随之被烟土掩埋了。

      在池玦傻愣愣地扒拉着那处沙土时,谢凭丘离开了。

      池玦惊喜地捡了起来,把它往太阳光下照,蜂蜜般流淌着的反光下,尾端的水痕渐渐褪了色,不见了。谢凭丘的记号消失了。池玦丧了气,心切地将它用衣角擦了干净,残余的火星早被沙尘熄灭了。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嗅闻着,还能吸出逼至肺核的烟尘,却是一尘不染。

      这上面没有谢凭丘。池玦多了分失望。谢凭丘的气味,谢凭丘的唇畔,谢凭丘的牙齿,谢凭丘的黏液,都流失了。

      还好,池玦并不是一个贪婪的小人,只想要将它收藏,已经很满足了。

      *

      池玦喝了父亲熬制的药后,就乖乖地被抱上了床。

      他眼见家中的帮佣把门关上,屋里一片万籁俱寂。

      这次的药实在太苦了,池玦怀疑他的父亲是把一天的药量都用给他了。池玦将那碗药汤全部一滴不剩地喝下后,那股强烈的酸苦口感此刻还在他舌上翻涌。池玦躲在床边的一隅吐着舌头,吸收着嘴外的空气。不停地分泌口水,吞咽着这苦水。

      池玦很清楚地记在心里,帮佣这回是忘记给他一块甜点心吃了。池玦愤怒地抬起脚狠心捶着身下的床板,大声朝门外咆哮着,并无人回应。池玦又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声,泄了力。

      他变得口干舌燥,苦味被他的声音冲散了。他安静凝视着被布帘糊上的门窗,窗外的发生池玦猜不到、看不到。每到这时,他总是无事可做。

      门外小雨缠绵,他听着窗户边缘的雨珠敲打着木瓦片,一切还都是老样子。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听着墙壁上时钟的滴答声。慢慢地,雨声蒸发了,耳朵寂寞又清静,没了右腿相伴的池玦却总也睡不着。

      池玦失了眠。

      池玦麻利地滚下了床,「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重重的响。

      他爬进了床底,从在深处挖出来的坑洞里掏出了那个百宝箱。

      池玦抱着它又从床底爬了出来,将灰尘和蜘蛛网一并吹走,一缕游丝留在了他的发丝上。

      打开看,里面全是他收集的宝物。

      池玦一个个地来回确认,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总觉得家中藏匿的那些老鼠会在夜晚到来时,趁池玦熟睡后没有了防备心,吱呀乱叫地抢走他箱中的任意一个宝物。池玦无数遍地查着数。

      成功地凑齐了一整盒的香烟。摔坏了的打火机。被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已经融化了,糖浆胶粘在池玦的手掌,劣质焦糖黏糊糊的甩也不掉。从垃圾桶里顺来的吸管。有了褶皱的灰衬衫。池玦像一个孩童一样,将它蒙上脸去感受,似乎还能闻出来上面远离了时间而变清淡的皂角香。每当池玦拿出这件磨了边,破破烂烂的旧衣服,总要闻上几口才依依不舍地将它叠好,放在箱子底部的夹层里……

      这些都是谢凭丘「送」给他的。是谢凭丘赐予他的最伟大的恩赐。

      池玦躺倒在地板上,抬眼望向悬挂在木梁上的蜘蛛网洋洋洒洒地为他编织着凑成了一整个星空,蜘蛛静幽幽地闪着罂粟的星光。

      池玦想到了谢凭丘。池玦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时间想起谢凭丘。

      他兴奋不已地从烟盒里倒出来一根只剩下半截了的烟条,模仿谢凭丘的动作,将它咬进嘴里,齿牙刮蹭着残留的齿痕。他点燃火机,「噌」声响了几下,有火苗在燃烧。池玦猛地吸进一大口,口舌里沾满了干涩的口水,心肺好似被这沥青的雾攥住了命脉,痉挛似的抽动着。没出息的他依旧咳嗽个不停,汗流滂沱。只是这次他的右腿不再痛了。池玦心想,谢凭丘总归不会欺骗他。

      谢凭丘给他的宝物,池玦一直觉得能治疗好他的右腿。

      常人都说,这个宝物能带给人欢愉至死的快感。

      池玦重新开始,拙劣地学着谢凭丘,吸进又呼出。

      烟云缭绕,白烟渺渺飘在空中。

      谢凭丘的脸庞便藏在这层乏味的烟灰里,是虚假的线条,一丝丝地四散飘落,随风远去。

      池玦狂热地追逐着谢凭丘凌乱的线条。眼一眨,谢凭丘不知去向了何处。

      屋内静谧安详,池玦闭上眼睛尝试了无数次。明盏盏的灯光亮铮铮地照耀着明朗的光。呼出来时,谢凭丘来到了他身边。吸进去后,谢凭丘悄悄地又逃走了。谢凭丘在他眼前的迷雾中出现又离开,对他的请求毫无留恋。

      白色星空上有烟雾缠络,纠葛绞缠着原住民们精心笼罩的丝线上。星光们无法忍受辛辣的气味,匆匆四散逃窜,躲进了单调浊白的墙面里。

      池玦昏昏欲睡,他僵卧在地,眯着眼看。烟圈一个一个地从他嘴里飘走了。无止无息地摊上满墙杂乱。被风吹起时,池玦仿佛还能听到有微弱的叹息声,不急不躁地,从远方遁进,落在池玦痴迷在空白思想的脑海中。像他从未忘去,令人喘不过气来。

      池玦变得尤其失落,今天可真是糟糕的一天,池玦满心怨气。

      他的眼睛变得模糊不清,窗外的暮色似乎降临了,为他击碎了这扇沉默的窗。

      至此,仿佛真的有烟火从嘴中崩出。

      细雨迷蒙,这里是一潭浓重、灰暗的死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Prelude: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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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大家好呀,《青春默片》是我计划更新的下一部作品,是关于职场重逢的酸甜口味的清新故事,也许会在夏季最炎热的时段为你们呈现,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喜欢![冰激凌][蜜柠檬]
    ……(全显)